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首……”程幼靠近輕聲喚。


    “滾!”李牧首拚命向前掙紮,鮮血和熱汗縱橫臉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衝著靠近的程幼低聲怒吼。


    “程公子。”曹公公上前半步關切地看著程幼。


    “你們先出去,人太多他情緒不穩定……”程幼低聲吩咐。


    “是”在程幼的示意下,曹公公帶著其他人都不斷後,直到一聲輕微且清晰的閉門聲落定,屋裏隻餘下兩人。


    李牧首果然平靜許多,隻是當程幼試圖靠近時眼裏便又露出殺意。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李牧首傷口的血漸漸凝固而後又因為他的掙紮,裂開流淌,程幼席地而坐看著李牧首被束縛的腳腕緩緩垂下眼,指腹輕輕摩挲著藥盒。


    昏暗靜謐的密室隻有兩人的唿吸聲,一唿一吸,沉默卻又親密。


    曹公公說李牧首的病是自他走才有的,隻是他在他心裏的份量真的有這麽重嗎?


    程幼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側臉如同沾滿墨水的毛筆勾勒出分明流暢的線條,飽滿的額頭,長而疏朗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夜色漸濃,李牧首垂著頭唿吸逐漸平緩,程幼扶著牆站起來,一陣酸麻從腳底鑽到後腦勺,他彎著腰緩了好一會才適應。


    藥丸在熱水裏化開,他小心翼翼端著碗走到李牧首跟前,正要喂他,但沉睡中的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程幼愣愣地看著那雙冷得像沒有感情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一陣風掃麵而過,他被甩猛得掃到地上,端著的碗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瓷片迸濺將他的手背劃了一道血痕,程幼抿了抿唇,鎖緊眉心。


    燭光映著他眼尾掛著的生理性淚水折射出剔透的光,李牧首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突然停下了動作,腦海裏盤旋著各種聲音。


    你是誰?


    幼幼?


    你呢?


    戾?


    你有沒有心動的感覺?


    心動是什麽感覺?


    砰砰跳……


    可我並沒有心。


    戾,我好像要死了。


    我知道心動是什麽感覺了……


    你是誰?


    幼幼?


    程幼!


    “別過來……”李牧首看著試圖靠近的程幼痛苦地抖著手喃語,如同牢籠裏苦苦掙紮卻又無法逃脫的猛獸。


    “別想,看著我,還能保持清醒嗎?”程幼充耳不聞先一步上前握住他鮮血淋漓的手以防他將筋脈勒斷,急切地低聲問。


    “可以……”李牧首看著他,眼淚從眼眶滑落,淚濕的睫毛低垂著貼著他冷白的臉讓人有種驚心動魄的心碎感。


    滿滿濃長漆黑的睫毛就是像他,從前程幼沒有見李牧首這樣哭過,現在見了才知道什麽叫血脈相連,父子兩人連哭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


    “我好疼……”李牧首看著程幼的眼睛低聲說,淚水順著臉滾落滴在他手背灼出一個口子。


    “喝藥”程幼避開他灼灼目光,將藥抵在他唇邊。


    李牧首低頭乖乖地將藥一飲而盡,嘴角的血漬濕潤紅豔異常。


    程幼轉身擰幹帕子擦淨他臉上血漬和汙垢,露出冷玉般的皮膚。


    曹公公看人向來準,他認為程幼心軟,如今這情形就證實了他的判斷。


    “曹公公說你是因為我才這樣的,是嗎?”程幼將藥箱蓋上突然掀起眼簾看著李牧首問。


    “……不是”李牧首搖了搖頭。


    “你說過以後不會欺瞞我。”


    “是……”


    程幼聽到迴答後垂眸許久沒有說話,李牧首想伸手碰碰他的臉告訴他不必愧疚,但因為扣在手上的鐵環挪動不了分毫。


    “滿滿注定要坐在那位上,他不坐就會死,因為他是你的血脈。”半晌,程幼突然輕聲道。


    “我想他平平安安長大,所以我不阻攔你將他推上那個位置,當然我也知道你的私心……”有滿滿在他們之間就有斷不開的聯係。


    “可是,我不可能再愛你了,即便是沒有齊煜川。”


    咚!李牧首的心突然下沉,從腳底升起寒意,他想捂上耳朵,不再聽程幼會說什麽,但他卻什麽也沒有做,恐慌來襲時他也像平常人一樣愣在原地。


    他看著程幼,淚水從眼眶湧出。


    “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別再逼我行嗎。”程幼攥緊手,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嘴裏泛起苦澀的滋味。


    別再用我的心軟當做籌碼賭我會再次心動。


    “我也不想再愛你了。”


    “別說……幼幼。”李牧首幾乎是哀求般開口。


    心像豁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透不進光,無盡的黑暗幾乎要將他吞噬,胃糾結成一團,讓他控住地想吐。


    他看著垂著眼簾的程幼忍不住害怕,他曾擁有過他所有的心軟、包容、愛意和優柔寡斷,隻經曆過他一次決絕,卻也在此刻明白,程幼的決絕隻有一次,因為他不會給別人第一次機會。


    然而他不知道,他其實擁有過程幼兩次決絕。


    這世上隻李牧首擁有過程幼兩次一往無前的愛和調頭不迴的決絕。


    一天一夜,程幼在這逼仄的密室陪他度過了難捱的發病期。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李牧首時而清醒時而失常,清醒的時候會因為害怕傷到他而哭著讓他出去,失常的時候會拚命想掙脫鐵環將手磨出一道道血痕,也讓程幼知道他手上的恐怖的疤痕是從何而來。


    在一次喂他藥的時候,李牧首突然失常,牢牢抓住程幼的手腕,一遍一遍問“為什麽要喜歡別人?”


    他低頭急切地親著程幼,將人親到哭,然後又慌慌張張地鬆開一遍一遍安慰被親到窒息的程幼說“不怕……”


    他拚命地向後砸著頭,苦苦掙紮在搖晃撕扯的虛無境況裏。


    血順著淩厲分明的側臉流淌,閉著眼臉色蒼白,如果不是還有輕微的唿吸,程幼幾乎都因為他要死了。


    程幼遲疑片刻抿著唇,環著他的腰,將額頭抵在他胸口。


    “我會傷到你。”李牧首的唇摩挲著溫熱的臉頰閉著眼有氣無力地道,眼淚一點一點浸濕他懷裏人的肩頭。


    “那就盡量清醒。”程幼悶悶道。


    他不是救李牧首是在救滿滿,李牧首如果身遇不測,滿滿不可能穩坐皇位,隻會身首異處。


    翌日


    程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扭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發現不是密室轉過臉盯著床頂鬆了口氣。


    “爹爹……”正被李牧首喂著飯的滿滿餘瞥見程幼醒了,哭著噔噔地就往床邊跑。


    程幼坐起來,將他抱坐到床上。


    李牧首已經恢複正常,隻是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


    “聖上,戶部尚書劉大人求見。”程幼剛洗漱好,就聽門外訴知傳話。


    他是要迴避,但李牧首隻說無礙,於是程幼也沒再說什麽,自若地坐下用膳。


    及劉大人進側殿書房時,李牧首已經吃好飯,便起身接過他懷裏的滿滿準備去伏庸殿偏殿書房。


    滿滿揪著手不願意,慌慌張張繞到程幼身後將額頭抵在他膝彎藏起來。


    “當太子都是要處理公務的,你不處理公務,那你的子民怎麽辦?”李牧首手撐在膝蓋上,側臉看著躲在程幼身後的滿滿輕聲問。


    “可我才兩歲。”滿滿手扣著程幼膝彎小聲道,他隻想和爹爹在一起。


    “我三歲啟蒙,六歲上朝、十四帶兵。你是我和你爹爹的孩子,我以為你會比我更聰慧……”說到後麵李牧首的語氣幾乎是帶了些顯而易見的惋惜。


    他分明是在激將,可滿滿不懂,嗖得一下伸出頭,皺著小眉仰頭認真地對李牧首道“我是我爹爹的孩子,自然聰慧。”


    “是,走吧”李牧首起身伸出手。


    滿滿:“……”


    程幼:“……”


    第101章 文死諫,武死戰,理所當然


    “聖上”見李牧首進來,劉大人躬身行禮,一抬頭就對上滿滿圓而黑亮的一雙大眼睛。


    劉大人一愣,暗想朝堂上天天為了小太子血脈的事爭論不休,若他們是親眼見過小太子長什麽樣應該就沒有底氣辯駁了。


    太像了,眉眼像,連氣質都如出一轍。


    隻是奇怪聖上怎麽將這事瞞得這麽嚴實,連關於太子生母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是什麽事?”李牧首將滿滿抱著坐在腿上抬頭問。


    “還是先前大商和胡羌兌換黃金的事。”林大人坐在訴知搬來的椅子上道。


    聽是此事,李牧首眉峰隆起,隱有冷色。


    “大商都進宮了嗎?”


    “想著聖上可能要問話,所以臣便帶他們入宮了,現在在殿外候著。”


    “嗯,讓他們進來吧。”說著轉頭給了曹公公一個眼神,曹公公會意,點了點頭快步引大商進來。


    十來個商戶打扮的人進來齊齊掀了衣擺正要行禮,李牧首卻抬了抬手讓人都起身。


    “現在交涉情況如何?”李牧首問。


    “他們一定要黃金來還。”為首一大商滿麵愁容地答。


    當初大夏恢複通商,李牧首刻意降低稅收,放寬通商管製來恢複戰後百廢待興的大夏。


    大商窺探到百年難的機遇,為了占據先機,向周邊國家借錢以求興起,十來年後,大夏恢複國力,他們也吃了甜頭,當年向其他國大商借的錢都已經還完,隻是胡羌的賬拖到如今。


    隻因為胡羌在簽訂契券時耍了一個小心思還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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