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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中燃著數支巨燭,桌子上擺滿了瓜果點心,還擺放著一些筆墨紙硯,所有的太監都退出去了,殿門緊閉。解縉年紀最小,膽子卻不小,他悄悄走到門口推了推殿門,卻發現紋絲不動,苦笑一聲,朝方孝孺等人搖了搖頭。


    “唉!”歎息聲隨之而起。


    齊泰看了看眾人,然後低聲道:“我先問一下,這次給事中的封駁,諸位有沒有在背後使過力?”


    “嗯?”眾人身子一傾,做驚訝狀:“怎麽會?誰敢這麽做?”


    “沒有,沒有,真沒有!”


    齊泰看了看大夥的神態,也笑了,繼續道:“如今已經是第二次了,如果第三次聖旨被封駁,皇上一定會震怒,恐怕會罷免給事中,那事情就鬧大了。大家想想,有什麽辦法,能讓聖旨下發,不會被封駁。”


    “這個,似乎不太可能吧。”卓敬想了想道:“這兩天,有不少同僚到我這裏敘說此事,我想大家應該也一樣吧。”說著,卓敬看了看眾人,發現大家都在點頭。


    卓敬歎了口氣,道:“據下官所知,朝臣有三種觀點:第一種是認為事情尚未清楚,懷疑是宋忠、謝貴逼反了燕王,或者是阻塞了燕王言路,又或者是欺淩燕王,導致燕王造反,所以追封二人為侯才會封駁,隻是皇上手書‘逆賊人人得而誅之’,才勉強通過;第二種是皇上過於無情,鼓勵將士臨陣斬殺燕王;第三種是認為皇上受了刺激,性情大變,怕會重演北齊文宣帝高洋之事。所以才會封駁聖旨。”說到這裏,卓敬四周看了看:“你們得到的消息也是這樣子吧。”


    “差不多!”“基本是這樣!”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朝臣認為皇上反應過於激烈,有違聖人仁恕之道,擔心皇上性情大變,重演......重演......”解縉說了一半,最後卻怯怯不敢言。


    不過大家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也是大家擔心的。


    ......


    最後王度出了個主意,道:“諸位,朝臣希望皇上寬仁,但叛逆卻不能不誅,那麽何不雙管齊下,下兩道聖旨,第一道派人去北平曉諭燕王,讓其懸崖勒馬,進京請罪,如果他不遵從,那麽第二道聖旨就可以發揮作用了,既然燕王決意反叛,那就是皇上所說的‘人人得而誅之’,也怪不到皇上身上。”


    其實王度說到一半時,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佩服王度思路活躍,隻是方孝孺卻覺得自己這個師弟越來越虛偽、越來越諂媚了。


    不過其他人卻沒想這麽多,而是積極發言,完善。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形成了結論,眾人聯訣向皇上複命。而朱允炆則借著這段時間閉目養了會兒神,梳理了一下思路,待聽完眾人的迴複後,想了想,最後苦笑著同意了。為了這麽一點大義名分,前線不知道要枉死多少將士,也不知道是眼前這些人太想當然,還是自己太幼稚,也許這就是後世“不開第一槍”的由來吧。


    第二天,十月初六,晴。


    寧國公主是高皇帝次女,今年三十五歲,洪武十一年下嫁汝南侯梅興祖次子梅殷。梅殷天性恭謹,能騎馬射箭,受封榮國公,現任山東學政。朱元璋很喜歡梅殷,臨死前囑之:“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複出遺詔授之道:“敢有違天者,汝討之。”


    寧國公主進入乾清宮後,首先向朱允炆施禮,朱允炆連忙攔住:“姑姑,允炆是您看著長大的,不必如此多禮。”


    “皇上,禮不可廢。”


    看著一本正經的寧國公主,朱允炆笑了笑,將寧國公主扶著坐下,然後道:“姑姑,你可知道燕王叔起兵謀反了?”


    “這個,”寧國公主愣了一下,道:“姑姑聽說了,隻是,”說到這裏,寧國公主遲疑了一下,道:“皇上,姑姑覺得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是不是你派下去的人太跋扈,欺淩四哥,四哥這個人是寧折不彎的,所以失手殺了宋忠他們,皇上可一定要查明情況,不能聽下麵的人胡說啊。”


    朱允炆楞了一下,心道果然如此,在這個時候,朱家的親情還沒有完全淡漠,相互之間還有一份親情在。隻是這個親情,隨著永樂登基,削藩完成而逐漸泯滅了。


    想到這裏,朱允炆笑道:“姑姑,朕也怕是如此,在宗室中姑姑和燕王叔最熟,朕想勞煩姑姑去一趟北平,勸勸燕王叔,讓他迷途知返,不要再鬧了,行嗎?”


    “這個?”寧國公主楞了一下:“姑姑隻是婦道人家,能參與軍國大事嗎?”


    “沒有軍國大事啊,隻要燕王叔偃甲息兵,一切都好說。”


    “嗯,好吧,姑姑可以去,隻是姑姑說什麽呢?”


    朱允炆想了想,道:“姑姑,朕打算讓吏部左侍郎暴昭、魏國公徐輝祖陪姑姑前去,暴昭曾經上書願意勸說王叔息兵,徐輝祖是燕王妃的弟弟,這樣安排,姑姑覺得可好?”


    “可以啊,姑姑不懂,但聽著挺好的。”


    “嗯,到時候姑姑告訴燕王叔,隻要他偃甲息兵,則朕寬恕他一切罪過,隻不過他不能再待在北平了,朕給他兩個選擇,一個是去西北,替代肅王守邊,另一個是去南昌,頤養天年。姑姑覺得怎麽樣?”


    寧國公主高興的道:“皇上如此寬宏,姑姑覺得四哥一定會同意的。”


    “嗬嗬,”朱允炆沉默了一會兒,躬身道:“姑姑,但是燕王叔要來京師,闡明緣由,才能再進行分封;”


    “另外,他的軍隊不能過盧溝橋,否則朕會認為他要謀反,那麽就不要怪朕不講情分了。”


    “嗯,如果姑姑到北平時,四哥的軍隊已經過了盧溝橋,那怎麽辦?”


    “這也容易處理,從姑姑進北平的那天起,朕給他五天時間,如果五天後,燕軍還在盧溝橋以南,那麽別怪朕了。另外姑姑北上時,遇上了燕軍,也可以告訴他們朕的意思。如此可好?”


    “嗯,這樣挺好的,隻是,”寧國公主起身,跪倒在地。


    嚇得朱允炆連忙起身,要扶起寧國公主,寧國公主卻堅持不起來,看著朱允炆的眼睛,道:“皇上,姑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可不要騙姑姑,騙你四叔啊。”


    朱允炆笑了笑,堅持扶起了寧國公主,道:“姑姑,你放心,朕可以發誓,如果背棄誓言,人神共棄,子孫不得超生!”


    ......


    送走寧國公主後,朱允炆又召見了魏國公徐輝祖。


    待坐定後,朱允炆發現徐輝祖有些緊張,不由的笑道:“魏國公,怎麽了?”


    “皇上,燕逆謀反,皇上是否對臣有看法?”


    “怎麽會?”朱允炆爽朗的笑了起來,站起來走到徐輝祖的麵前,扶著他的肩膀,看著徐輝祖的眼睛,道:“魏國公,滿朝文武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


    看著朱允炆真摯的眼神,徐輝祖很激動,隻是朱允炆按在他的肩膀上,沒法跪地謝恩,隻好道:“謝皇上,輝祖效忠皇上之心,可當日月。”


    “嗯,朕相信。”朱允炆轉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道:“魏國公,朕以為燕逆既然起兵,則不可能息兵,但朝臣還有幻想,朕不得已,準備派寧國公主、暴昭和你一起去北平,勸說燕王息兵,你可願意?”


    “這個,”徐輝祖考慮了一下,道:“皇上有命,臣當然願意,隻是臣擔心勞而無功,反而耽擱朝廷備戰。”說到這裏,徐輝祖跪倒在地:“臣有肺腑之言,望皇上聆聽。”


    “魏國公,起來說吧,朕希望你能暢所欲言。”


    “謝皇上!”徐輝祖站了起來,朗聲道:“皇上,燕逆是臣的姐夫,昔日相處的比較多,他深得先帝和臣父的真傳,為人豁達,禮賢下士,極善用兵,在北平二十年,深得軍心;另外北平之軍多次與蒙古人作戰,兵將驍勇善戰,極難對付,臣希望皇上能夠重視燕逆,千萬不可等閑視之。”


    “嗯,正如你所說,燕逆狡猾如狐、兇猛似虎而殘忍如狼,朕心裏有數。”


    徐輝祖眉毛挑了一下,狡猾如狐、兇猛如虎自己能理解,至於殘忍如狼,不知道皇上從哪裏聽說的,不過無所謂了,隻要皇上重視燕逆即可。


    “皇上,臣以為燕逆既然起兵,則不可能息兵,就算他願意,其麾下的驕兵悍將也不會願意,皇上可以赦免燕王之罪,但是難道還能赦免其麾下叛軍之罪嗎?不可能,否則以後再有人學樣反叛,該如何處理?如此則必然國無寧日!所以如果燕逆同意息兵,那麽他必然會死在叛軍刀下,叛軍會擁戴其子繼續叛亂,直至滅亡。”


    “所以臣以為朝廷應該當機立斷,迅速出軍平叛,如果耽擱時機,燕逆恐怕會坐大,平叛則會更加困難了啊!”


    徐輝祖的話徹底打消了朱允炆的幻想,燕王朱棣是不可能迴頭的,可是,可是,過程還是要走一遍的。


    朱允炆沉思了一會兒,道:“魏國公所言甚是,朕本來還抱有幻想,希望他能迴頭,可惜,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啊。”


    “這樣吧,你不用去北平了,讓你的弟弟徐增壽去,朕聽說,他和燕逆關係比較好,我想說話會方便一些。”


    徐輝祖身子一震,偷眼看著朱允炆,待看到朱允炆麵沉似水,趕緊跪倒道:“皇上,皇上,增壽是和燕逆交好,但隻是因為燕逆是他姐夫的緣故,他還是效忠皇上的,沒有二心啊。”


    看到徐輝祖這麽緊張,朱允炆反而笑了起來:“魏國公,你不要那麽緊張,你三弟對燕逆有好感,也不是壞事,這次朕本來就打算派與他親近的人去,他們的話也許能有些作用,這樣北平叛亂才有可能平息。”


    “另外,朕覺得,隻要燕逆想息兵,殺掉幾個手下,震懾叛軍,是不會有問題的,就看他想不想了。”


    “嗯。”這次徐輝祖不敢接話了。


    “徐輝祖,聽旨!”朱允炆突然道。


    “臣徐輝祖聽旨!”徐輝祖連忙跪倒。


    “朕委任你為遼東總兵,刻日趕往遼東,節製遼東軍隊。你的職責是進攻北平右翼,占領永平、遵化等地,牽製燕軍南下;另外視情況恢複大寧和開平。”


    “臣領旨。”


    徐輝祖站起來,想了想道:“耿老將軍駐真定,攻擊北平正麵,末將攻擊其右翼;如果有人能攻擊其左翼,就好了。”


    朱允炆笑道:“朕已經讓陳質把守居庸關,還增派陳瑄前往,由於綏遠城的建設成功,大同的壓力大大減輕,所以可以抽調一部分軍隊。隻是,”朱允炆走到地圖前,想了半晌:“朕有些擔心馮勝,這個人以狡猾著稱,善於偷襲,如果他也入了長城,恐怕戰局就複雜了。”


    徐輝祖也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地圖,忽然臉色發白,道:“如果馮勝從宣府一帶進入山西,戰局就會不利於朝廷,首先居庸關很可能受到兩麵夾擊,很難守住;另外馮勝如果南下攻擊太原,甚至渡過黃河,攻擊開封。開封是周王的封國,如果開封守不住,則叛軍就有可能飲馬長江,如此則大勢去矣。”說到這裏,徐輝祖道:“臣願去開封,擋住馮勝的南下步伐。”


    朱允炆猶豫了一下:“其實朕之前就想過這種可能,所以才打算駐蹕開封,親自阻擋叛軍。”


    “不可啊,”徐輝祖跪倒在地,大聲道:“皇上乃萬金之軀,一旦有失,恐怕大明就會分崩離析,重演戰國亂世之禍啊。”


    “也好,”朱允炆撓了撓頭,覺得自己打仗恐怕不如徐輝祖:“那你去開封吧,如果馮勝等人沒有進入山西,那你就日夜兼程趕往太原,指揮山西兵馬,攻擊北平左翼。至於右翼,就讓耿璿負責吧。”


    “臣,領旨!”


    ......


    當天聖旨正式下達,派寧國公主、前軍都督僉事徐增壽、吏部左侍郎暴昭前往北平,曉諭燕王,赦免其一切罪過,望其迷途知返。


    另一份聖旨給平燕大將軍耿炳文,隻要燕軍過了盧溝橋,就宣示全軍,殺燕王者封侯。


    同日令魏國公徐輝祖赴開封,節製河南諸軍;令耿璿密切注意馮勝動向,如果馮勝部入了長城,則入山海關,攻擊永平,牽製北平右翼。


    最後朱允炆給耿炳文寫了一封親筆信,提醒其小心燕王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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