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看著這幅氣勢恢宏、栩栩如生的丹青巨製,疑惑道:“此作這般大手筆,臨摹之作也從未見過,外間隻是有人在說,但從未有一人見過廬山真麵目,此畫上也無別人的題跋鈐印,莫非是官家不許人看嗎?”


    “唉,賢卿也曉得,朕素來不喜郭淳夫那般荒遠、疏簡之作,也不喜張正道這等不著粉墨之作,如何會這般百般愛惜呢?”


    “所以《宣和畫譜》中未載此人此作?可愚妾奇怪的是,這位張翰林少有人知,一應書籍、詩文中也罕有人提及他!”師師拉著徽宗到一旁,“官家不妨跟愚妾說說,此人究竟是何許人,此作又是因何而作?”


    “嗬嗬,朕知的也未必真切,不過賢卿見問,朕就索性跟你說說此事,朕姑妄言之,賢卿姑妄聽之!”


    師師俏皮地請徽宗坐了,又站在一旁給他小心地捶著背,媚然道:“還請官家說細些才好!”


    徽宗看著那巨作,娓娓道:“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元豐年間說起,當時神廟用王介甫為參知政事,主持新法,可這新法招來一幹守舊大臣的反對!偏當時秋冬之際絕少雨雪,乃至各地旱蝗頻現,民間乏食。小吏鄭俠便假稱密急,發馬遞上之銀台司,給神廟呈送了一副《流民圖》!此時朝廷上下又有批評新法催迫百姓,言若不廢除新法,必引來綠林、赤眉、黃巾之亂!京畿內外為此惶恐不安,人人皆言新法之害,自近臣以至後族,無不有怨聲。可神廟不為所動,為安介甫之心,為固新法之行,神廟為著殺雞儆猴,便揪出了幾個近臣與後族,這其中就包括了國丈爺向經!”


    “就是欽聖之父吧?”


    “就是他!向氏一門眼見即將招禍,便想著辯白之事,可又覺不便直言,經過一番思量,就想出了一個的好法子!”徽宗轉向師師,“賢卿猜是這麽著?”


    “哦,既然此禍由那《流民圖》所起,自然也是想著再繪製一幅新作,其中主旨自然是歌頌元豐盛世了!繼而婉轉地肯定了新法!”


    “哈哈,賢卿果然是冰雪聰明!”徽宗把師師拉到自己身邊坐了,愛撫了一下師師的粉麵,“當時畫院有個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頗習繪事,本工其界畫,尤嗜於舟車、市橋、郭徑,別成家數也。那向氏別尋到了這張正道,要他繪出一幅風俗畫來,又要讚頌一下太平盛世,又要不顯得諂媚,因而這張正道才繪出了這幅《清明上河圖》!”


    “愚妾深謝官家解惑了!”


    師師又仔細地在明亮的燭光下看了看那圖,其中格外仔細地刻畫了船民、運河、河岸商貿之事,以及通過便利的的漕運,大量的物產源源不斷地從各色船隻上卸下,充實了京師供給。圖中對描繪各色酒店尤情有獨鍾,這一方麵是突出了糧源豐足,另一方麵突出了汴京士民的好酒之風,更說明了社會的祥和、富足。畫中央有一艘陷入激流中的船隻,豈不是元豐新法遭遇困境的一種寫照嗎?若不是官家告訴自己作畫的原委、委屈、內幕,師師還真是看不懂呢!而且此作恐怕也隻有神宗皇帝與向家人才能心領神會。


    “此作原是在內府收藏著的,隻是朕不喜此作,那上麵的鈐印還是欽聖在世時朕鈐上去的,欽聖薨逝之後,朕便將此作還給了向家!”


    “那如今怎麽又要迴來了?”


    徽宗站起身來,小心地摩挲了一番《清明上河圖》,不無動情地道:“這到底是件珍品啊,這等大手筆自是前無古人,也為本朝所僅見!何況此等繁華盛景,朕久未出宮暢遊市塵,令朕著實有些留戀!”


    莫非是官家早已預感到大事不妙嗎?師師於是試著道:“近來愚妾也總是心神不寧,北邊到底怎麽著,莫非是有些不順?”


    徽宗心情已然大好,令人卷起了畫,悵然道:“唉,不瞞賢卿說,何止不順,不然,朕這病早好了!算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了,走,天色不早了,咱們迴福寧殿歇息吧!”


    徽宗抓起師師的手就要走,兩個人坐在了一個竹轎上,師師還是忍不住道:“愚妾原不該多說,也不想掃官家興的,隻是如今就說一句,官家總該多留心留心這些事,那保和殿雖好,近日還是少去一些吧!”


    “嗬嗬,朕可以少食一餐飯,少睡一天覺,可唯獨不能中輟一天的藝事!朕病了這幾日,雖好不方便下床動筆,可也沒少琢磨!不然,精神都提不起來呢!”


    “可官家畢竟是一國之主啊,總要為江山社稷、天下萬民的福祉多操操心!”


    “看賢卿說的,朕若是不上心,不在乎,能病到不能出宮嗎?可天意難違,前線出師不利,朕能又什麽辦法?”


    “難道不是官家用人失當之過嗎?”


    “嗯,也是!那種師道本就不情不願的,朕當初著實不該命他做這個都統製!”


    師師不想惹得徽宗不快,所以不爭辯了,待到了福寧殿,徽宗非要拉著師師留宿,師師哄勸道:“官家病體才稍愈,不宜太過勞精費神,還是好生將養著,待身上大好了再同愚妾繾綣不遲!”


    “好師師,你就留下吧,朕明日不早朝,咱們睡到晌午去再起!”


    師師聞聽此言,像被人用針紮了一下,頓時帶著幾分怒氣道:“別說愚妾不是這宮裏人,便是宮裏人,如此沒個體統,成什麽了!還望官家愛護愚妾,千萬別給愚妾招個狐媚惑主的罵名吧!”


    “嗬嗬,好吧!”徽宗戀戀不舍地看著師師。


    就在迴去的路上,師師不禁悲從中來,官家固然不像個官家,可自己又算什麽?若是到頭來讓國家沒個好結果,那跟妲己褒姒、飛燕合德之流又有什麽區別?說不定到時自己真成了人人唾棄的“紅顏禍水”了。


    不行,說到底,還是要爭一爭,絕不能落到這個國破家亡、名節盡毀的可悲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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