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沒人當麵提出,但洪素能感受得出,那些人都在私底下恨著自己,恨自己為什麽不投降南朝軍隊而非得弄到如今地步。他對此雖然頗有微詞,但終究還是覺得自己做的沒錯,他仍然記得前三次南朝軍隊攻下鄧縣時的場景,當時的他還不是什麽中州大俠,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罷了,因而也隻能有心無力、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南朝軍隊雖然打著正義的旗號,但洪素知曉他們不過是一群土匪罷了,他們並不打算長久占領攻下的土地,而是在攻下後趁著還沒退軍之前使勁掠奪,對於洪素來說,每每想到這件事,他便浮現出對南朝的仇恨來。


    終究來說,這次即使再次把城送出去,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樣的而已,與其如此,倒不如全城拚一拚,讓外麵那群軟骨頭的南朝軍隊磕崩牙,不敢小瞧他們。


    隻是他也無法將這些想法說出口,落在別人耳中不過是把他當做是公報私仇罷了,但他怎是公報私仇呢,他隻不過是覺得唯有抗爭才能獲取更大的幸福罷了,難道乖乖把自己等人送出去,那些南朝人就會友好對待他們嗎?


    他這般想著,走進了會堂,見到了一個披戴甲胄的男人——這次帶領援軍救下鄧縣的主將折古。洪素不喜歡這家夥,因為他總覺得這家夥有些輕浮,說話雖是和氣,卻沒幾分嚴肅,而且看其長得細皮嫩肉、一雙纖細修長的手似是都沒挨過苦的樣子,他對他的印象就更差了,他向來不喜歡這般的年輕人,老是覺得他們擔當不起真正重要的事。


    見到洪素的到來,折古笑眯眯說道:“洪大俠終於來了啊,不過有個不算太好的消息恐怕還要告訴你才行。”


    “什麽事?”


    “幾天前被我擊潰的那幫人又迴來了,重新把城圍了起來。”


    洪素皺著眉頭說道:“繼續守不就行了。”


    “但是我們的糧食不多了。”


    “之前你在城外擊潰南朝軍隊的時候不是繳獲了一些輜重?”


    “繳獲的糧食其實也沒多少。”


    “那他們就算把城圍起來其實也沒多少糧食能支撐下去了。”


    “但是他們可以運糧。”


    洪素沉默了下來,他知道折古說這番話的意思:“折將軍打算出城再打一次?”


    “是啊。”折古漫不經心地迴道,“這沒什麽,我認識他們的主將,一個草包罷了,我肯定能再次贏的。”


    洪素在心裏嗤笑一聲,認為他倆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會表露出自己的嘲諷情緒的,隻是說道:“那祝折將軍旗開得勝。”


    “洪大俠打算跟我一起出城嗎?”


    “我?”洪素愣住了,“我出了城能幫上什麽忙?”


    “洪大俠可以待在我身邊保護我啊。”折古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我是覺得洪大俠在鄧縣守了這麽久,今日難得,倒不如跟我一起出去看看那些圍了你們這麽久的草包被擊潰的場景。”


    “這......”洪素有些猶豫,多年來的經曆養成的謹慎發揮了作用,讓他始終覺得有點兒不妙,但從理智上來說,他也的確不看好外麵那群人,就比爛而言,的確是眼前的折古略高一籌。他想了想,覺得折古始終都沒有要敗的可能,出去看南朝那些草包被擊潰的場景對於一直心懷怨恨的他來說也的確是一種外人難以理解的誘惑,最終他還是答應了:“倒也不錯。”


    ......


    重新站在鄧縣城下,任褚沒有了上次那般的威風,反倒是隱隱有些懼怕了,的確如折古所認為,他在帶兵作戰上隻是個庸才,若非實在無人能用,他也不會被派上用場了。隻是這次多了新的幫手,這或許能讓他稍稍心安一些。


    想到這裏,他向右手邊側過頭去,將目光投向右翼,那是一支千餘人左右的騎兵,其主將卻是立在隊伍的最前麵,仿佛是打算第一個衝上去。任褚頗覺得有些疑惑,心想他莫非是個勇將類型不成,但看其氣度,卻又不似是那種魯莽熱血的人。任褚對他實在是不太看得透,不僅僅是因為這一點。


    在幾天前在重新迴到鄧縣的路上也在收拾那些散兵遊勇,但被他們抓住的俘虜實在也是個問題,任褚對此苦惱極了。他雖是在戰場上是個庸才,卻是有其做人的和善,也正因其和善,反而不能做出太過殘忍的事情,這也正說明了他不適合戰場。他身邊也沒有其他人可供諮詢,於是他抱著一絲僥幸心去問了那個新來的幫手,對方如此直接迴答。


    “直接殺光就行了。”


    當時聽了這話的任褚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看著一臉正派的他竟是提出這樣殘忍的辦法,莫非他不知道殺俘不祥的道理嗎?


    但他仍然正經地解釋道:“這樣下去糧食肯定是不夠的,即使去掠奪附近村鎮的糧食也不夠,況且帶著這群俘虜也不好行動,與其這樣還不如幹脆全殺了也好。”


    他這番話不僅讓任褚驚訝,也讓他的部下們驚訝,任褚自然也發現了這點,所以任褚猜測他平時在部下們表露的樣子必定跟現在提出的辦法不一致。事實上任褚也想的對,蘇二五的部下們知道他提出殺俘的建議,再聯想到他平時賞罰分明、公平對待及不傷害百姓的原則,更這一點仿佛格格不入,十分矛盾,莫非這個人還有著兩個不同的麵孔嗎?


    任褚終究是同意這個建議了,因為他也明白現在現實的困境,不過也讓他驚訝的是,那個少年人執行殺俘時的行動並不表現得愉悅或者懼怕,對其來說仿佛隻是一種單純的任務,嚴格地執行著,正是這種態度讓任褚隱隱對這個人有些敬而遠之。


    最後他直接問了蘇二五:“你喜歡戰爭嗎?”


    “當然不。”對方奇怪地看著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隻有瘋子才會喜歡戰爭。”


    “那......你喜歡和平?”


    “是啊,這不是肯定的嗎?”


    “......那你怎麽選擇參軍?”


    他如此正經地說道:“隻有將戰爭擴大下去將因果全部清空才能讓和平到來啊。”


    任褚對他的話實在是感到困惑,讓戰爭擴大下去不是隻會讓兵禍變得更糟糕麽,還是說他認同物極必反的道理?可說到底,這要反的極限到底在哪裏?


    任褚對這個出身寒門的少年將領充滿好奇卻又不敢輕易接近,仿佛他比自己的身份地位還要高似的,意識到這一點時任褚都覺得十分荒唐,他可是出身吳郡四大世家之一的吳郡任氏啊,怎麽可能會認為自己的身份地位比一個寒門將領還要低呢?但這種念頭自那之後卻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頭上。


    ......


    一場決戰即將開始了,在鄧縣城外,南北兩朝的兩支軍隊對峙著,雙方其實人都不多,北朝一方一萬餘人,南朝一方數千餘人。


    眼見決戰到來,任褚隱隱覺得有些緊張,他恨自己這不出色的品質,於是又隱約被這炎熱的天氣轉移注意力去了。他再次下意識看向了右翼的那支千餘人的騎兵,站在最前頭、騎在戰馬上的少年將領仍然一動不動,目不斜視,這般嚴謹的態度倒是真讓人安心了不少,明明他才是主將,卻要從一個小小將領獲得安心感,這在別人聽來絕對是十分可笑的。


    就地勢而言,北朝軍隊占據的位置其實屬於高地,這倒是對方的一點優勢,也是因此,反倒是北朝軍隊首先信心滿滿地衝擊了過來。在戰場上的實戰並不如在沙盤上的指揮那麽簡單,由於有許多不可預測、難以掌握的因素,因而偶爾一個小小的細節就有可能導致指揮失靈而全軍潰敗了。


    見對麵衝了過來,避免對方因從高地衝下來而得到更大的力量,任褚立即指揮全軍迎擊上麵,就在小坡上迎戰敵方。


    在先鋒部隊衝了出去後,任褚很快就發現了右翼的騎兵部隊竟是完全不動,他不由驚訝了起來,接著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想到那少年將領是不是真的在誆騙自己。但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驗證,猛然間,沒有人注意到右翼騎兵部隊故意落後並在這時候才衝刺出去。


    ......


    蘇二五是在等待契機。


    在敵方排兵布陣後,他隻能看見敵方整齊的陣線,分不出中軍和左翼的界線,當敵方終於出動後,中軍和左翼終於越離越遠,期間的間隙也越來越大。


    來了!


    他終於等到了契機來臨了,雙眼緊緊地盯著中軍和左翼之間逐漸擴大的間隙,他立即一夾馬腹衝了出去,而見到自己將領衝出去的兵卒們也同時緊跟著騎馬追了上去。他們身上沒有披戴多少盔甲,隻是輕便的甲胄,這也讓他們的速度更快。


    於是在一直關注在這邊的任褚眼中,他見到了,那千餘人的右翼騎兵部隊宛如一支利劍般衝刺而出,迅速衝了上去。首先迎上的是敵方的左翼,北朝軍隊的左翼是騎兵和步兵的混合隊伍,但並沒有具體分工,在蘇二五所帶領的騎兵部隊即將抵達他們麵前時,卻向左繞了過去直擊中路軍!


    仿佛已經提前做好了約定,在蘇二五率先往中路軍的主將陣營衝了過去的時候,竟是有一半人突然脫離主部隊,由另一名副將帶領向右衝鋒迎擊北朝軍隊的左翼部隊,他們的任務主要是纏住敵方的左翼部隊,從而讓其將領所率領的那一半人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此時此刻,隻要是關注著蘇二五行動的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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