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趕往機場前,在舊居的租住的宅子裏,陸紳再次不敢置信地確認:


    “你真願意跟爸爸住麽?你不是……”


    “是恨著你。”付丞雪把整理好的東西放到一邊,看著陸紳流露失望的表情,失笑道:“……陸紳,你怎麽會覺得我會輕易原諒你呢……我比你想象的,還要恨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曾經多麽憎恨地詛咒過你這種人怎麽不去死?”


    付丞雪至今迴想起前世的落魄,那個把頭灌進水池裏恨不得自殺的絕望,就耿耿於懷。


    陸紳伸手去掏煙盒,卻想起付丞雪過敏,收迴手握緊,神色焦躁。


    “那你到底想要什麽?”


    “那你先迴答我一個問題。”付丞雪走到陸紳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中年男人。“照你的說法,你在前一天就知道了我們的關係,在新聞發布會上你完全可以用父子關係脫身,所有曖昧新聞也就迎刃而解,卻為什麽還要頂下所有汙水?”


    陸紳抹了把臉,“……沒有什麽。”


    “沒有什麽是什麽?”付丞雪目不轉睛地盯住陸紳,在等一個答案。


    陸紳露出無奈的笑容,“這不是很明顯麽?因為你恨我……這種恨已經束縛你的過去,如果僅僅讓我身敗名裂,就能讓你放下仇恨,我願意用我的未來去換你的未來,隻要你能放下怨恨。”


    說著,陸紳要去拉付丞雪的手,卻被少年躲開,陸紳的笑容泛出苦澀。


    “爸爸不求你的原諒,爸爸隻希望你多愛自己一點。”陸紳捂住臉,深深地歎口氣,低沉的聲音開始嘶啞,甚至泛出哭腔,“寶兒,你根本不知道在得知你死後的多少個夜晚,爸爸夢遊中都恨不得從樓上跳下去,爸爸是真得悔啊……爸爸這輩子最後悔的是就是當年沒有帶著你一起走,爸爸要知道後麵會生出這麽多陰差陽錯,爸爸……”


    陸紳說著,就泣不成聲,這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付丞雪手指動了動,卻始終沒有伸手去安撫這個中年男人。陸紳壓抑住情緒,抹了把臉,付丞雪表情複雜地說: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原諒你。”


    陸紳用通紅的眼睛看著付丞雪,付丞雪接著說道,“但我會搬進你那……正因為我還無法放下怨恨,所以我願意搬到你那。”


    付丞雪彎下腰,在陸紳耳邊說:“因為我發現,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實都是一種折磨,你要是肆意妄為,隻會讓你我的隔閡更深,所以你會竭盡所能恪守做父親的責任,而這責任,會變成一把利刃,日日夜夜折磨著你的心,直到失血而亡……我說的對麽?”


    付丞雪麵對陸紳露出微妙的笑容,黝黑的眸色閃過一抹光亮。


    陸紳逐漸露出笑容,“你真是個殘忍的人。”


    付丞雪也笑著說:“或許我還會做出更殘忍的事。”


    陸紳:“比如?”


    付丞雪:“我會對你很好。”


    “的確很殘忍。”就像在驢子前吊起的蘿卜,引誘著傻驢奔波至死,卻永遠吃不到嘴裏……陸紳露出近似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又無端讓人心酸……陸紳寧願一輩子麵對這種殘忍,因為他知道當付丞雪某一天不再怨恨他時,或許就會從他的身邊搬到另一個人的身邊,組建家庭,離他遠去。


    他不知道別人嫁女兒是否也是這種心情……光是想象那個有可能到來的一天,就讓陸紳感覺像死了一樣……他隻希望,這一天來得晚一點,更晚一點,最好……永遠不要到來。


    陸紳深深吐出一口氣,帶走嗓子眼酸澀的氣息,說:


    “你還願意叫我爸爸麽?”


    “當然……這種時刻提醒你的身份的詞,隻要能讓你不快……就能讓我心甘情願。”付丞雪看看表,對著陸紳緩緩露出笑容:


    “該出發了……爸爸。”


    陸紳從沙發上起身,“我們走吧。”


    飛機起飛前,陸紳發送了一條微博:原計劃《少春》進度暫停,已定新劇本《潑墨》,演員將重選。今日晚抵京,攜男主演實地考察歸來!


    數個小時候,飛機落地,機場大廳外路粉夾道,聲嘶力竭地唿喊,舉著“陸導走起”的牌子。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私人通道,瞬間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唿:


    “啊啊啊!居然是教主!”


    “難道教主是和陸導去給新片踩點?!”


    “天哪!教主你終於迴來了!三個月不見想死我們了!”


    本來是給陸紳接機看熱鬧的人,卻被付丞雪的現身驚到。陸紳把付丞雪護在身後,以免被推擠的人群傷到,現場有不少娛記蹲守,陸紳鎮定地輕輕擺手示意,娛記一窩蜂圍上來。


    記者:“你們這是在一起了?”


    陸紳:“你從哪點得出這個結論?”


    記者:“……你們一起消失了這麽久?嗯……”


    陸紳:“哦,隻是給新片踩點,順便迴了趟老家。”


    記者:“您親口承認……然後兩人雙雙消失,您這迴又想反口洗白嗎?”


    陸紳露出無奈的笑,“我到底承認了什麽,怎麽我都不知道……這個孩子很有讓人迷惑的魅力,我並不否認,但這也不是你們誤會我的理由……這次迴去,就是辦了入籍手續。”


    記者驚得雙眼圓瞪。


    這……這這就變成父子了?


    記者轉向付丞雪:“您不發表什麽意見麽?”


    付丞雪露出優雅矜持的笑容,“在新聞發布會上,一切都會說清楚的。”


    看到新聞後,網上也是議論紛紛:


    #還不知道原來還有這一招!陸導不愧是陸導,手段高杆!#


    #這就是——得不到他的人,也要得到名分!#


    #我怎麽沒有想到可以入籍……我心愛的大教主你怎麽不多想一想,這樣狼入虎口真的好嘛?#


    迴程的車上,兩人各坐在一邊,白綿綿邊開車,邊從倒車鏡偷瞄。


    陸紳一臉寵溺地注視付丞雪,付丞雪卻視若無睹地看著窗外,偷看的白綿綿露出一臉見鬼的表情,陸紳說:“別生氣了,寶貝。”這個肉麻的詞匯再次讓白綿綿震驚地差點吐出早飯。


    付丞雪也有些頭疼地扶額,自從相認後,短短幾個小時的飛機,陸紳的態度巨變,原本冷肅威嚴的臉都顯得猥瑣,就像一個普通,甚至有點兒奴的爸爸,噓寒問暖,稱謂都得寸進尺地從“丞雪”到“兒子”到“寶兒”,最終進化成“寶貝”,還不足四個小時。


    “你能別叫了麽?”付丞雪並不否認,曾經作為一個父親,陸紳很愛他,這點從他小時候就能看出。


    常人對四歲前的記憶都很模糊,付丞雪重生後卻記起四歲那年他差點被拐走的事。


    記憶力的騙子隻是一個麵目可憎的符號,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往前走,他害怕地不敢說話,被帶上了摩托車,看著飛速倒退的路麵連跳車的勇氣都沒有,隻會嗚咽著發抖。


    他的爸爸,就是從後麵追上來的。


    付丞雪從來不知道爸爸可以跑得那麽快,那麽拚命。


    隔得太遠,根本看不到爸爸的表情,隻聽到他在聲嘶力竭地吼著什麽,鞋子都被跑飛一個,這讓摩托加快了速度,爸爸理所當然地被漸漸甩遠,變成看不清的小點,逐漸消失。


    那時候他不明白絕望和恐懼是什麽感覺,隻是覺得眼中的世界都瞬間灰暗了!


    摩托不知開了多久,一輛大卡從旁邊開過,爸爸就趴在卡車頂部從天而降,就像英雄一樣,跳到摩托上,但現實並不是那麽英雄,被壓到的摩托在地上滑行,刺啦的噪音貫穿耳膜,陸紳隻來得及把兒子護在懷中,腿卻被卷在車下,拖行了一段距離。


    可就是這樣,陸紳還瘸著一隻腿把那個比他高壯的拐子壓在地上狠命地捶打。


    付丞雪就站在一邊,把那個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失崽的惡狼,血花在拳頭下翻飛,甚至分辨不出來是陸紳被柏油路擦傷的血,還是拐子嘴角嘔出的血。


    路過的人報了警,那些藍衣服的人把爸爸拉開時,底下的拐子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地在那嘔血,讓人都分不出誰才是受害者?


    錄完口供,迴程的路上,兩人搭乘警車。


    一個女警送來零食想要安撫他,爸爸卻把他抱在懷裏,誰都不讓碰,那段時間連母親都被隔絕在外。他摸著爸爸止不住顫抖的手,和通紅的眼,心裏酸酸的,悄悄在男人耳邊說:


    “爸爸……我剛才好怕,不過你在這我就不怕了……你也別怕了好麽?”


    陸紳差點就哭了,把兒子的頭緊緊抱進懷裏。


    想起這些舊事,兩人相認後陸紳的種種行為付丞雪也就有了心理準備。那可真是關懷備至,一副恨不得把心掏出來,順便肝髒肺腎全部賤賣了的摸樣……可自上了飛機,這玩意就有點粘人了,走哪跟哪兒,連上廁所都得杵在門外等著,這不有病麽?


    付丞雪從窗外轉迴頭:“……你現在要怎麽洗白?”


    他與陸紳的關係,一直語焉不詳,說穿親子後自然迎刃而解,但和江心諾、君怡倩的潛規則,吊燈的手腳那些,卻不是那麽好洗掉的。


    “不用麻煩……隻要再拿獎,就不會有人說閑話。”


    “你真是——”


    電話鈴聲一響,付丞雪止住話頭,掏出已經開機的電話,來電顯示上閃爍的頭像讓陸紳眼角的笑容微窒,白綿綿心有戚戚地轉迴頭,陸紳看向窗外,詢問著白綿綿公司的事。


    結束和宮戚的通話後,付丞雪跟陸紳說,“送我去宮氏大樓。”


    白綿綿看向陸紳。


    陸紳扯起嘴角,“聽他的……我家兒子才是我們家的一家之主,以後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車開到樓下,陸紳還探著頭伸出窗外衝進樓的付丞雪叫道:


    “寶貝兒你快點,爸爸在樓下等你,啊?!”


    四方臉保安被噎得臉青,便秘樣地看向毫無自覺的陸紳……這哄孩子的語氣,平白惡心人呢!


    付丞雪敲開宮戚的門。


    麵冷的混血少年坐在案桌後批文件,頭也不樂得抬一下。


    “怎麽?叫我過來,是打算晾著玩嗎?”付丞雪走到桌邊,敲敲桌麵,宮戚抽空拉開抽屜掏出一遝東西,付丞雪接過,驚訝地抬頭,“邀請函?”


    數張賀卡樣的信函,最上麵的一張是紅色封麵,勾勒出白色的獎杯,鍍金的幾個大字:


    東象盛典。


    東象——東方巨象,亦有巨響,巨像之意。


    不同於國外獎杯愛鑲金鑲銀,東象獎杯由白玉和象牙製成,是一個人駕在膠片卷成的大象上。


    這是由京都政府支持的亞洲權威電影頒獎典禮,雖然在國際上名氣不顯,在國內卻舉足輕重,除非是陸紳這種縱橫國際電影節的神人,連那些號稱國際影星的電影牛人,如果和東象撞車,也隻能忍痛割舍在國際紅毯亮相的機會。


    內頁受邀寫著付丞雪的名字,受邀理由是入圍“最佳男演員”和“最佳女演員”。


    後麵這個是什麽鬼東西?


    “這是……?”以他的資曆和《雙子》還不夠上東象吧?


    影帝影後可比視帝視後地位高多了,更何況金溪電視節雖然掛著國際名頭,卻是由商人投資,東象可不一樣,雖然隻是在亞洲盛行,卻是完全由政府支持建立的,背景就差了不是一級兩級。往年受邀的作品都是什麽《喜娘》《人間四月》《1958》《血色長征》《一家七口》,聽名字就是講古講史講封建講現實的正劇。


    就是愛情《人間四月》也是以民國青年進步詩人與封建家族閨秀之間纏綿悱惻的傾城之戀,側麵描寫了時代衝突下的人生百態。


    可《雙子奇緣》混進這個隊列,就讓人有點不忍直視了?


    這時付丞雪還沒意識到,男女主演的精神力表演能擦出什麽樣的火花,連東象評委都為此展開了激烈地對峙:


    反對方認為原作狗血,改編後情節粗糙,硬傷太多,充滿幻想,並不符合東象的審片標準。


    支持方認為雖有小女生美化的思想作祟——女作家寫的愛情小說嘛——但從演員來看,付丞雪把《雙子》演活了!不論是分飾男女主角的難度,還是表演功底都堪稱奇跡。


    沒人能否認,劇本構架薄弱,但深入電影後,連他們這些資深評審都對那個國度夢幻的世界信以為真,這就是一個演員賦予電影的生命力,連當代的電影泰鬥也少有能做到的,既然是評選最佳演員,為什麽要因為電影本身的局限,去埋沒了一個好演員?


    一個能把這種漏洞百出的愛情劇,都演得生死纏綿活靈活現,那如果有更好的劇本,誰又能說他不能走得更遠?


    於是,邀請函就這樣遞到了付丞雪手中。


    底下幾張都是音樂節和舞林大會之類的邀請,臨近年終的幾個月總是各種頒獎儀式的紮堆,算是另類的,發給明星的年終禮了。


    “我要搬到陸紳那了。”付丞雪放下邀請函說道。


    宮戚點頭,繼續翻翻寫寫。


    “今天就搬!”


    宮戚連表示都懶得給了。


    付丞雪一拍桌子,走了!


    樓下,陸紳喜滋滋地拉著氣哄哄的兒子搬家,一堆東西載到陸紳的別墅,大忠犬付譽在後車廂忙活,付丞雪被陸紳請到院子裏曬太陽,三十歲的大男人跟在十來歲的付譽身後忙裏忙外。


    付丞雪閑得四處亂看,發現後麵的一棟別墅也在搬家。


    難道黃曆上寫了“喬遷吉日”四字?


    陸紳給付丞雪安排的房間是在二樓,書房旁邊,付譽則在樓下住。內部已經裝修好了,很清爽的藍白色調,天花板上繪著星空。


    付丞雪推開窗戶,在對麵別墅看見一個眼熟的人從窗戶門口晃過。立刻打了電話。


    “你怎麽在這?”


    宮大少特助餘男從二樓的窗戶伸出頭,熱情地衝付丞雪招唿。


    “你早上打電話說要搬去陸導那,宮少就高價買了後麵的別墅,從明天開始又能做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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