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接過便簽紙和筆,飛快地在便簽紙上寫了姓名和電話號碼,剛想遞過去,又收了迴來,在下麵又用小字寫了一行地址。陳萍雙手接了過來,魏小河好奇地歪過頭也看了一眼,喲,字寫得不錯嘛!不,不是不錯,是很不錯哎!她把便簽紙拿過來細細看,沒想到這個粗人寫了這麽一手好字,比自己所有認識的人字寫得都好,她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張---秦!”發了個呆,如果自己沒看見他寫得這手好字,肯定覺得他爸爸姓張他媽媽姓秦,名字起得這樣敷衍了事,真是沒文化,但這手字確實讓她刮目相看,不可小覷,她猶猶豫豫地問道:“是張儀蘇秦的典故嗎?”


    張秦眼睛驟然亮了亮,吃了一驚,也非常認真地打量了魏小河一下,道:“嗯,是呀!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出我名字的典故呢!哈哈,請你吃這頓飯就算請值了!”今晚他第二次笑出了那顆稚氣的小虎牙,好笑容拯救一切,魏小河想,唔,脖子上的那條大粗金鏈子好像也沒那麽刺目了。


    晚上迴到賓館,洗完澡,魏小河在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想:今天過得真是充實呢,這些萍水相逢的人兒呀,細細想起來,也真是有點意思。記得以前有首男女對唱歌曲,很紅的,卡拉ok裏經常唱的,叫做《萍聚》的,怎麽唱來著?嗯,對了,她小聲哼唱道:“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隻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人的一生有許多迴憶,隻願你的追憶有個我-----”還沒哼唱完一遍,魏小河就一頭跌入了沉沉的夢鄉。


    “丁鈴鈴鈴----”這是幾點鍾呀,電話怎麽就響個不停?魏小河抬起異常沉重的眼皮,努力地翻了個身,伸長了胳膊去床頭櫃上夠手機,好了,終於夠到了,她閉著眼睛翻開了西門子粉紅色小手機的手機蓋來,迷迷糊糊氣若遊絲地:“喂?”了一聲。耳邊就聽見茉莉溫柔悅耳的聲音道:“喂,怎麽?還沒起床呢?!你這個小懶蟲!太陽要曬到你的屁屁上嘍!”


    魏小河用手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又隨手胡嚕了一把高高豎起的菠蘿式樣亂發,眼睛半張半閉地問道:“幾點了?啊?都八點了?我怎麽睡得這麽沉呢!可能是昨天累著了,啊!”她張大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哎,別睡了啊!你趕緊起來啊!我再過十分鍾就到賓館樓下了,知道你肯定沒吃早飯,給你帶了幾個特別好吃的包子吃啊!快點,別耽誤我們倆的寶貴時間!今天我好不容易才請了一個天假來陪你!你想,不僅單位要請假,家裏還要請假,我突破了層層險阻哎,讓我們倆今天好好地過個二人世界,嘻嘻!想一下就很開心哦!”


    魏小河放下電話,就連滾帶爬地衝進了衛生間,十分鍾?她使勁地擠著賓館裏的那種小小的小牙膏,心想:虧著自己是個不化妝的,換做別的女的,三十分鍾也不夠呀!等她把黑色連帽衛衣剛罩到腦袋上,電話又響了。她迅速把腦袋從領子裏鑽出來,衣服就這麽掛在肩膀上接電話:“喂,好啦好啦!急什麽?我馬上就下去!”


    茉莉坐在駕駛座上,一看見她出來,就從旁邊座位上拎出一袋熱氣騰騰的包子來,從車窗裏遞給她:“快快快!,趁熱吃,剛蒸得的,我巴巴多跑了兩條街給你買的,蝦爬子餡和海白菜餡,沒吃過吧?保證你的味蕾有耳目一新的感受!”魏小河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捧著塑料袋,咬了一大口包子,嚼了兩口,就連連點頭讚道:“蝦餡兒的,好吃!”


    茉莉抿著小嘴笑,從身後又摸出一杯五穀豆漿來道:“再喝點豆漿,你別噎著了!”魏小河接過豆漿,又是猛吸了一大口,發出巨響的胡嚕一聲,茉莉不禁大笑起來,用手指頭點了一下魏小河的腦門,道:“看你那個賴樣兒,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吃個早點都張牙舞爪的!你昨天晚上沒吃飯還是怎麽著?”


    “嗯?唔唔,吃了呀!”魏小河有點口齒不清地嘟囔著。咬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漿,嘻嘻笑道:“不僅吃了,吃得還不少,嗯嗯,昨天碰見一件好玩的事情,我吃完包子再告訴你啊!”


    茉莉笑吟吟地看看她,發動了車子,:“吃吧!今天誰都沒啥急事,你愛咋說咋說,翻跟頭豎蜻蜓打著滾說都行呢。”


    魏小河邊吃邊上上下下打量茉莉,嗯,看得出,今天特意打扮過了,臉上薄施脂粉,眉毛描得彎彎的,嘴唇抹得紅豔豔的,頭發編了一條辮子又盤上,呀,盤得好神奇呀!巧奪天工呀!魏小河腦袋後仰,研究了一番茉莉腦後盤得非常精巧的發髻,嘴裏嘖嘖稱奇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要是讓我自己盤這麽個頭,我今天就哪兒也去不了了,不對,不是今天,是我這輩子永遠也出不了門了,你說你手怎麽這麽巧呢?你這頭發到底咋盤得呢?這麽好看!神出鬼沒的。”


    茉莉白了她一眼罵道:“你給我滾一邊去!小時候就來這一套,對了,是高中的時候,跟著我屁股後頭誇我手怎麽怎麽巧,誇我怎麽怎麽能幹,哈,最終騙我給你打了一件馬海毛背心,鵝黃色的,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現在你還來這一套!?吃完包子沒有,說說吧,昨天遇見誰了?遇見你的真命天子了?”


    “嗬嗬,唔唔,啥就真命天子,哪兒那麽容易就遇上真命天子?”魏小河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裏,一嘴一手的油,唔唔噥噥地笑道。


    “我的天!”茉莉扯了張麵巾紙給她遞過去:“擦擦嘴,這一嘴油,虧著你長得還不錯,要不然我真替你前途命運感到擔憂。你這一天造的,能有點女孩樣兒嗎?”


    “你看你已經那麽有女人味兒,我就算了吧!我和你在一起,老是不由自主地想扮演一個純爺們你說這是怎麽迴事?哈哈!”


    茉莉也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呀!狗嘴裏永遠吐不出象牙!”


    魏小河用紙巾擦了擦嘴,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抬頭一看,喲,大太陽出來了,太陽升得老高,都有點晃眼了,她從包裏摸出付大墨鏡帶上:“哎,今天天不錯,大晴天!昨天晚上下著個雨,我十點多才迴到賓館呢!這家夥,又冷又累!”


    “嗯?你不是個一向早睡早起身體好的好寶寶嗎?”茉莉挑起一邊修得精細的眉毛來,詫異地問她:“十點多?你上哪兒鬼混去了?”


    “我?鬼混?哪兒能!”於是魏小河開始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講起昨天的光榮事跡。茉莉一開始笑著,聽著聽著,小臉就拉了下來,眉毛越皺越緊,聽到最後,魏小河說自己和兩個陌生男子坐上同一輛車從郊區一起迴市裏----茉莉就把車停在了盤山路的一個拐彎處,拐彎處有一片空地,人們在那裏辟出了一個小小的停車場。魏小河低頭往下一看,風景異常的優美,山巒疊嶂的,遠方山與山的縫隙中,竟然是一片明鏡一樣蔚藍色的大海。


    茉莉先不急著下車,先把車熄了火,歪過頭來嚴肅地看著魏小河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啊!知道他們都是什麽人呀,大晚上的,就敢坐他們的車?”


    魏小河正說得津津有味,一聽她這話,不由得有點掃興,道:“嗨,看你說的,我這不須尾好好地坐在這兒呢?再說了,我看他們不像壞人。”


    “壞人腦袋上都貼著壞人倆字?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兒,治安一向不太好,黑社會特別猖獗?別笑,真的,一到晚上,哪兒哪兒都是打架的。”


    魏小河瞪眼看看她,這一本正經地訓我?還是不敢置信地有點想笑:“啥黑社會呀?是陳浩南?還是山雞?啊?!”


    “別嬉皮笑臉的!以後真得注意啊!那倆個人什麽打扮?是不是大金鏈子大金表?”


    魏小河認真地迴想了一下,眼珠子轉呀轉的:“那個叫什麽張秦的好像是帶了一條金鏈子來著,金表不金表倒沒看見,這就算是黑社會的特征?對了,那是不是還應該有個紋身啥的?左青龍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哈哈,哎,對了,好像後來來開車的那個人,胳膊上是有塊紋身,想起來了!對!那是個小弟啥的是吧?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呢。我還說這人真客氣有禮貌,比那個張秦強多了。哦原來----”


    “想明白了沒有!自己錯了沒有?你真的要好好反省一下,你都多大了,幾十歲了?怎麽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呢?以後再來這兒玩,我得請假程陪同,真讓人不放心!你真是越來越沒心眼了!”


    魏小河抓抓頭,感覺頗有點下不來台,真的,自己老大不小了,還是個銷售部經理,讓茉莉說得好像弱智,訕訕笑道:“哎呀,好吧!以後我注意,不過,北京治安一直很好的,很少碰見壞人,我心大點也正常著呢!我怎麽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遇上黑社會?這這這,也太出乎我意料了。”


    “行了,不說了,怪掃人興致的,你,過來,站這兒!美美地,給我笑一個!我幫你拍幾張好看的照片!一會兒再帶你去一個新開的農家院吃烤羊背喝土雞湯去,那味道呀可好了!”


    在老家的民政局大門口,魏小河和李立冬終於會合了,整整約了一年了,這下總算約到活人了。魏小河拉開包包的拉鏈,挨個摸了摸包包裏的各種證件,結婚證、戶口本、身份證,可別少帶東西了,這時心裏都不知道該想什麽,這就算熬到時候了吧?可以給來個痛快的了吧?!李立冬呀李立冬!你可別再弄出別什麽幺蛾子了,對於離婚這件事,自己真的是煩得透透的了!隻想趕緊嘁哩喀喳辦完了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一拖自己就真該崩潰了。


    李立冬這乍一看見她,感覺上也是老大的不自然,隻是對她機械禮貌地點了點頭,短促而僵硬地笑了一下,就低下頭,也裝作整理手中的證件,盡量避免著倆個人眼神的交會,誰也不看誰,太尷尬太尷尬了,現在還是夫妻,一會兒就是陌路人-----


    一起進了民政局的大門,魏小河坐在窗口,把兩個人的證件資料歸了歸齊,一起遞了進去,辦事人員見多不怪麵無表情地一樣一樣核對著證件,表格,協議書,照片-----不大一會兒,審核完畢,啪啪蓋章,窗子裏就扔出了兩本同樣的綠色的離婚證書來。然後拉起長腔來喊:“下一個-----”


    兩個人肩並肩站在路口,今天的天氣不冷不熱,微風拂麵,但氣氛卻非常尷尬,李立冬硬著頭皮咧嘴笑道:“中午一起吃個飯啊?嗬嗬!”


    魏小河驚詫地瞪大了眼,這李立冬怎麽想的來?這坐在一起能吃下去飯?她急忙擺手推辭道:“不了不了!中午我還約了同學的,我走了啊!哎,我的車來了!拜拜!”說著就迅速地登上了一輛剛到站的公交車,其實也不知道是幾路車,是去哪裏的,隻想著趕緊擺脫這個尷尬的局麵就行。公交車上很空,她隨便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車晃呀晃地開動了,她隔著車窗看見李立冬木木呆呆地站著,穿著一件舊舊的黑色外套,頭發亂蓬蓬的,手指夾著根煙,後期對他的印象就是手裏夾著根煙,永遠夾著根煙。臉黑黑的似笑非笑,眼神迷離,仍然像宿醉未醒。真的,這人,現在怎麽會弄成這樣呢?魏小河心裏也像一團亂麻一般,整理不出個頭緒。唉,管不了那麽多了,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路邊低矮的法國梧桐,葉子開始變黃變脆,風一吹,葉片蕩蕩悠悠地飄了下來。秋天真的來了,瓜果飄香,天高雲淡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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