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入夜,帳外冷風一個勁地唿嘯響著,似是即使躲在營帳內也能感受到那份寒冷,在幽幽的燭光下,蘇二五埋頭案上看著一份份戰報,在心裏分析斟酌著。在他旁邊,跪在一旁的少女雙手放在大腿上,小腦袋時上時下,睡眼惺忪,昏昏欲睡的樣子。


    忽然,帳外在門口守夜的衛兵喚了一聲:“將軍,有人到訪。”


    蘇二五微微一頓,旋即問道:“是誰?”


    “自稱是淮南王的。”


    蘇二五沉吟了一下,便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在軍營外等候半響的虞真終於得以進來了,他在衛兵的伴隨下來到了這個軍營主將的營帳外,隨後俯下身子掀開帷幔進了去,他一下子就發現了還在燭火下研究著戰報的少年將軍和跪坐於旁邊的昏昏欲睡的女孩兒,虞真愣了愣,但很快就沒當迴事了,他來到蘇二五麵前,整理了幾下衣襟,而後跪坐了下來。


    蘇二五也放下了手中的戰報,稍稍轉過身來,笑著看著他這正襟危坐的樣子:“你以前可沒這麽嚴肅啊,果然身份變了人也變了。”


    虞真微微一怔:“你......”他沒想到蘇二五竟是認出了他來,這倒是沒什麽,關鍵在於對方不僅認出來了還一副剛剛跟老朋友重逢的親切神態,直讓他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跟這個人就這麽熟悉了。但他很快就否定了,明白這隻是一個客套的技巧,沒想到這個白天敢於殺死一個郡王的將軍如今在他麵前卻這麽客氣,與白晝時宛如兩人。


    蘇二五倒是沒打算跟他寒暄往事的意思,稍稍緩了下身子,便開門見山問道:“不知殿下尋我何事?”


    虞真怔怔地看著他,其實他心裏有太多事情想問他了,可事到臨頭,卻又仿佛什麽都說不出口一樣。他靜靜地跪坐了一會兒,蘇二五也等待著他,直到他似乎才終於醞釀出自己的措辭來:“你為什麽......你當年......”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終究問了出來,“我父親是被你殺死的嗎?”


    蘇二五也跟著沉默了下來,畢竟眼下這句問話實在是太過尖銳了,然而他聽得出對方沒有認為他是殺父仇人的意思,僅是認為他跟當年前任淮南王之死可能有些關係,他歎了口氣,不再隱瞞:“你父親當然不是我殺死的了,他被誰殺死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指使殺死他的刺客的人到底是誰。”


    虞真動了動嘴唇,語氣有些艱澀地問道:“是......陛下?”


    “......現在已經是先帝了。”


    虞真苦笑幾聲道:“果然是他,是啊,除了他還有誰會想殺死我父親呢。我父親根本什麽都沒做,結果就被殺了,偏偏殺死他的人還是我的伯父,我該作怎樣的反應呢?這就是宗室啊,毫無親情可言,反倒是自己的親人才更危險,若是我沒有妹妹隻有弟弟,恐怕我如今也在跟我弟弟在為這個王位明爭暗鬥吧。”


    他語氣裏竟是隻有滿滿的惆悵和歎息,就連絲毫的恨意都沒有,仿佛早已看透了這皇族之間的血腥殘殺。蘇二五也有些同情他,但終究這是不能表達出來的情緒,因為以他的立場實在不該這麽做,要知道當年他可是跟前淮南王之死有所牽連的,即使不是他親手殺死前淮南王,但終究也隻多少知道真相、且與兇手處於同個立場的人。


    所以蘇二五無法迴答他,隻好沉默著待他體會著自己的情緒。


    半響後,虞真又說話了:“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殿下何須說求呢。”蘇二五客氣地迴道。


    虞真神情嚴肅地說道:“你這會兒肯定缺少一個投靠到你這邊的榜樣,隻要我選擇投靠到你這裏來,肯定之後會有不少人視你為救星紛紛投靠過來的。”


    蘇二五卻是無情反駁道:“即使沒有你們我也會憑自己的軍隊去救下建康城,再說我很懷疑你們軍隊的戰鬥力。”


    虞真倔強道:“人多一些總是好的......”


    “這可不一定,我倒是怕你們拖了後腿。”


    “蘇將軍何必玩欲擒故縱這套把戲呢。”


    蘇二五終於笑了:“請殿下說出您的要求吧。”


    虞真深深地歎了口氣:“我隻求你能見我妹妹一麵。”


    蘇二五微微一怔,微張著嘴巴詫異地看著他,顯然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要求,他先是搖了搖頭說道:“這可是私事,殿下怎可用公事來換私事......”接著他又說道,“郡主......郡主近來如何了?”


    “與其說是用公事換私事,倒不如說我早就瞧不起那群人了,我之前就意圖獨自去營救建康城,可惜差點身死城內,幸好又成功逃了出來,即使沒有這要求,我也會自願投靠到你這邊來的,畢竟......眼下你的確比那些人好多了。”他先是反駁蘇二五的第一句話,接著又道,“至於見我妹妹一事,算得上是我私人的請求,假使你拒絕了,或許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強迫你,我也知道你已經成親了,娶了元氏的女子做妻子,隻是我妹妹她......”


    “......郡主,怎麽了麽?”


    這幾年來,蘇二五一向不肯麵對關於虞可的問題,因為當年的往事讓他內心充滿內疚,也使他羞愧,所以他一直不願想起此事,隻是如今虞真非要拿出那往事來說,他縱使再不願也不得不迴想起有關虞可的事情了。


    虞真歎氣道:“自從父親去世後,淮南王府的文學館也解散了,可能因為失去了親人和玩伴,虞可她自那之後就變得愈發......愈發沉悶了,既不跟人多說話,也不做什麽事,整天待在自己的房中悶悶不樂,看起來身子也越來越差了,我很擔心她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事。”


    蘇二五不由啞然:“高寶霖......高兄呢?他不是郡主的未婚夫嗎?”


    虞真苦笑道:“當年高寶霖就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了,他倒是夠大膽的,不過他雖為人高傲,但倒真是個心胸坦蕩的君子,不願娶一個心在別處、也不願嫁給自己的姑娘。哎,虞可對此也沒什麽反應,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感到羞辱,倒不如說她有這反應更好,但是她就是那樣整天悶悶不樂,似乎怎麽樣都不會動情緒......”


    蘇二五沉默了下來,他倒不認為這全是自己的錯,虞可逐漸變得憂鬱沉悶的根源該就落在前淮南王之死上,盡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虞可的變化也確實與自己有一些關係。


    隻是,他真的要去再見那個多年不見的、被自己拋下的女孩嗎?或者說,他敢嗎?


    虞真:“我隻是蘇將軍你心裏覺得為難,隻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因為我已經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虞可她振作起來了......”


    蘇二五微微垂下眼簾,似是惆悵似是平靜地說道:“我明白了,等此事過後,我會親自去淮南王府拜訪一趟的。”


    虞真臉色大喜。


    之後兩人又一番相談後,虞真才帶著比剛才愉快活潑得多的氣場出了營帳離去了。


    想起要見那個多年未曾見麵的小郡主,蘇二五的確有些頭疼,但他也不是在忽悠虞真,他認為這既然與自己有些關係,況且自己也的確有些愧疚,他也隻好親自去一趟了。


    想到這裏,他看向旁邊快要睡著了、腦袋還在不停點著的女孩勸道:“你先去睡吧。”


    明明都快要睡著了,杜幼娘卻還是半眯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應道:“我得服侍您解衣......”


    蘇二五也知道她的性子,即使再怎麽勸說她恐怕也不會聽,她便是這般的死腦筋,他看了看案上的一份份戰報,輕歎了口氣:“那就睡吧。”


    隨後,他吹熄了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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