蘇漓從酸痛中醒來,睜開眼,看到的不是洞穴,而是白色的紗帳,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小竹軒,而不是在三千年前,那個寒冷的河道洞穴裏。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顫了顫睫毛,抬起眼看向門口,蘇允凰捧著藥碗穩穩地走來,見蘇漓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她,不禁微微鬆了口氣,淡淡笑道:“你終於醒了。”


    “我……睡了很久嗎?”蘇漓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著,嗓子幹得像被火燒過。


    “睡了三天三夜了。”蘇允凰將藥碗放在床邊,取過枕頭墊在蘇漓背後,待她坐好了才將藥碗遞給她,“藥剛好溫著,趁熱喝吧。”


    淺褐色的藥汁散發著淡淡的苦澀味,但許是加了甘草,入口並不那麽難喝,反而微微有些甘甜。見蘇漓將藥喝完,蘇允凰接過藥碗,這才把三天來發生的事告訴她。


    “那天傍晚,你們空芨山的道童跑到雲霧山來找我,說是容雋真人有急事找我,我便想可能是你出事了,立刻便禦劍趕來,沒想到,你竟傷得這麽重。”蘇允凰說著,麵上露出一絲內疚,“早知道,那日我便不該放你一個人離開,或者不該拉你去演武場看決鬥。”


    蘇漓拍了拍她的手,微笑安慰道:“你何必自責,這事怪不到你的,即便你沒有邀我一同去,我也是忍不住好奇的,再說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傷得並沒有那麽重,後來怎麽昏迷了這麽久……”蘇漓疑惑地皺了皺眉,“這事也是有些蹊蹺……你可聽我師尊說過是怎麽迴事?”


    “容雋真人倒未同我細說,但看他神色,似乎當中也有些古怪,不過他亦安慰我說,你的傷勢並無大礙,休養幾日便能痊愈。”蘇允凰忽然想起那日踏入小竹軒時看到的一幕,容雋真人坐在床邊,左手垂落在床上,蘇漓臉色蒼白地昏睡中,昏迷中仍是緊緊握著容雋真人的手,而那個看似冷漠不近人情的容雋真人,便這樣由著她親近。當時他側身對著蘇允凰,陰影中的臉看不清表情,但蘇允凰隱約覺得,容雋真人對蘇漓,大概不隻是師徒那麽簡單,如此一來,蘇漓手上那把上品靈劍,似乎也有了解釋。


    蘇漓昏睡這三日,容雋真人時常過來探視,每日三次為她療傷,蘇允凰暗中觀察,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隻是蘇允凰不會貿然開口試探容雋真人,此刻自然也不會和蘇漓細說,以免兩人尷尬。


    蘇漓最後的記憶,便是自己落入冰冷刺骨的水潭之中,之後一切便是混混沌沌的接連噩夢,生生世世,生生死死,一幕幕都是逐淵……她仿佛在夢中又重新經曆了這三千年,醒來之後,仍久久無法迴神過來,仍是一副呆呆倦倦的憔悴模樣。蘇允凰隻道她是傷重未愈,便讓她躺下多休息,自己去灶房為她準備些清淡的食物。


    “哦,對了……”走到門口的蘇允凰腳下一頓,轉過身對蘇漓說道,“昨日,餘長歌上空芨山來了,說想見你。”


    “他?”蘇漓皺了下眉,有些疑惑,“他來做什麽?”


    蘇允凰笑了笑,“他那日決鬥之後也受了不輕的傷,我昨日見他的模樣也不比你好多少,似乎是聽說你因為受到波及傷重不起,所以想登門道歉吧。”


    “那卻不必了。”蘇漓無力地擺了擺手,“他也不是有心。”


    事實上,蘇漓是有些耿耿於懷的,但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最後被逐光劍劈碎的紅光,讓她想起了傅行書,她隱隱覺得,兩者必然有關聯。


    “我跟他說了你昏睡未醒,他便直接轉身走了,看他樣子,決定了的事似乎不是他人輕易能夠改變的。”蘇允凰淡淡笑了笑,“他若是再來,你自己與他說吧。”


    蘇漓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翻了個身閉目養神,腦子裏仍是亂糟糟地一團迷霧,隻有逐淵那雙幽深的眼睛揮之不去。


    在遇到逐淵之前,她從沒將自己當過人,也是廢話,她是高高在上血統尊貴的龍,便是身為靈寵,她也是古神懷蘇的靈寵,怎麽可能將自己當成那黃土捏成的脆弱人族。可是逐淵似乎不這麽想,那一夜河道洞穴裏,是她不經意撩動了他的心,可是卻在一千多年後,她才恍然大悟。所以後來逐淵為她舍命,為她奮不顧身,並不是她以為的朋友義氣,而是……


    蘇漓心頭沉甸甸地,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天雷極刑加身,她也毅然咬著牙昂著頭,不肯服軟,可是她最怕的,就是虧欠。她怕欠了別人的恩,更怕欠了別人的情,欠了的恩尚且好報,可是欠了的情,又如何償還呢?是她誤了逐淵一生,還不了他的情,隻能在無盡的輪迴裏互相折磨……


    容雋走進小竹軒,他刻意加重了腳步聲,但沉浸在自責中的蘇漓並未察覺,仍是緊鎖著眉心,滿麵愁容。容雋一踏進門,便看到蘇漓一臉的糾結,以為她是身子不適,心上微微一糾,加快了步子。


    “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一隻溫涼的手覆上蘇漓的額頭,蘇漓睫毛一顫,抬起眼來。容雋麵上神色淡淡,眼底卻閃過一絲擔憂,右手又按住蘇漓的右手腕,一股溫和的靈力緩緩探入她的經絡之中。


    被他人的靈力進入體內並不是一件多舒服的事,蘇漓忍不住輕哼一聲,容雋又立刻撤迴了靈力。“看情形,你體內的靈力已經理順歸位,並無大礙了。”容雋悄悄鬆了口氣。


    “嗯……我也覺得好很多了,隻是……可能是躺久了,身子有些酸痛。”蘇漓隨便找了個理由,總不能說自己是做了噩夢,心裏不舒服吧。若是懷蘇在這裏,她自然會把心中的愁悶與他傾訴,可容雋沒有了懷蘇的記憶,她說出來,他也不懂,便沒有了說的必要了。


    “適當的打坐修行有助於恢複,你明日起便可照常修行了,隻是不用再去靈河瀑布了。”


    “為什麽?”蘇漓疑惑問道,“弟子覺得身體應該沒問題了。”


    容雋淡淡掃了她一眼。“你既不是水靈根,瀑布下修煉對你來說,意義便不是很大了。”


    蘇漓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說不出話來。


    “這幾日我為你療傷便發現了,你體內同時含有水、木兩種靈力,但這種靈力卻不是來自於外界,而是體內自行煉化運轉而來,我猜測,你必然服用過含有這兩種屬性的極品靈物,因此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容雋緩緩說來,似乎也不是十分驚奇,卻讓蘇漓莫名地有些心虛,微微地低下了腦袋。“上個月考核之時,凝霜草忽然不見了,宗主說是白尊者吃下了,如今看來,應該是另有其人吧。”


    “師尊……”蘇漓咽了咽口水,腦袋幾乎快埋到胸口。


    容雋定定看了蘇漓半晌,卻見蘇漓始終耷拉著個腦袋,不敢麵對他,他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罷了……”容雋輕輕一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為師並不是在追究你的責任,凝霜草乃白尊者所有,如何處置,是他的權利,他既將凝霜草給了你,便是你的機緣,他為你隱瞞,也有他的道理,而你懷璧在身,謹慎行事也是理所當然。”


    蘇漓聞言猛地抬起頭來,一雙水潤烏黑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容雋,帶著討好的表情笑道:“師尊說的是,弟子也是這麽想的!”


    容雋在心裏輕笑搖頭,心想這徒弟還真會順台階爬。


    “不過此番受傷,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以你的功力,想徹底煉化凝霜草,沒有三年五載也難以成事,但此次受傷靈力激蕩,你體內靈力宛如沸騰一般,竟催化了凝霜草的煉化,我趁機為你疏導經絡,如今你的靈力,應該已經突破煉氣九重了。”


    “什麽!”之前蘇漓醒來隻覺得心緒不寧,並沒有注意自己靈力的變化,現在聽容雋這麽一說,急忙提氣探查靈池,運功之下,果然靈力澎湃遠勝之前,豈止突破了煉氣九重,若是她有靈根,此刻早已築基成功了。


    容雋見蘇漓麵露喜色,便忍不住提醒她道:“如今你體內靈力充沛,不過是因為煉化了凝霜草的功勞,實則根基尚未紮實,因此當務之急,仍是凝練靈力,再行突破,隻是……你的靈根似乎有些奇怪……”


    見容雋已經看穿了她的根底,蘇漓也不再隱瞞了,老實交代道:“師尊,我沒有靈根。”


    “什麽?”容雋一怔,臉上難得地現出了驚色,眉頭緊緊皺起,“沒有靈根,你又如何繼續修煉?”


    “弟子……”蘇漓垂下眼簾,眼珠子一轉,又編了個借口,“弟子聽說,琅嬛尊者學究天人,創造功法一萬八千,都藏在琅嬛古地內,當中甚至有為無靈根之人譜寫的煉體功法,因此弟子想要到時入內尋寶,看是否有機緣得到。”


    容雋沉思了許久,緩緩點頭道:“若沒有靈根,確實隻能走鍛骨煉體之路了,但是這條修行之路艱苦百倍。”


    “弟子不怕吃苦。”蘇漓堅定地望著容雋。


    感受到蘇漓眼中的執著,容雋細想她這一個多月來的表現,確實,她似乎比尋常人,更能經受住磨練。容雋不知道是什麽在支撐著一個看似嬌弱的少女逆命修行,但作為師父,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默默站在她背後,護她,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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