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細雨催人哀,漠漠墦頭野花開,手端祭品肩扛鍬,都為先墳上土來。


    清明時節要上墳祭拜祖先,不管南方、北方都是一樣的,但多少有些習慣上的不同,就是晉南和晉北的習俗也不盡相同。


    晉南上墳時男男女女都要到,人人頭上插柳枝枯葉,女人還要用描金彩勝貼在兩鬢,不燃香、不化紙,蒸大饃、做黑豆涼粉,迴家時還要拔些麥苗,並在門上插鬆枝柏葉或柳條以辟邪。


    而晉北上墳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是不上墳塋的,還有,冥紙要燒盡,墳上插柳條,並講究用黍米磨麵做餅,俗稱「攤黃兒」。


    但南北相同一致的是,在清明這一天裏是不起火做熱食的。


    這是共同的習俗,不管是晉南或晉北,是南方或北方,千百年來都是一樣的,但此刻,某人大概是太閑了,沒事幹,就很無聊的反對起這項習俗來了。


    那個某人就是……


    「讓我老婆吃冷食是不行的啦!」杭傲大聲抗議。「我女兒會拉肚子啦!」


    沒有人迴答他,因為大家都忙著捧腹大笑,連琴思淚也笑了個掩口葫蘆,雖然有點不太端莊,但沒辦法,她實在忍俊不住。


    不管是兒子或女兒,都還在她肚子裏呢!


    「喂喂喂,你們還笑,真沒同情心!」杭傲板起臉來,生氣了。「還有你,老婆,你最沒良心了,居然要陷害自己的孩子拉肚子,太殘忍了!」


    對對對,真是太殘忍了,更糟糕的是,女兒拉稀屎還是拉在她肚子裏呢!


    再也顧不得什麽儀態了,琴思淚迴身撲入他懷裏,揪著他的衣襟,把臉埋在他胸前悶笑不已。


    杭傲眼底閃過濃濃的笑意,卻依舊板著臉。「怎麽,知道錯了,在懺侮嗎?」


    「……」對,在懺悔,淚流不止。


    「好吧,既然你知道錯了,為夫我就慷慨大度的原諒你吧!」


    「……」謝謝,但她還是得繼續懺悔,才能繼續淚流不止。


    「啊,對,我想到了!」杭傲一手環住寶貝老婆,一手彈了一下響指,「可以先把冷食放進我嘴裏頭『溫』熱了,我再喂給老婆吃,像這樣……」話說著,滑稽的嘟起了嘴,很可笑地示範喂食的動作,看上去倒比較像是在親嘴嘴。


    「這樣我女兒就不會吃到冷食了嘛!」他笑得好不得意,「唉唉唉,我真是太聰明了,真佩服我自己!」搖頭自我讚歎。


    行了,全體陣亡,杭家祖先的墳塋前,一大票不肖後代笑得東倒西歪。


    「老……老爺,從不知……」杭夫人笑得猛擦眼淚。「從不知咱們杭家也可以像平常人家一樣,這麽熱鬧,如此快樂。」


    盡管杭傲根本是在鬼扯,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有意要讓大家開心的笑。


    連杭老爺也笑得眼角盈水光,「這孩子……這孩子……」表麵上是笑杭傲的胡說八道,心頭卻感慨無限。「要是他打小就這麽窩心懂事就好了!」


    「沒有三弟妹,恐怕不可能吧?」杭升喃喃道。


    說得也是,杭傲的蛻變,還有整個杭家的改變,全都是在琴思淚嫁過來之後才開始的,因為杭傲徹徹底底,毫無保留地迷上了琴思淚,也因為琴思淚是如此善良賢慧的好媳婦兒。


    杭老爺若有所思地凝目注視著琴思淚好一會兒,忽地大吼。「思淚!」


    琴思淚駭了一跳,以為杭老爺在指責她的失態,慌忙收起笑容,離開杭傲的懷抱,恭身靜立,等待公公的訓誡。


    「媳婦在。」


    「過來!」杭老爺指指墳前。「跪下!」


    「是,公公。」琴思淚絲毫不敢遲疑地驅前跪下。


    「欸,竟敢叫我老婆下跪?」見心愛的老婆挺著大肚子,好不辛苦的跪在墓碑前,杭傲當下就神情不善地眯起眼來。「老頭子,你不想活了是嗎?」口氣更是陰森森的,還刮著寒颼颼的冷風。


    一個字一陣風,十幾二十個字就十幾二十陣風,話說完,空氣也開始結冰了,再多說幾個字,可能冰雹就會砸下來了。


    「閉嘴,你也過來跪下!」杭老爺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杭傲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你這呆老頭子竟敢要我下跪?」


    呆老頭子?


    「對,就是你,跪下!」杭老爺沒好氣地大聲命令「偉大的聰明兒子」。


    真不要命了,這死老頭子!


    「你……」杭傲正待飆他一個驚天動地,最起碼也要來個翻江倒海,然而,他才剛飆出一個字,忽又頓住,兩眼往下掉。


    琴思淚扯著他的褲管,兩眼央求地瞅著他,淩虐他比鐵石還剛強的意誌。


    他呆了呆,傻了片刻,歎氣,「媽的,跪下就跪下,怕你不成!」雙膝一彎,跪下了,就在琴思淚身旁。


    這個從沒聽過他半句話的不肖子總算矮他一截了!


    杭老爺得意得不得了,「很好!」然後,他也跪下了,雙手合什,虔誠地向杭家祖先祝禱。「感謝列祖列宗的保佑,讓傲兒娶到一個如此溫馴孝順的好媳婦兒,再請祖宗保佑思淚平安順產,是男是女無所謂,母子均安即可!」


    公公竟然特地為她向祖先祝禱!


    琴思淚頓時熱淚盈眶,感動不已,「謝謝公公。」她呢喃,哽咽了。


    杭傲默默地將琴思淚扶起來,圈入懷中,靜靜地朝杭老爺瞥去一眼,沒吭聲。


    好吧,看在老頭子這番心意——那麽明確地表達出對媳婦兒的疼愛,使他老婆那麽感動、開心,往後他就多順著老頭子一點吧!


    不過,別太貪心了,隻有一點點喔!


    清明一過,杭傲就開始緊張了,一天比一天神經兮兮的,因為,琴思淚隨時都可能開始陣痛。


    就在這個月底,最晚下個月初,他就要升格做老爹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絕不希望有任何事來騷擾到他,但偏偏老天就是不想讓他過太爽,最大的麻煩,就在這時候降臨到他頭上來了……


    「你你你……你們來幹什麽?」難得的,杭傲竟然結巴起來了。


    「為什麽不能來?」雲燕燕理直氣壯地反問。


    為什麽?


    她老爹才剛迴老家沒多久,她不會是忘了吧?


    「你還在三年守孝期間啊!」杭傲很用力的提醒她。


    「我來這裏守孝不行嗎?」雲燕燕應答得更流利。


    到杭府來守孝?


    開什麽玩笑,杭府的誰死啦?


    「請問,杭家是誰惹到你了,你竟然要詛咒他死?」杭傲咬牙切齒地說。「搞不好就是我,嗯?」


    雲燕燕窒了一下,「我又沒說要詛咒杭府裏的誰死,更不可能詛咒四師兄你,是……是……」兩眼驀而一轉,「是大師兄說我可以到這裏來守孝的嘛!」很利落的把責任推給最無辜的人了。


    「咦?我?」薑世麒錯愕地呆了一下,繼而無奈苦笑。「四師弟,小師妹心情不好,你不能讓她到這裏來散散心嗎?」


    散心?


    杭傲不可思議地翻了翻眼。「請搞清楚,大師兄,你要如何寵愛師妹是你自個兒的事,別牽拖上別人好不好!」


    「但師妹隻是想到這裏來散散心,這要求並不過分呀!」薑世麒辯駁。


    這還不過分?


    「杭家沒有人死,但有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杭傲沒好氣地提醒他。「彼此既不是親戚,也不是什麽世交至友,師妹竟要到杭府來守孝,你以為我爹娘會怎麽想,是存心要觸他們的黴頭嗎?」


    薑世麒頓時啞口,終於想到這麽做的不合宜。


    「我娘的身子才剛好點兒,要是因此又病倒了,」語氣愈說愈衝,恨不得立刻去拿支掃把來把他們全掃出大門去。「你要負責嗎?」


    那種事誰敢負責!


    薑世麒張口無言,啞然以對,因為杭傲講的是理,就算他想勉強杭傲,但隻要他是無理的,就勉強不了杭傲。


    然而,向來任性的雲燕燕從來都懶得用腦子去關心一下「別人的事」,而在眼下這一刻裏,她更是鐵了心硬要耍賴到底,依舊擺著一副「不管你怎麽說,我就是要這樣,你又能拿我怎麽辦?」的刁蠻神情給杭傲看。


    總之,誰死誰活誰又病得東倒西歪,全都不關她的事,她就是要死賴在這裏,他又能怎樣?


    他不能拿她怎麽辦?


    好,那就換個人來「拿她怎麽辦」吧!


    杭傲嘲諷地冷哼一聲。「還有,你們是不是忘了,杭府的主子是我老爹,不是我,並不是我說了就算,是我老爹說的才算,他才是杭家的老大。而我老爹,為了娘的身子,我敢說他絕不會同意,你們又憑什麽賴在這裏不走?」


    這麽一說,雲燕燕不想傻也傻住了。


    她可以跟杭傲耍刁耍任性,因為他是她爹的徒弟,就算他再討厭她,看在她爹份上,多少也要忍讓她幾分。


    然而,她並不是杭老爺的什麽人,甚至連晚輩都談不上,兩者之間唯一算得上關係的,隻是杭老爺認識她是杭傲的師妹,除此之外,他們根本就是陌生人,連最起碼的招唿都沒打過。


    她才懶得浪費時間做那種向長輩請安的無聊事呢!


    所以,就算她厚著臉皮要跟杭老爺耍賴,杭老爺也不會有興趣吃她那一套,多半一腳就把她踹出大門外去了!


    她有武功,杭老爺踢她不出去?


    沒問題,在這種時候,不肖子杭傲必定會興高采烈的舉手喊「有」,自願客串一迴道地道地的孝子。


    老爹要趕人?


    行,就交給他吧,保證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了!


    然後,就輪到她拿他沒轍了,因為她的武功遠遠及不上杭傲,連大師兄也打不過小師弟,杭傲隻要伸出兩根手指頭,就足夠將他們兩人一個彈到西域去流浪,另一個彈到北海去牧羊兼守孝了。


    「那我不守孝了,來這邊散心就好,這總行了吧?」


    風水輪流轉還真是快,這迴輪到杭傲和薑世麒傻眼了,兩人麵麵相對,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不守孝了?


    這個任性無理的鬼丫頭,她以為守孝是什麽?玩遊戲?想玩才玩,不想玩就可以不玩了嗎?


    真是胡鬧!


    見雲燕燕當下就打開包袱翻找便服,以便換下身上的孝服,杭傲正準備破口大罵,薑世麒忙對他使去央求的目光。


    「由她吧,四師弟!」


    由她個鬼!


    不過……


    杭傲咬了咬牙,「好吧,看大師兄你的麵子,就由她一次,但我警告在先,她要是闖出什麽事來惹惱了我爹娘,我可不會替她說半句話的!」冷笑。「不,我最好說老實話,說我趕不走她,如果他們能替我趕走她,那就再好不過了!」


    以前容忍她,是看在師父麵上。


    現在容忍她,是看在大師兄麵上。


    因為,迷戀一個女人的感覺,那種想要寵她、愛她,滿足她所有願望的心意,他再理解不過了。


    隻不過,他們迷戀的女人不同型而已。


    他迷戀的女人是天底下最純淨、最美好的女人,而大師兄迷戀的恰好相反,是天底下最可僧、最可恨的刁蠻女!


    真是同情大師兄!


    「討厭啦,四師兄,你就愛說這種反話來逗我!」雲燕燕不依地嬌聲道。


    最好是在逗她!


    杭傲翻著白眼轉身離去。「添福會安排你們住到客苑去,麻煩你們別亂跑,不然迷路了我可不管!」


    雲燕燕曾在杭府裏住過好一段日子了,她不會迷路。


    但大師兄是頭一迴來,杭府又像迷宮似的大,他肯定會迷到邊關去,找不到路上茅房。


    「四師兄,你要上哪兒?我陪你去!」


    「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


    「可是人家……」


    「更何況,我是要去找我老婆談情說愛,可不歡迎你來做夾肉燒餅!」


    「……」


    急切的腳步驀而像定樁似的定住了,雲燕燕眯眼盯住杭傲的背影,嬌美容顏上的神色陰森得令人膽寒,隱隱幾分若有似無的恨意。


    杭傲看不見,但薑世麒看到了。


    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凝住雲燕燕,想到師父臨終前的交代,他認真的思索該如何做最好?


    耐心的等候?


    沒問題,海枯石爛他都等。


    可是,該怎麽等呢?


    偷偷摸摸的,杭姵從杭府後門溜迴家來了。


    她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可是,她也猜想得到某些人會對她的做法感到不滿,盡管如此,那也頂多過個兩、三個月後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事了。


    孰料,情況竟大出她意料之外……


    「娘,怎會這樣?」


    豈有此理,他們竟被趕到仆人的側屋來住了!


    「這迴,你爹他是真的生氣了!」蘭姨抹著眼淚,悲慘的呢喃。「他……他不要我了!」


    那她不就慘了!


    「這怎麽行,那我不就做妾做定了!」杭姵第一個考慮到的還是自己。


    「我有什麽辦法,你爹怪龍兒太不長進了……」蘭姨恨恨地朝瑟縮在一旁的杭龍瞪去一眼,又無奈地歎了口氣。「也怪我們母女倆太自私了,所以就……」


    自私?


    是在說她先逃走了嗎?


    那怎能怪她!


    「難不成爹是要我乖乖的跟那些痞子走嗎?」杭姵不以為然地忿忿道。「那我一輩子的幸福怎麽辦?他就不關心嗎?」


    「他是說,我們不該想要拿杭蕊、杭蓉去頂替你,好解決龍兒惹來的麻煩。」


    那又怎樣,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己所不欲自然要轉嫁到別人身上去,她哪裏錯了?


    「可惡,就知道爹隻關心杭蕊、杭蓉那兩個死丫頭!」


    「你爹還說要盡快找個能夠壓製你的對象,把你嫁過去!」


    壓製她?


    「妾?」


    「不然咧?你還在作夢,真以為能坐上正室大老婆的位置嗎?」


    杭姵沒吭聲,隻是擰著眉頭開始走過來又走過去,苦苦思索能夠解除目前困境的辦法。


    嫁人做妾?


    死也不!


    但娘既已失寵,想說服爹爹改變主意就變成不可能的任務了,就算爹把當家寶座交給三哥去坐,那更慘烈,她多半連妾也做不成,隻有做通房丫鬢的份!


    除非……


    曾經,杭夫人嘲笑兒子是第二十五孝的孝子——孝順妻子,任何人來看,杭傲也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孝子」,無論是吃飯睡覺、聊天散步,他都是個最佳「孝子」的典範,幾乎時時刻刻都黏貼在琴思淚身邊,嗬護她、照顧她,就差沒替她脫褲子拉屎。


    幾乎。


    雖然杭傲恨不得把老婆拴在褲腰帶上,以便隨身攜帶,但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琴思淚也確實不太方便讓他拴在褲腰帶上,偏偏他又有不得不走開的時候,或者老爹大人傳喚,或者要處理他自個兒的生意。


    每當這種時候,杭傲總是會先把添福和碧香抓來反複地、一再地千叮嚀、萬囑咐,還很認真地考慮要把「注意事項」一條條紋身在他們背上——


    碧香可以看添福的背,添福可以看碧香的背。


    要不是琴思淚啼笑皆非地說太可笑了,他才不得不打消這個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可笑的主意。


    哪裏可笑了?


    明明他再正經不過了說,他們還給他笑成那樣!


    總之,他要添福和碧香代替他好好「保護」琴思淚,千萬別讓任何人「欺負」到琴思淚了。


    直到口水都吐幹了之後,他才千般不舍,萬般流連,一步一迴首地離開傲苑。


    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再怎樣,添福和碧香終究是下人,是下人,就有他們擋不住的對象……


    「對不起,我們姑爺(少爺)不在,請改天再來!」


    添福和碧香異口同聲趕人,兩個人兩根人柱,穩穩地種在傲苑入口處,留下來的空隙誰也鑽不過去,除非要過去的是一片木板或一張紙。


    不過,他們也隻擋得住一般人,對象要是練家子,人柱就會變斷柱了。


    「我又不是要找你們少爺,是要找那個女人!」


    雲燕燕斜睨著眼,語氣不屑,表情更是輕蔑,好像不用提到琴思淚的名字,光是講到「那個女人」這四個字就會髒了她的嘴似的。


    那個女人?


    真失禮!


    「請問你是在說誰?」碧香故意裝作不懂。


    你?


    好沒規矩的奴才,竟敢直唿她「你」!


    雲燕燕兩眼怒睜。「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呀!」碧香無辜地眨巴著眼,「就是那位明明被我們姑爺討厭得要死,偏偏還拉厚了臉皮,死纏著我們家姑爺不放的師妹小姐嘛!」最後一個字才剛吐出口,啪的一聲,她已經被一巴掌掃飛到一旁去數天上的星星有幾顆了。


    人柱斷了!


    眼見雲燕燕乘機飛也似的越過傲苑門口,直往裏闖去,忠心的婢女手揮去滿頭星,顧不得安慰腫了半邊的臉頰,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一邊命令添福,一邊急急忙忙追上去。


    「快,快,快去找姑爺,快呀!」


    碧香跑得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就像屁股著了把火似的卯起來追!


    可是,人家是有武功,沒翅膀也會「飛」的人,她這個隻會掃地抹桌子的丫鬟又憑什麽跟人家追?


    不過眨了兩下眼,追人就變成追空氣了……


    三月,正是春暖花開時,溫度迴暖了,百花競放,爭妍鬥豔,淡淡的花香也愈來愈濃鬱,隨著習習微風飄拂而來,絲絲誘引著琴思淚,使她好想到親手整治的花園,看看她親手栽種的百花是否已盛開。


    但,就如同在何家那八年裏,由於何嘯雲的自私,她的生活範圍被局限在她自己的小院子裏時一樣,此刻,她又被「圈禁」在傲苑裏了。


    理由是,她即將臨盆了,而雲燕燕又死賴在杭府裏不走,她離開傲苑不安全。


    不過,琴思淚並沒有任何怨言,依舊過得十分愜意、十分滿足,她知道杭傲是為了她好,更何況,她並不是永久被「圈禁」,隻是暫時而已。


    此外,傲苑的範圍包括三大院、六小院和四小園,還有一座蓮花池,比何家的小院子大上幾十倍不止,初至杭府的人,光是在傲苑裏就會迷路了,得摸上好幾天才搞得清楚東西南北在哪裏。


    更別提傲苑裏有多少個奴仆、丫鬟等著伺候她,有時候,她都會自覺過得太享受而感到慚愧不已。


    這種生活,真要抱怨,也無從抱怨起吧!


    「原來你在這裏!」


    在傲苑裏轉了大半天轉得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終於在蓮花池畔找到琴思淚,雲燕燕見後者悠哉悠哉地在喂養蓮花池裏的魚,心頭更是不爽,恨不得一把將琴思淚推進蓮花池裏,淹死她算了!


    琴思淚聞聲迴過眸子來,見是雲燕燕,不禁愕然。「雲姑娘找我?」夫君不是不許他師妹進傲苑裏來的嗎?


    而且,雲燕燕要找的應該是杭傲,而不是她吧?


    「對,我就是找你,想研究研究……」繞著琴思淚打轉,雲燕燕鄙夷的視線在琴思淚身上來迴端詳。「你這個老太婆究竟是哪裏迷住了四師兄了?」


    老太婆?


    琴思淚哭笑不得,「夫君與我是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親的。」卻也滿懷同情。


    又是一個傾心於杭傲,卻得不到響應的女孩子。


    這種女孩子,她不能心平氣和的請對方死心,因為對方聽不進去;也不可能擺出正室大老婆的架式來請對方別再來纏著杭傲,因為她沒有那種氣勢。


    所以,她隻能臨機應變,見招拆招。


    「但那個媒婆不是騙了你們雙方嗎?」雲燕燕振振有詞地說。「幹嘛還要乖乖成親?」


    「這……」她該怎麽說呢?


    老實說杭傲在新婚夜裏就不允許她「不認賬」?


    就算她再是魯鈍,也知道這種話不會是對方所樂於聽見的,而對方所樂於聽見的又不是事實。


    爹爹告誡過她,無論如何,說謊就是不對。


    「不然,你也可以叫四師兄休了你呀,反正你也不是頭一次被休。」


    「……」


    「喂,你幹嘛不迴答我?」


    琴思淚輕歎。「雲姑娘要我說什麽呢?」


    雲燕燕美目一瞪。「你是笨蛋啊你,當然是說我想聽的話呀!」


    「雲姑娘想聽什麽呢?」琴思淚溫和地請教。


    「我?」無理取鬧的人本來就沒準備什麽台詞,琴思淚這麽一問,雲燕燕反倒一時說不出話來了,想了半天……「啊,對了,我想聽你說不想嫁給杭傲!」


    琴思淚認真想了一下。「未嫁前,我原本是不想再嫁的。」這是實話。


    雲燕燕滿意的笑了。「那你可以叫四師兄休了你呀!」


    琴思淚更仔細思索片刻。「新婚夜,尚未見到夫君之前,我原也是想請夫君休了我的。」這也是實話。


    「那為什麽不說?」


    「夫君沒給我機會說。」依舊是實話。


    「胡說,你們都成親快一年了,哪裏會沒機會說?」


    「但……新婚夜後,我就不想說了。」還是實話。


    「為什麽?」


    「……」


    琴思淚左右為難,不能說謊,可也不能說實話,否則對方必然會更生氣,這麽一來,她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而雲燕燕則是愈問愈火大,她也知道對方的迴答八成不會是她想聽到的,但一把不甘心的怒火,逼使她想要強迫琴思淚迴答她,一旦琴思淚真敢說出她不想聽的話來,她就有「理直氣壯」的理由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的了!


    「說呀!」


    「……」


    「到底是為什麽,快說呀!」


    「……」


    「喂,你這老太婆,問你話不迴答我,看不起我是不是?」揮舞著拳頭,雲燕燕張牙舞爪的準備要「教訓」人了。「信不信我把你揍成一片肉餅!」別說她沒警告過對方。


    總之,不管對方說不說,或說出任何迴答,她都可以掰出「理由」來「教訓」對方一頓!


    「雲姑娘,」琴思淚不由苦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才好呀!「休妻與否,這是夫君的權利,身為人妻,我並沒有多言幹涉的權利呀!」沒辦法,推給夫君好了。


    畢竟,這原就是杭傲的問題。


    「那好辦,」雲燕燕毫不猶豫地說道。「四師兄最討厭人家煩他了,你隻要一直、一直煩他,煩到他受不了,自然就會休掉你了!」


    可是她並不想被休啊!


    更何況……


    「我不懂得如何煩人。」


    「說你笨還真是笨,你就一直纏著他,說一大堆有的沒有的話……」


    「但夫君一直跟在我身邊,」琴思淚脫口道。「問東問西,噓寒問暖,我根本沒機會……」


    刷一下,雲燕燕臉色拉下來,「你說什麽?」陰沉得彷佛剛抹上一層鍋底灰。


    事實。


    「呃,我是說……」琴思淚直歎氣,在心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你這死老太婆!」雲燕燕終於忍不住尖聲怒罵起來。「叫你做你敢不做!」


    琴思淚苦笑更深。「但我……」


    「我懂了!」雲燕燕怒火衝天,鼻孔冒煙,因為琴思淚不聽她的話。「你根本就不想離開四師兄對不對?你想死纏住四師兄不放對不對?好,我就好好修理你一頓,看你怕不怕,還敢不敢不聽我的話!」


    聲落,唿的一下,一道蘊含著十成功力的拳風已然飛向琴思淚而去,存心要讓琴思淚不死也去半條命。


    除去琴思淚之後,四師兄才會把心拉迴到她身上來。


    而琴思淚卻還搞不清楚狀況,納悶地看著雲燕燕朝她揮拳而來,心裏還在思忖著:夫君的小師妹要打她嗎?


    為什麽?


    兩人一個下狠心揮拳頭,一個連躲都不曉得要躲,看上去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場麵,眼見雲燕燕那力道十足的拳風即將沾上琴思淚高高隆起的小腹……


    「我殺了你!」


    隨著狂怒的咆哮聲,另一道掌風猝而劈至,掌勢比雲燕燕的拳風更為淩厲威猛千百倍不止,大有將雲燕燕一擊斃於掌下之勢,雲燕燕頓時駭傻了,拳風定住了,換她連躲都忘了要躲了,不過,就算她真要躲,恐怕也躲不過……


    「師弟不可!」


    適時,橫裏飛來另一人,悍然無懼地揮掌迎向那驚人的掌風,頓時轟的一聲,咚咚咚退了好幾步,勉強接下杭傲那一掌。


    「師弟,你太過分了,怎可施出這等殺手對師妹呢?」薑世麒怒叱。


    「我過分?」杭傲爆吼。「她想殺了我老婆,那就不過分嗎?」


    「這……」薑世麒窒住了,轉而望向雲燕燕。「師妹,你……」


    有靠山了,雲燕燕馬上鎮定下來了。


    「人家隻是玩玩嘛!」躲在薑世麒身後,她滿不在乎地自我辯解。


    「玩玩?玩玩?」杭傲不可思議地重複。「玩你娘個屁!不說我老婆根本不懂武功,哪能跟你玩那套,就算她會武功,此刻她身懷有孕,臨盆在即,哪禁得起你這種粗魯的玩法!」


    「玩不玩得起是她的問題,與我何幹!」雲燕燕嘟嚎。「我偏就是要這樣玩,怎樣?」


    「你……」杭傲怒極,揮掌又待劈出。


    「師弟!」眼見杭傲神色不對,薑世麒忙站前一步擋住杭傲。「你也知道師妹的性子,她隻是……」


    「我就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反對讓她留下來,但師兄你……」


    「她心情不好呀!」


    「所以就可以不顧我老婆的安全?」


    薑世麒張嘴,卻是無言。


    他寵愛小師妹,可以由著雲燕燕做任性無理的要求,但也不能因此而罔顧他人的生命呀!


    就在這時,突然又冒出另一個聲音。


    「這裏是怎麽一迴事,吵吵鬧鬧的?」


    原來是杭老爺,剛剛他在書房裏和杭傲討論生意上的問題,卻被添福一句話叫走杭傲,看杭傲神情憤怒,他便也好奇地跟來看看。


    一見是老爹,杭傲立刻上前「告禦狀」。「正好,老爹,你來評評理,師妹正在重孝期間,她不乖乖在老家守孝,偏偏要到咱們家來散心,這也就罷了,她想嫁給我,我不要她,她就拿我老婆出氣,竟然想殺了思淚,這……」


    殺人?


    「什麽?」尚未聽完,杭老爺便是一聲驚駭的怒吼,「這等任性蠻橫的女孩子家,就算你要娶她,我都不許!」他憤怒地搖搖頭。「守孝不乖乖守孝,還到處亂跑,真是,長輩都沒教過你什麽叫禮嗎?」


    這死老頭子,竟敢說就算四師兄要娶她,他都不許,活膩味了嗎?


    「沒教過,那又怎樣?」雲燕燕咬牙切齒地頂嘴。「關你屁事!」


    「你你你……」這下子,杭老爺真的火了。「傲兒,趕他們出去,杭府不是給人守孝,也不是讓人散心的地方,這裏不歡迎他們,叫他們滾!」


    「是,老爹!」杭傲眉開眼笑的領命,轉身。「請吧,兩位!」


    「不,我不走,就是不走!」雲燕燕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我就是不走」的姿態,「你又能……」嬌軀軟軟的倒下,正好落入薑世麒懷裏。


    收迴點穴的手指頭,杭傲笑吟吟地擺出一手。「大師兄,請吧!」


    長輩都在趕人了,他還能如何?


    薑世麒無奈苦笑,歉然點了一下頭,便抱著雲燕燕轉身離去了,想到要如何勸慰師妹,他還有得頭大的呢!


    薑世麒一走,杭傲就唬一下猛然迴過頭來,惡形惡狀地對著琴思淚怒吼。


    「你這女人是怎麽一迴事,我不是派了一大堆人跟著你嗎?你又叫他們到哪裏去幫忙了?」


    沒見他對她如此兇狠過,琴思淚不覺瑟縮一下。「妾身……妾身……」


    「好了,好了!」杭老爺忙上前打圓場。「明明是你師妹不好,又不是思淚的錯,你兇她幹嘛呢?別嚇壞了他們母子倆了!」


    母子倆?


    「應該是母女倆吧!」杭傲喃喃自語,旋又表情猙獰地放嗓門咆哮。「那又有誰來同情我呢?」


    「你又有哪裏值得同情啦?」杭老爺納悶地問。


    「哪裏沒有!」杭傲更是冒火。「當我一見到師妹的拳頭差那麽一點點就要打到我老婆身上時,我的三魂七魄當下就飛跑了兩魂六魄,老爹你為什麽就不可憐我一下?」


    杭老爺聳聳肩。「反正還剩下一魂一魄,夠你搞怪的了!」


    琴思淚慌忙掩住嘴,差點笑出聲來。


    杭傲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死老頭,你閉嘴!」繼續瞪住琴思淚。「說,你身邊的人都跑到哪裏去了?」


    琴思淚輕歎,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但見杭傲氣得臉色都變了,想想,也許自己真的有哪裏做錯了而不自覺,那麽,她最好聽話一點,先乖乖迴答杭傲的問題,再來請教夫君,她到底是哪裏做錯了,往後她一定會加倍小心避免再犯。


    「呃,妾身見今日天氣很不錯,就想出來散散步……」


    杭傲往上瞄了一下溫暖和煦的太陽。嗯,的確,這種天氣,出來散步是個好主意。


    「散步來到了這裏,妾身又覺得,在這裏看書做女紅應該很是愜意……」


    環眼掃視周圍一圈,杭傲頷首。也沒錯,這裏環境好,很清靜,確實是看書做女紅的好地點。


    「所以,春桃和春月就分別替妾身去拿書和女紅……」


    杭傲點點頭,總不能勞累老婆自個兒迴去拿吧?


    「添壽和添祿去搬錦榻和茶幾……」


    對對對,要搬錦榻,雖然重了一點,但老婆挺著個大肚子,坐尋常的椅凳太辛苦了。


    「春晴和春香也上廚房去,說要替妾身沏茶做點心……」


    杭傲滿意的笑了,那兩個丫鬟也很體貼機伶嘛!


    「最後,聽說雲姑娘在前頭鬧著要進傲苑裏來,添福和碧香就趕去阻止……」


    杭傲的臉皮又拉長了。那個刁蠻丫頭,早晚他會狠狠地修理她一頓!


    「結果,妾身身邊就沒人了,敢問夫君,不知妾身是哪裏做錯了,請夫君明白告知,妾身往後定然不再犯。」


    「……」


    「夫君?」


    「咳咳,我……呃,我會多派十個,不,二十個丫發、仆人在你身邊伺候!」雖然雲燕燕被趕出杭府去了,但杭傲知道,她絕不會乖乖迴山上去守孝,而大師兄根本就管不住她。


    可惡,到底要怎麽做,那丫頭才會死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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