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錡說完,兩個人便相視大笑起來。兩個人其實都是真心推崇徽宗的畫藝的,徽宗用筆精細,將精工富麗的皇派傳統推向了極致,所作常常展現出一派豔麗富貴又不失清絕高雅的情調,如此《聽琴圖》便是。


    “確實有些可惜了,官家畫上的知音應該是姑娘才對嘛,想來官家有意將此作拿給姑娘過目,也是有此意吧!”劉錡突然睜大了眼睛,“官家可曾為姑娘作肖像畫?”


    “嗬嗬,四廂此言差矣,我看官家是個明白人,那兩個才是官家的真知音哪,官家心裏想什麽,他們總能搶先一步呢,所以這位置才能如此穩固!我就笨笨的,沒這個本事!”師師收起了畫,“官家確實給我畫過幾幅肖像畫,不過我都不太滿意,權且先收著,待哪天官家畫得讓我滿意了,再請四廂過目吧,哈哈!”


    劉錡想著,恐怕還是官家無法洞悉師師的深心,無法傳神寫照,故而師師總不滿意。劉錡不禁脫口而出道:“那我哪天為姑娘畫一幅如何?”


    師師不由怔了一下,凝睇道:“真的?”


    劉錡忽然發覺自己失言了,於是臉一紅,囁嚅道:“可惜,可惜俺,俺沒那個才分,嗬嗬!”


    劉錡離開之後,這一幕便永遠留在了師師的腦海中,她在不斷地猜度著:為什麽劉四廂要那樣說呢?思來想去,師師覺得劉錡絕非是無心之語,或恐他心底也開始愛慕起自己了呢!想到這裏,師師心裏不覺美滋滋的!又念及官家與自己最近的情誼,師師恍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成為了一個最幸福的人!


    劉錡看得沒錯,為了表達知音之意,徽宗才特意將《聽琴圖》拿給師師的,可人家師師根本不領情,很快就送還了,徽宗隻好一笑置之,他又想好了後招。


    說來也巧,這日徽宗正在福寧殿中勾畫一幅新作,王順突然進來小聲稟告道:“官家,貴妃娘子求見!”


    “何事?”徽宗頭也不抬地問道。


    “貴妃娘子說她又繡了些小物件,想請官家過過目!”


    “好,那就讓她進來吧!”徽宗不耐煩地說道,然後從身旁取過來一塊白絹布,小心地蓋到了自己的畫作上麵。


    喬貴妃笑語盈盈地進了福寧殿,待她行過禮後,便舉著自己的繡品笑道:“隻因前些日子官家讚了臣妾繡的鴛鴦好,臣妾大受鼓舞,又連日繡了這些小物什,聊博官家一笑!”


    “愛妃謙虛了!”徽宗笑著從喬貴妃手裏接過了繡品,想著無非是一些花鳥之類,哪知拿到手上一看,居然全是照著自己諸如《芙蓉錦雞圖》之類的畫作來繡的。


    這些繡品針線細致,色彩鮮亮,極盡精工之能事,顯然非一朝一夕之功,徽宗不由讚歎道:“哎呀,愛妃可是用心了,朕看著可是甚好甚妙!不過,愛妃這些活計,沒個三年五載的工夫,可是完不成吧?”


    “有一些確實是過去無聊時繡的,若是官家喜歡,臣妾不妨就多繡些!”


    “愛妃千萬注意身子!”徽宗將繡品放在桌上,對著喬貴妃溫存地愛撫了一番。


    喬貴妃帶著感激和欣喜與徽宗對視了一下,忽然她好似發現了什麽不尋常的東西一般,快步走到了徽宗的禦案前,一邊輕輕地掀開白絹布,一邊道:“官家又有何新作不成?”


    還未容徽宗反應,喬貴妃已讓徽宗的新作展露在了自己的麵前,這是一幅純用水墨表現的花鳥圖,上麵畫著一對相親相愛的鴛鴦,取名《鬥鴛鴦圖》,看上去就要大功告成了。喬貴妃不由驚訝道:“官家難不成是受了臣妾的啟發嗎?那臣妾真的是受寵若驚了!”


    徽宗臉上有點紅,勉強笑道:“確是受了愛妃鴛鴦繡像的啟發!愛妃所繡鴛鴦甚是不俗,朕很是欽佩,故而至今珍藏在手邊!”


    “那臣妾有個不情之請,官家能否將此圖送給臣妾寶藏呢?”說完,喬貴妃略帶些嬌羞地低下了頭。


    其實喬貴妃早就曉得徽宗在畫《鬥鴛鴦圖》了,此番她前來福寧殿完全是計劃好的,而且她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劉淑妃死後,官家畫此圖就是與她舊情複燃的開始呢!


    一幅畫作而已,徽宗自然沒有理由拒絕喬貴妃的這份要求,可是這原本是他準備贈送給師師的啊,而且也忙活了十多天了!何況也隻有高情雅趣的師師能懂得此作的精妙之處,諸如喬貴妃等輩,根本不是這方麵的行家,送給她們,無異於寶劍贈予了凡夫。不過,這個宮中也有像太子妃朱氏這般頗精畫藝的才女,可那是自己的兒媳啊,避嫌還來不及呢!


    徽宗善用水墨渲染的技法,不太注意色彩,崇尚清淡的筆墨情趣,這是他從徐熙、易元吉、崔白等人處借鑒來的筆法。他在繪事啟蒙之際,曾深受趙大年、吳元瑜及黃庭堅【1】的影響,特別是經過吳元瑜的傳授,承繼了崔白的一些筆法。先前徽宗所作《柳鴉蘆雁圖》與今日所作的《鬥鴛鴦圖》都是此類,也隻有拿給師師這樣的行裏人才能窺探出其中精妙,且可以得到“官家作墨花、墨石,間亦入神品者”一類的佳評。當然,這幅畫的主題也是一目了然的,徽宗希望師師能與他像這一對鴛鴦般恩恩愛愛、長長久久……


    麵對喬貴妃的請求,徽宗思慮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好吧!隻是這一幅朕尚不太滿意,改日再畫一幅贈予愛妃吧!”


    聞聽此言,喬貴妃的心裏一下子就涼了,可她畢竟是這宮中的老人兒了,被打擊也不是一迴兩迴了,於是臉上依舊不改笑顏,斜身一揖道:“那臣妾就先謝過官家了!”


    喬貴妃又在福寧殿坐了一會兒,眼看徽宗有些心不在焉的,就識趣地告退了。本以為那個劉淑妃過世了,宮裏可以安生了,自己與官家也能多一些親近的機會,所以才滿懷熱望地將平日所繡的官家畫作給捧了出來,哪知竟是這麽個結果!


    如今官家時常都會不經意間當著眾人的麵誇讚師師迥出塵表,無人可出其右,加上西山之行官家也沒帶別人,喬貴妃自然曉得到底是怎麽迴事,隻是她好生無奈,心中也很是酸楚!一俟迴到自己的寢宮,她便伏在床頭,放聲痛哭起來……


    【1】黃庭堅不是畫家,但對於繪畫理論貢獻很大,如鄧椿《畫繼》卷九雲:“予嚐取唐宋兩朝名臣文集,凡圖畫紀詠,考究無遺,故於群公略能察其鑒別,獨山穀最為精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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