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河迷迷糊糊地從一場深沉睡眠中蘇醒過來,不知為何,自己渾身酸痛,好像是被誰胖揍了一頓。頭也暈乎乎的,腦子裏昏昏沉沉,絲毫想不起掉進黑甜鄉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努力抬了抬眼皮,窗簾縫裏透進了幾縷刺眼的正午陽光,唔,這都幾點了,怎麽一迴事?自己是不是應該去上班了?她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卻心頭驀然一驚,發現自己好像一個嬰兒般地蜷縮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難不成還在夢中?這一場黃粱美夢?這個男人,他是誰?魏小河不敢抬頭看,繼續裝作睡著閉上眼睛,卻忍不住挨近點用鼻子聞了聞,這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也很熟悉,這種氣息,聞起來,就好像是每日家常的香氣,又好像是詩和遠方的田野。她調整了一下身體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用所有和他貼在一起的皮膚和感覺,觸碰著感覺著他,男人很高很瘦,一身硬錚骨頭。她眯著眼睛,睫毛微微抬起一點點,目光所及,看見了男人的脖子和下巴,他的皮膚怎麽這樣黑,像一塊烏檀木,下巴方方的,冒出了點青色的胡茬。


    但是,魏小河不得不承認,在他的懷裏躺著真是很舒服很舒服,那麽溫暖安心,像一艘船找到了一個避風的港口,自己很久沒有睡得那麽香那麽沉了。魏小河鼻酸地緩緩抬起頭,他嘴唇的清晰棱角,他高挺的鼻子,他閉著的眼睛,他緊鎖著的眉頭,他濃密厚重的額發。她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點一點認出他,心中波濤洶湧,一驚連著一驚,他怎麽瘦成這樣了,完全脫了相,如果在大街上,兩個人猝不及防迎麵遇上,自己也壓根認不出來了吧?他的頭發也絲絲縷縷地白了,唇邊法令紋很重,眼角的皺紋睡著也能看得出來。還記得以前的他,也就是幾年前吧?他還是像個大男孩,氣質上是,麵相上也是,就是那種嘴角上揚,滿麵放光的半大小子。現在枕邊的他,怎麽看怎麽像一個奔波勞碌的中年男子?這比鏡子裏看見自己青絲變華發更讓魏小河傷心,他怎麽會老呢?怎麽能老呢?他就應該是那種,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的那種人呀!


    魏小河忍不住伸出手,緩緩地撫摸著他消瘦的麵頰,苦笑了一下,皮膚倒還是那麽粗糙呀,這個北方糙漢子!這時,張秦卻猛一激靈,醒了過來,眼睛一睜開,先是怔怔地注視著魏小河,然後突然坐起來,迅速下床,消失在衛生間裏,衛生間立刻傳來刷牙洗臉的聲音。


    魏小河詫異之餘,簡直真的要笑出來了,他,他這是要幹什麽?不訴離殤,還忙著洗漱?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幹淨了?


    她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盯著天花板。支棱著耳朵聽見張秦的腳步聲傳來,她才側過身子,抬起胳膊,想招一招手,卻“哎呦”叫了一聲,自己的肩膀怎麽這樣疼?自己的胳膊上,她驚訝地發現,也有幾塊明顯的淤青。咦?魏小河這才電光火石地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來,哦,對了,章國昭這個王八蛋!這個王八蛋死沒死?


    張秦聽見她哎呦一聲喊痛,馬上急急衝了過來,抱住了她,一看見胳膊上那幾塊青紫,令魏小河猝不及防地,張秦竟然大放悲聲:“嗚嗚嗚,我不在的時候,你竟然天天被人欺負!我真是該死呀!我真是-----嗚嗚嗚-----”魏小河驚地呆住了,覺得他現在怎麽這樣小題大做了,自己也並沒有什麽大礙,就是有點輕微的扭傷而已,他這樣大哭,好像自己得了什麽絕症似的。


    魏小河在他懷裏掙了掙,抱得太緊,掙不開,急道:“你這是幹什麽?我哪裏有天天受人欺負?我平時----哎,你放手!你個瘋子!怎麽還是那麽瘋!”張秦稍微鬆了鬆手臂,低頭看了看她,這一臉的心疼和悲傷,還有真的像小河一樣流淌的眼淚,竟然蹭了她一臉。


    魏小河又好氣又好笑,這一瞬間,卻突然想起了一些舊事,這麽多年的委屈隱忍-----一點一滴湧上心頭,心中怒火真的騰一下冒了上來。她一把推開了他,揚手就重重地甩了他一個耳光。手上馬上濕濕的,沾了許多眼淚,張秦一動沒動,隻是眼睛紅紅地看著她。她又反手甩了一記耳光,這次比上一個耳光輕了許多,等於是刮了一下他的臉。張秦既不動也不說話,呆坐在她麵前,好像是在等著她繼續打,眼巴巴地等著。


    張秦因為很瘦,眼睛顯得比以前大好多,以前是單眼皮,現在變出很深的雙眼皮來。眼神也很奇怪,也許是流淚的緣故,像是哪裏痛得很,卻極力忍著。又像一個特別懂事的小孩子,知道大人為他好,知道自己犯下了錯,應該挨打,最驚人的是,魏小河在這雙眼睛裏,竟然看見了心心的影子,她揚起的拳頭立刻打不下去了,眼淚奪眶而出。真是冤孽呀冤孽!看樣子我上輩子欠他很多,這輩子還不完了。


    她捂住了臉,大聲哭了起來,魏小河這一生自打記事以來,自己就沒有這麽大張旗鼓聲嘶力竭地哭過。毫不意外,張秦攬她入懷中,讓兩個人不管不顧,一起痛快地哭一場吧,這一場大暴雨總能衝刷走那些陰霾和傷心,然後,就是雨過天晴的好時光了吧。


    魏小河哭的,兩隻眼睛都紅腫得像個小桃子似的,臉上的皮膚也被洶湧奔流的眼淚醃的有點隱隱作痛,但整個人人到底是平靜下來了,胸中一股纏繞多年的陰暗鬱悶之氣,好像也被這一場電閃雷鳴瓢潑傾盆的淚雨給衝刷幹淨了。她推開張秦,自己抽抽噎噎地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洗完臉。又去臥室坐在梳妝台前,往臉上拍了點爽膚水,嘶,有點疼,不管了,又抹上了修複乳液,她發愁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這臉腫得像豬八戒一樣,怎麽見人呢?她拿出抽屜裏一盒被自己冷落了許久的粉餅,又找出一個嶄新的葫蘆形粉撲來,用粉撲沾點香粉,往臉上紅腫處輕輕撲著粉。


    卻聽見了張秦開門下樓的聲音,魏小河坐在椅子上,支棱著耳朵聽著,心想:這人,又幹嘛去了呢?心這麽大呢?哦,好像又上來了,他倒是快!怎麽聽上去突然有點步履沉重的感覺,她站起身來?迅速快步走到大門口,打開門往下看,看見張秦每隻手都拎著兩個大泡沫箱子,正在往樓上吭哧吭哧地爬,爬到五樓了,看起來手裏的每個箱子都分量不輕,沉甸甸的。


    魏小河趕緊急走幾步跨了下來:“哎,你下去拿東西也不說一聲,來,給我一個拎!”張秦搖搖頭,盡量裝作輕快地大踏步往上走,嘴裏道:“哎呦,還用你?”雖然這麽說著,倒也遞給她了一個箱子:“這盒,是我們當地土產的大紅燈櫻桃,記得你以前不是最愛吃這個來的?你去洗一盤子先吃著哈?我去弄別的,唉,昨天一忙亂,都忘了這幾箱海鮮了,不知道還新鮮不新鮮,我來的時候,都是鮮活的,我又特地放了好多冰袋給冰上的。”


    魏小河臉腫腫眼睛水汪汪地坐在餐桌旁,看著很有幾分可憐相,而且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剛哭過小女孩的感覺,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樣子,鼻頭紅紅的,嘴巴撇呀撇的。麵前哄她似的放了一個大水晶盤子,盤子裏是紅豔豔水靈靈的大櫻桃,她拈起一粒放進嘴裏,馬上不撇嘴了,點了點頭,嗓子還有點啞啞地說:“嗯,很好吃,是比這邊超市買的好吃,能吃出很新鮮的感覺來,來,你也吃一粒!”說著站起身,往對麵正在開泡沫箱子的張秦嘴裏放了一粒。張秦看著她這樣又喜歡又好笑又心酸,隻搖搖頭道:“還不夠鮮甜,下次給你帶黃水晶的那種,那種的一點酸味都沒有,這兩天還沒到時候------”


    魏小河突然瞪大了眼,怎麽迴事?張秦竟然從箱子裏抄出一隻碩大的一身盔甲的大龍蝦來,魏小河驚得嘴張成了o形:“喔喔喔,這是什麽?澳洲龍蝦?啊!?這怎麽做呀?”


    張秦在手裏掂了掂,微笑道:“這些個粗活你甭管了好吧,我會做呀!本來想給你弄個一蝦三吃,昨天行,今天新鮮度不夠了,隻能兩吃了,一半鹽焗,一半做湯。”說著又從另外一個箱子裏拿出幾隻極大的鮑魚來,魏小河眼睛瞪得更大了:“這麽大隻的鮑魚?一定很貴吧?啊!鮑魚小的一樣吃呀,幹嘛買這麽大的呀?”黑黑的張秦頓了頓,繼續微笑著道:“不貴,我自己養的,這麽大的鮑魚,如果賣給別人當然很貴。”


    “你-自-己養的?在哪裏養的?龍蝦也是你養的?!”魏小河看著張秦的臉,心說:看把你能的,養鮑魚還能把自己養那麽黒那麽瘦那麽老相,頭發都白了?


    張秦渾然不覺魏小河在想什麽,一本正經地答道:“龍蝦不是我養的,龍蝦是買的。嗯,是這樣,我,和一個大專時的同學在煙台海邊開了個海水養殖場,養鮑魚和海參,鮮海參不好帶,隻給你帶了一些幹的,泡發一下一樣好吃,迴頭我給你做蔥燒海參。”


    “哦!”魏小河心裏突然間冒出了好多問號,是呀,這幾年他幹什麽去了?當年為什麽失蹤?為什麽又黑又瘦倒是有了答案,長時間呆在海邊的人是這樣焦炭一樣的膚色的。先問什麽呢?她心又亂了起來,不吃櫻桃了,呆呆地坐著,咬著唇。


    張秦看出她臉色不對,沒情沒緒地樣子,心裏打著鼓,問道:“你怎麽了,又哪裏不舒服嗎?要再去躺會兒嗎?你餓不餓,我給做海鮮粥喝。”


    魏小河白了他一眼,沉下臉,站起來往客廳走去。張秦一手的冰水追了出來:“哎,你怎麽了嘛?幹嘛又不高興,等會兒,我-----我去洗洗手-----”


    張秦用洗手液狠狠洗了兩遍手,聞聞沒有海鮮的腥味了,才輕手輕腳地走進客廳,先看看魏小河的臉色,滿臉烏雲,又陰沉地要滴下眼淚的樣子,他馬上感覺自己手腳僵硬起來。像個機器人一樣機械地走過來,本想在她身邊坐下,但一看魏小河甩的臉子,心一橫,直接跪在了她跟前。張秦的這一跪,魏小河倒是萬萬沒想到,直接嚇了一跳,自己一輩子沒見過這個呢,這弄得像什麽?馬上伸手去拽他:“你幹什麽?你快起來!”


    張秦既然已經跪下了,索性耍上了賴,抓住了魏小河的手,不起來就是不起來,把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上,道:“小河,你要是還生氣,你就打我罵我都行呀!我都認!你可別老是這樣哭哭啼啼,傷心難過的,我可真看不了你這樣,你這樣,我感覺活著都沒意思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也不知道怎麽彌補,我隻知道,有生之年,我要盡全力對你好,我來之前都想好了,哪怕你已經結婚了,我也要對你好,年年給你家提供海鮮,還有,對了,我在海邊真的開了一家客棧哎,小河,我想,你哪怕有老公有孩子-----嗯,你們可以隨時去海邊玩,我一定招待周到,熱烈歡迎!而且我不會幹擾你的正常生活的,會盡量和你老公成為朋友,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是一樣的-----我一直這麽想,你這麽漂亮又這麽優秀,一定很多人追-----”


    魏小河被他抓著手,聽他絮絮叨叨說這些個胡話,有點哭笑不得起來,聽到孩子兩個字,卻忽然打斷了他:“我的孩子?你有孩子了。”


    張秦抬起眼睛,不明所以,呆了呆,搖了搖頭:“我?沒有!我一直是一個人,我心裏總是放不下你,我萬萬沒想到,你這麽多年還是一個人,我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了,我,對了------”


    他突然放開魏小河的手,蹦了起來,急急地去門口衣架上掛著的腰包裏掏什麽,魏小河簡直要笑了,這是個什麽人呀?一會兒一出,一會兒一出,這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呢?張秦拿了東西,快步地走了過來,手裏是兩個小首飾盒子,一個長條形一個正方形,一看即知,一盒是項鏈,一盒是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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