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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浙江都司衙門。


    “將軍,外麵有您的家人求見!”


    “是誰?”


    “是一個自稱徐誌的老人家,從京師來,好像很著急。”


    “誌叔?”徐輝祖愣了一下,連忙起身,一路小跑跑到門口,扶住門口侍立的徐誌,連聲道:“誌叔,您怎麽來了?這天寒地凍的,怎麽敢勞煩您老人家跑這麽遠啊?家裏出什麽事情了嗎?”


    “公爺,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嗎?四爺讓我來問一下,您什麽時候迴去啊?”


    “嗯?”徐輝祖的心“咯噔”一下,但若無其事的道:“這個不急,您進來吧,增壽、膺緒都好吧?”


    “嗯,都挺好的!”


    說話間,徐誌將韁繩遞給軍士,讓人好生照顧,隨著徐輝祖進了都司衙門。


    ……


    到了後宅,徐輝祖屏退眾人,低聲道:“誌叔,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啊?”


    “公爺,”徐誌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恐怕要出事了,四爺闖禍了!”


    “增壽?他怎麽了?他不是被皇上勒令閉門思過了嗎?”徐輝祖皺了皺眉,他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事情是這樣的,”徐誌湊到徐輝祖麵前,小聲將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徐增壽思索了一夜之後,發現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必須盡快將情況稟告皇上,因為皇上給自己安排了任務,那麽就不可能不派人監視,所以不僅要稟報,而且還要快!但除此之外,他也想通知一下大哥,所以他第二天早上他就派家人給在浙江整軍的大哥送了一封信,在信中,他隻描述了宋天源的話以及京城裏的近期形勢,其他的什麽都沒有說。他相信大哥徐輝祖能夠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但是他很快發現了自己太魯莽了,所以立刻派家裏最老的家人,也是徐達當年的親兵徐誌,令他去一趟杭州,麵見徐輝祖,將事情說一下,如果遇到了之前送信的徐行,立刻將信毀掉,不能落入任何人的手裏。


    但是徐誌一路行來,卻發現剛出城時,還有人見過徐行,但是過了三十餘裏後,徐行就消失不見了,沒有任何人見到他們。徐誌見狀大急,晝夜兼程,在第二天淩晨趕到杭州,待城門打開後,立刻趕到都司衙門來見徐輝祖。


    聽完徐誌的描述後,徐輝祖如遭雷震,臉色蒼白,用手指著徐誌,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最後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增壽,你能不能長點腦子啊?”


    看到徐輝祖的樣子,徐誌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也沉默不言。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徐輝祖定了定神,才發現徐誌仍然站著,趕緊抬手道:“誌叔,您是徐家的老人了,而且年歲也大了,快坐吧!”


    “謝公爺,但禮不可廢!徐誌站著就可以了!”


    徐輝祖愣了一下,苦笑道:“好吧,誌叔,這件事情,您覺得怎麽辦才好?”


    徐誌拱手道:“四爺雖然魯莽,但此事也無可厚非,他是為徐家考慮,所以公爺不要怪罪他了。”


    “怪罪?”徐輝祖搖了搖頭:“事已至此,我怪他又有何用?”


    “公爺,請恕在下直言,四爺的信肯定是落入到了調查司、情報司或者安全司的手中了,雖然四爺在信中並沒有寫什麽出格的事情,但就怕某些人利用此信,興風作浪,那就麻煩了。”


    “是啊,”徐輝祖頓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如今皇上心思越發難測,這次的事情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頭落地,增壽的這封信,很有可能會被人說成‘窺伺朝政,居心叵測’,這種事情本就百口莫辯,一旦皇上聽信,徐家恐怕要大禍臨頭啊!”


    “這個,”徐誌想了一下,接口道:“公爺以為皇上會大開殺戒?”


    “很有可能,”徐輝祖點了點頭,道:“皇上熱衷於開疆拓土,對國內的一些掣肘很是反感,如今朝鮮、東北基本平定,下一步肯定是倭國或者蒙古了,在這個事情,出現這種事情,皇上肯定會殺雞儆猴,震懾藩王以及我們這些勳貴,所以增壽這是往刀口上撞啊!唉!”徐輝祖長歎一聲,用力捶了捶桌子。


    “其實,其實,”徐誌突然咬了咬牙,拱手道:“公爺,其實此事並非無解,隻要,隻要……”


    “隻要什麽?”徐輝祖神色一震,盯著徐誌。


    “公爺應該做決斷了,”徐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公爺,請立刻派人處死大小姐,成全三小姐,讓其入宮伴駕!”


    “什麽?”徐輝祖大怒:“你混賬!我徐輝祖豈是殺姐求榮之人?況且,況且,”徐輝祖單手點指:“大姐、二妹都嫁的是先帝之子,三妹豈能嫁給皇上?這不是亂了輩分綱常嗎?”


    伏在地上的徐誌暗自歎息,這個公爺什麽都好,文采、武略都出類拔萃,對朝廷也極為忠誠,但也許是徐達早逝的原因,他為了支撐魏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很快就變得少年老成,過於方正,不怎麽懂得變通。


    徐誌咬了咬牙,抬頭道:“公爺,在下知道大小姐可憐,燕王死了,她的三個兒子被朝廷賜死,雖然皇上開恩留了她一命,但對她來說,這簡直是生不如死,所以公爺不如從了她的心願。大小姐作為燕王正妃,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如果哪天皇上想起來,恐怕會牽連徐家。”


    徐輝祖麵沉似水,徐誌卻毫不在意,繼續說道:“至於三小姐,雖然從先帝和老公爺來說,差著輩分,但在下以為無關緊要。公爺曾經阻撓過此事,甚至想將三小姐嫁出,但是皇上卻以當初三小姐的誓言為由,親自下了旨意,給了三小姐自擇婚配的權力,這樣即使公爺也阻攔不了。既然如此,公爺為何不成全了他們呢?”


    “……”


    徐輝祖額頭上青筋直冒,努力壓了壓火氣,道:“誌叔,這件事情我要考慮一下,您就待在我這裏吧,到時候和我一起迴京。至於迴信,我會安排人手的,您不用擔心。”


    “好吧,在下遵命!”


    ……


    此刻的徐增壽,後悔萬分,他知道自己闖禍了。


    在這個特殊時刻,在這個波詭雲譎的時刻,他將京中的形勢以及宋天源的話告訴大哥,很容易讓人誤會,任誰見到這封信,都會覺得自己另有打算,甚至會認為徐家另有打算,一旦被皇上知道,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如果皇上是好意,那麽見到這封信後,很自然會認為自己有異心,因為自己是有過前科的,甚至還會認為大哥不忠,那徐家就會吃不了兜著走!而如果皇上是惡意,那麽這封信就是一個鐵證,自己結交叛黨,說了許多違心的話,還把這些話告訴了手握兵權的大哥,這一切很容易被人套上“皇上離京期間,結交匪類,窺伺朝政,意圖不軌”的罪名,那麽……


    其實徐增壽的想法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他對朱允炆的判斷並不全對,朱允炆並沒有對付徐家的打算,即使不看在徐妙錦麵子上,他也不會自斷臂膀。因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朝鮮、日本、漠北、西域、中亞、東南亞等大片的土地等著他去征服,但他手裏能夠獨當一麵的人才還是太少了,老一輩的都被朱元璋殺了,年輕一輩能打的悍將大多在朱棣手下,平叛之後也基本死絕了。現在能用的也就是平安、盛庸、徐輝祖、瞿能能寥寥數人,至於耿璿、宋瑄等人,還需要更多的曆練才行,更勿論其他人了。


    另外徐增壽覺得朱允炆對付燕王朱棣時是胸有成竹,更是大錯特錯。對於當時的朱允炆來說,他對朱棣的恐懼可謂深到骨髓裏,朱棣的軍事才能可以說不在徐達、常遇春之下,北地燕軍更是精銳無比,無論怎麽高估都不過分。雖然卓敬、高巍都建議過將燕王遷徙,朱允炆也曾經意動過,但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可能是朱允炆的敵意表現的太明顯了,朱棣一直不肯到京師朝見,在這種情況下,朱允炆自然也不敢派人去北京宣讀聖旨,令其遷封。曆史上的朱棣在隻有八百人的時候都敢造反,怎麽可能在兵權在握的時候乖乖從命?所以朱允炆隻能按照正常的流程,逐步調開朱棣的心腹軍隊,派宋忠去執掌北平都司,但即使這樣,朱棣還是反了,而且一度擁兵二十餘萬,控製了北平、居庸關、保定和永平等地,有了相對穩固的根據地。不過幸好平安、盛庸確實如曆史上一樣勇猛善戰,最終在火炮和絕對的兵力優勢下,很快擊敗了燕王,讓朝廷轉危為安,這也讓朱允炆多了一些自信,所以很快就投入了帝國的擴張中去了。


    對於此次藩王謀叛,剛開始時,朱允炆確實震怒異常,但很快冷靜下來,甚至他還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他正好趁此機會,將國內的反對勢力做個清理,為下一步的改革奠定一個穩固的基礎。同時他也下了決心,無論此事涉及何人,無論是藩王、文臣、武將還是倭寇,都嚴懲不貸。至於讓徐增壽做臥底,隻不過是手閑棋而已,能起作用固然好,起不了作用也沒無所謂,此舉隻不過是為了安撫徐家而已。


    今天的朱允炆和剛登基時的朱允炆已經有很大的不同,當時的他還不太會使用手中近乎無限的權力,他心中仍然保留著後世的一些平等、自由的想法,對一些淩遲、腰斬、株連九族的刑罰有一種本能的厭惡,覺得太過殘忍。但在平定燕王之亂後,朱允炆才發現,殺人並不難,為免除後患,隨著他一聲令下,數千叛軍將領的家人人頭落地,剩餘的數萬叛軍及其家眷共二十餘萬人被遷徙西北,北地為之一空。


    而朱允炆的感覺也令他自己都感到奇特,死了那麽多人並沒有讓他覺得痛心,反而讓他慶幸,因為自己終於活了下來,至於付出的代價,則被他完全忽略腦後,畢竟,在另一個時空,死的人遠遠不止這些。


    從那之後,朱允炆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穿越者常見的開疆拓土中去,但是事情並不像想象的那麽容易。大明朝的權力根基一共有四個,即文臣、武將、勳貴和藩王,其中藩王是要提防的,文臣是要用但也要防的,而武將相對來說要忠心一些,因為自己連年興兵且賞賜不斷,這是武將最喜歡的,最後一個就是以徐家為代表的勳貴了。按照大明的慣例,衛所分布各地,互不統屬,一旦戰起,則會從朝廷派出勳貴領兵,戰事結束後,衛所迴原駐地,勳貴迴朝廷複命。雖然再過幾十年,這些勳貴就無法充當大任,但現在,卻是不可或缺的;而且退一萬步來說,朱允炆也不希望將兵權交到文人手中。


    朱允炆的改革推進很慢,雖然無人敢公開反對,但基層官員卻往往使用各種手段進行抵製,導致收效甚微。其實原因很簡單,在元朝被定級為“臭老九”之後,大明的文人變得非常敏感,元朝的遭遇對他們來說簡直不堪迴首,文人的地位隻高於乞丐而已,連娼妓都位於其上。朱允炆的改革在他們看來,很像蒙元的實用主義,商人、工匠,甚至種地能手的地位都越來越高,文人尤其是隻會四書五經的文人,很少得到朱允炆的重用;相反,那些有一技之長的文人,卻往往被提拔重要。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正統的文人痛心不已,如方孝孺等人,花了大量的心思教導太子朱文奎,對朱允炆,他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


    因為朱允炆不得不拉攏勳貴,而徐家,則是勳貴的風向標。對於徐妙錦,朱允炆的感情很複雜,從男人的本性來講,他很願意擁有這樣的美人。但是在他們之間,還存在重重障礙。一個是徐妙錦自己造成的,當年因為其二姐夫代王被朝廷懲治之事,她對藩王望而卻步,爇香告天誓不適人,雖然其本心是不想嫁給藩王,隻是從其身份地位來說,隻能嫁給藩王;另外一個則是輩分問題,從徐達和朱元璋的角度來看,兩人差著輩分,從禮法來說,也不適合。


    可是自朱允炆登基之後,為拉攏徐輝祖,朱允炆經常讓皇後馬慧和淑妃白芳蕊招待徐家女眷,一來二去的,徐妙錦喜歡上了朱允炆,但是朱允炆卻心存疑慮,因為當時朝廷正在和燕王血戰,徐妙錦傷心之餘,就不再想這件事情了。


    但燕王死後,徐儀華卻建議妹妹要把握幸福,所以在朱允炆駐蹕北平期間,徐妙錦和朱允炆的感情進展很快,隻可惜因為徐增壽臥底的事情,兩人又增加了誤會,徐妙錦情根深種,傷心萬分;但為了大局,朱允炆並沒有去安慰她,向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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