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蘇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逐光劍上,清冷的月輝透過竹窗落在劍身上,幽幽熒光如水般湧動,映在他深不可測的漆黑雙眸中。


    “當年我在輪迴鏡裏看到你的五識經曆,便趕到你喪命之處,可惜已是來不及,隻拿到你的佩劍。我想,你之後轉世,必然會想方設法迴蓬萊和琅嬛古地,便將逐光劍放到了蓬萊附近,三年前我恢複了意識,便將這把劍帶了迴來。那時你年紀尚小,記憶也還沒有恢複,還沒來蓬萊,而我雖然恢複了意識,但支撐時間尚短,也無法擺陣傳送到燁國,隻能苦等你長大。前兩個月,蓬萊又開放考核之日,我不知道你記憶恢複了沒有,但心想隻要你來了蓬萊,我總有辦法幫你恢複記憶,便吩咐了弟子,為你留了一個名額,又特意凝聚元神之力,授意於正心上人,讓他助你入門。”


    困擾了蘇漓許久的疑惑此刻方才解開,她恍然大悟道:“我還以為那個名額是給蘇允凰的呢。”


    懷蘇笑了笑:“我雖力不能及,但始終關注著燁國的一舉一動,尤其正心上人又是蓬萊的客座長老,有些消息我便能更輕易得知。而且,我托夢於正心上人之時,也明確指了你的名字,他是斷然不會弄錯的。”


    懷蘇此刻說來輕描淡寫,實則以他如今的元神之力,想要在千萬裏之外托夢,著實不容易,當中更是有不少兇險之處,隻不過事情既已過去,他便不願再說出來讓蘇漓擔心。


    蘇漓素來覺得懷蘇師兄最厲害,什麽事都難不倒他,因此也沒有多去細想,隻是感動於師兄為自己籌謀良多,而自己一度以為師兄不要自己了,還心生怨懟,未免有些對他不住。


    “師兄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先前還誤會師兄了,師兄不會怪我吧……”蘇漓討好地抓著他的袖子輕輕晃著。


    懷蘇不禁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我何時怪過你。”


    蘇漓嬉皮笑臉地貼了上去:“就知道師兄最好了……隻是……”


    “隻是什麽?”


    “我擔心師兄為我做了這許多事,得罪了那麽多人,如今又淪為凡人,神力全無,會不會惹來上頭那些壞東西的報複?”蘇漓憂心忡忡地說。


    “那些人……”懷蘇不以為然地一笑,“我便是凡人之身死了,也不過元神歸位罷了,他們沒有能力將我打得形神俱滅,便不敢來報複。天界那些神仙,不過是欺軟怕硬的東西。”


    懷蘇素來溫和,此時語氣淡淡,卻難掩一絲傲然。他活了數萬年,生自太古,落地成聖,被稱為古神族,三祖神之下最強大的存在。不周山之戰後,三祖神相繼寂滅,不周仙翁早已不知遊蕩到哪個異界,如今天上地下,又有哪個能與他匹敵?


    蘇漓滿是傾慕地望著懷蘇,討好道:“當日天帝栽贓陷害尋我麻煩,我便想師兄若迴來了,定會為我討迴公道。可是師兄,我始終想不明白,那天帝為何要尋我麻煩,我不過與世無爭一隻龍,也礙不著他什麽事,為什麽他非得置我於死地,而且那麽巧就趕上了師兄不在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是衝著師兄去的,你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嗎?”


    “不是我……”懷蘇神色似乎有些悵然,修長的指尖輕輕順著蘇漓的長發,蘇漓受用地眯了下眼,徑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在懷蘇膝上由著他順毛撫。懷蘇低著頭看她熟悉的動作與姿勢,似乎三千年過去,有些小龍的習性仍在她骨子裏,一點沒有變,這讓他莫名地覺得有些淡淡的愉悅。


    “或許……天帝隻是低估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吧。”懷蘇的心思轉了幾轉,決定暫時瞞著她真相。


    蘇漓微眯著眼,有些昏昏欲睡,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我在師兄心裏是不一樣的嗎……師兄養了那麽多靈獸呢,嗯,阿漓最尊貴,阿漓最厲害,阿漓最體貼!”


    懷蘇不禁莞爾,默默補充了一句:阿漓最霸道。


    她是萬獸之主的真龍,淮蘇山那些兇獸哪個見了她不是俯首帖耳。不到三百歲,她便將滿山的兇獸訓得比兔子還乖巧,整日裏嫌棄這個醜那個兇,霸道地想要獨占淮蘇山,獨占……他……


    “你有了我還不夠嘛,養那麽多做什麽!”她坐在他膝蓋上,氣唿唿一張小臉,額上兩支嫩嫩的龍角一動一動的,叫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一旁白虎聽了她的話,委屈地嗚咽一聲,阿漓扭頭朝他瞪了下眼:“插什麽嘴,一會兒把你吃掉!”


    懷蘇失笑扳過她小小的下巴,正色道:“如今下界靈氣稀薄,他們又不為上界所容,你將他們趕了出去,豈不是要了他們的命?”


    蘇漓糾結地皺起眉頭。她雖惱怒兇獸們分了懷蘇的關心,但好歹一起長大的情分,她嘴上嚷嚷著要吃了他們,卻也不是真心要他們的命。


    “可是……可是……”蘇漓難過極了,伸出肉唿唿的小手抓緊了懷蘇的袖子,“師兄你別老是陪他們,你陪阿漓一個就好了,你養阿漓,阿漓幫你養他們!”


    白虎想要發生表示反對,又害怕地低垂著腦袋和耳朵。


    懷蘇溫柔地笑著說:“好啊。”


    阿漓在他心目中,自然是不一樣的,可是阿漓似乎,並沒有真的意識到這一點……


    懷蘇低著頭,靜靜凝視著她瑩白如玉的側顏,雖不是看了幾千年的那張神女般高貴美貌的容顏,但無論阿漓變成什麽樣子,在他看來都是一樣。旁人都說,漓江神女最是高貴冷漠,他聽了,也隻是笑笑,並不為她辯解,她那些喜怒哀樂,女兒姿態,隻在他一人麵前呈現就好,旁人誤會就誤會吧。這麽一想,自己似乎也和阿漓一樣,十分霸道。


    隻可惜她入了凡塵,終於也明白了那些俗世間的愛恨情愁,可卻是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讓他不知道是喜是憂。


    “阿漓,你和逐淵……”懷蘇忍不住輕輕問出了口。


    蘇漓已是半睡半醒的狀態,聽到逐淵的名字,鴉翅般的睫毛微微一顫,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惆悵,不自覺地輕輕一歎:“是我連累了他……”


    懷蘇心上微微一抽。


    “阿漓喜歡他嗎?”


    蘇漓的唿吸變得緩慢而悠長,說的話也含糊不清起來。


    “我……忘了……”


    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隻是忘了。


    懷蘇苦澀一笑。


    世人都說,龍之一族,最是多情,也最是無情,輕易地喜歡,輕易地忘記,卻甚少真正往心裏去,隻怕所有的龍族,都不曾真正愛過人。那人如此,阿漓也是如此。


    他本以為阿漓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何為男女之愛,直到那一日輪迴鏡裏,看到她為傅行書身擋雷劫,願意放棄成仙的機會,放棄她的懷蘇師兄,隻願一輩子陪著她的行書哥哥……


    那一刻,地府生生被震塌了一半,他嘴角溢出鮮血,忍著心口劇痛,轉身離去。


    原來是阿漓先不要他了……


    可終究還是割舍不下。


    懷蘇垂下眼瞼,苦笑,用指尖描繪她沉睡著的眉眼。


    阿漓待他如兄如長,敬他愛他,可是她給他的依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


    蘇漓在懷蘇膝上沉沉睡去,好似三千年沒有這般安心入夢了,隻有在懷蘇懷裏才能給她這種安全感,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怕了。


    懷蘇輕輕將蘇漓打橫抱起,放到床上,剛想抽手,卻被蘇漓抓緊了衣襟,蘇漓皺了皺鼻子,湊上去在他胸口蹭了蹭,呢喃道:“師兄不許走……”


    懷蘇的心頓時軟了。他的手枕在她脖子下,低下頭,鼻間便充斥著她發上淡淡的馨香。蘇漓唇畔猶自掛著一抹半是委屈半是滿足的笑意,不知道是做了什麽樣的夢,那夢裏可有他?


    無奈地搖了搖頭,懷蘇輕輕掰開她的手指,鬆開了衣襟,待她躺好,便在她床畔坐了下來,溫聲道:“好,我不走。”


    蘇漓動了動身子,側躺著微蜷著腿,一隻手抓著懷蘇的手,睡得甚是香甜。


    懷蘇眸色沉了沉,心上轉過萬千思緒。


    神仙的壽命是很長的,遇見蘇漓之前,他已活了幾萬年,與阿漓在一起的三千年,於他似乎也不過是眨眼一瞬,但卻帶給了他比過去數萬年更多的喜樂與憂愁,沉寂許久的心因為她又起了波瀾,甜蜜的,心酸的……這似乎便是凡人所說的情愛,但是凡人的情愛,再深再濃,又能持續幾個春秋?他和阿漓,還有千千萬萬年,他怕她也會像凡人女子那樣,熱烈地愛上,又極快地忘卻,所以寧願小心翼翼守護著,能成為她唯一信賴的依靠,哪怕百年見一次,他也會滿足。


    他以為自己會滿足……


    直到他看他看到她為另一個男人哭,為另一個男人笑,他才知道了什麽叫妒忌。


    他的阿漓怎麽可以喜歡上別的男人?如果她有了真正喜歡的人,那自己又算什麽?


    他的怒火焚盡了天宮,菩提擋在他身前,苦笑說,她不過隻是是你養的一隻神獸,何必為了她鬧到這個地步?


    不過?隻是?


    別人也是這麽看阿漓的嗎?


    阿漓也是這麽看自己的嗎?


    “阿漓,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什麽……”懷蘇執起蘇漓溫暖的手,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手背,俯下身,將微涼的唇瓣落在她的手背上。“是師兄,還是飼主……而已……”


    懷蘇的意識開始模糊,他知道自己的元神又快消散了,也許自己應該趕快離開,迴到飛霜殿,但是阿漓溫暖的手讓他不舍得鬆開……


    明明早了三千年,卻還是遲了一步,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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