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是冬天了。馬路上寒風蕭瑟,行人稀少。


    魏小河一個人正費力巴拉地趴在一麵冰涼的大玻璃櫥窗外麵,認真地一行又一行地貼著,用綠色即時貼刻出來的矮矮胖胖的隸書美術字,菊花枸杞茶、高山雲霧茶、凍頂烏龍茶、鮮花水果茶,蓋碗八寶茶-----


    忽然從背後傳來一個嬌俏又尖細的女聲叫道:“魏小河!”


    魏小河像壁虎一樣,趴在一米多高的窗台上迴頭望,喲!是夏豔和王曉東哎,現在應該算是未婚小夫妻了還是已婚小夫妻了呢?這一轉眼,畢業都有大半年了,他們一畢業就迴老家了呀,今天來本市幹什麽來了?


    魏小河從窗台上蹦了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哎,真稀罕呀!你們今天是幹嘛來了?”


    夏豔和王曉東站在櫥窗旁邊,笑嘻嘻地上下左右地研究了一番魏小河辛苦了一上午貼上去的廣告:“嗬嗬,魏小河,不錯嘛!挺好看的。你現在,在這兒上班呀?”王曉東現在膽子大多了,和魏小河說話也不老是紅頭脹臉像隻紅紅公雞了。


    魏小河也迴頭看了看自己的勞動成果,頹然道:“是呀,你們知道哇?這家茶樓現在在這兒算是最時髦的所在了,隔三差五地要換個廣告牌啥的,我就在這兒專職給他們畫招牌,貼美術字,幹得沒勁死了。”


    身後的茶樓是套最新式的中式裝修,雕牆畫壁,裏麵還隱約傳來細細絲竹之聲。領班和服務員們都穿得像個青花瓷瓶似的。


    這麽冷的天,大上午的,竟然還有客人來了,茶樓過來兩位妹妹殷勤地撩起門簾,亭亭玉立的茶樓領班站在門口對客人笑了笑,說著歡迎光臨!還抽出空來對魏小河笑了笑。別說,這位領班確實長得漂亮,身材高挑,笑容嫵媚,雪白皮膚,長睫毛,水靈靈的大眼睛,編著兩根油光水滑的麻花辮子又粗又長搭在胸前,身穿一件盤扣元寶領開著高叉的月白底翠藍花旗袍,稍微一走動,就露出兩條修長筆直的大長腿來。


    夏豔和王曉東都看得呆住了,王曉東臉又紅得像打鳴公雞一樣一樣的了。


    魏小河看看王曉東,吸了吸鼻子,打趣地笑道:“美吧?別瞎看了,那是人家於小偉的女朋友。”


    “啊!”夏豔先忙著打了王曉東一下:“哎!你!別下死眼往裏瞅了!你小子等著,我一會兒迴去就打死你!哎,小河,這個,就是於小偉的女朋友?光聽說過還真沒見過哎,本人這麽漂亮那?我記得好像叫什麽紅玉?是吧?不過,於小偉有時候在我們麵前提起她,口氣輕飄飄的,好像沒太拿她當個事呀?”


    於小偉是魏小河他們班最積極的文藝骨幹,平時就愛好個彈著吉他給各位女生們唱個小情歌,模樣長得倒是不錯,頗有幾分像動畫片聖鬥士裏的紫龍。可惜日常裏把自己作得又髒又邋遢,常年穿著一件不知道從哪裏搞到的抗美援朝時期的破軍襖,襖子本來就很難看,黃不黃綠不綠的,於偉又偏愛作怪,瞎玩味道,又往棉襖上麵狠抹了一些顏料,藍的紫的綠的,成功弄出了糊裏糊塗的一種花哨效果。下麵成天穿著一條髒得看不出色兒的破牛仔褲,腳下趿拉著一雙灰色的球鞋,不過,魏小河記得剛認識他時他腳下的那雙灰鞋---原本是雙白球鞋來著,現在---可能已經變成黑球鞋了吧?一想起這位小城市文藝青年的代表人物,魏小河心裏感到一陣無聊。為什麽非要往叫花子方向打扮呢?可能是找存在感。沒準人家已經找到了,對他,女生們真的是趨之若鶩呀。


    夏豔眼睛往屋裏瞄呀瞄得,鬼鬼祟祟地湊近了她,趴在她耳邊說:“哎!”又往裏麵揚了揚下巴:“他女朋友,紅玉哈?知道他在學校的那些事情嗎?和那個英語係的黑裏俏弄得那些個花花事兒-----”


    魏小河用力推開夏豔,抹了一把臉,喝,這小喇叭,說話就說話,還弄人一臉吐沫星子。“你瞎興奮個什麽勁兒?又不是你們家王曉東亂搞,人家紅玉很愛於偉的,人家很寬容很賢惠的,人家說了,哪有男人不犯錯的?再者說了,於小偉長得這麽帥,這麽多才多藝,嘖嘖,你瞧瞧,多有風度----哎,對了!別說他們了,你們怎麽樣,結婚了沒有?算是合法夫妻了吧?”


    “嗯?”夏豔用手捂著嘴嗤嗤笑起來,身子扭成了三道彎,故做嬌羞狀:“我們,就是來這兒買點結婚用品什麽的,打算過年時候就把婚給結了,我無所謂的,我們家曉東著急,前幾天非要拉著我把結婚證給領了----嗬嗬。”


    王曉東臉色霏紅,剛才看見美人紅玉的激動勁兒還沒完退下去:“呃,夏豔!你胡扯什麽呢?我也沒著急,是我家裏人催我-----”


    “哎!你什麽意思?你是不願意結嘍!打死你,打死你!你個該死的王曉東!”夏豔舉起小拳頭咚咚咚錘了王曉東肩膀好幾下。


    王曉東被打的縮著脖子歪著肩膀:“哎哎哎,我願意我願意!不是,你別老是這樣,打來打去的,這大馬路上,好不好看你說----”邊說邊帶點歉意地對魏小河笑笑。


    這天一早起就很陰沉,魏小河穿著一件薄薄的沒有帽子的銀灰色滑雪衫,一直手和腳都冰冰涼,這時候凍得,終於忍不住原地跺起了腳來,手放在滑雪衫單薄的大口袋裏,不用拿出來看,就知道已經凍得青紫僵硬,伸都伸不直了。


    已經臨近中午了,附近的飯店都忙碌起來,滿街都彌漫著炒菜的香味。自己身後裝修得美輪美奐的茶樓廚房裏,幾個廚子也在給員工們熬著幾樣缺油少鹽的大鍋菜,螞蟻上樹,白菜豆腐,芹菜白幹----魏小河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好生活仍然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各種滋補養顏的茶水,精致的茶點,自己設計的美麗櫥窗,都是別人生活裏的點綴。


    自己馬虎潦草地對付活著,活了二十多年,看樣子還得這個樣子繼續活下去。鬧哄哄甜蜜蜜的夏豔和王曉東已經摟摟抱抱地和她說了聲拜拜,去找個可心的飯店,吃一頓豐盛的午餐了。


    “魏小河!”她低著頭收了自己的工具和沒用完的不幹膠貼紙剛要進屋,酒樓老板肥嘟嘟熱氣騰騰西裝革履皮鞋鋥亮地撩開了門簾,小眼笑成一條縫地叫住了她。


    “哎!汪總!”


    “哎,小河,活都幹完了!?”


    汪老板挺胸撅肚地走到櫥窗跟前,裝模作樣研究了一會兒:“不錯不錯,今天你用的這種字體我最喜歡了!小河,中午要是沒事,我請你去對麵新開的台灣城吃煲仔飯呀?”


    魏小河看著這位矮矮胖胖的汪老板,頭皮一陣發麻,強顏歡笑道:“不用了汪總,我就吃盒飯挺好的,你和張會計去吃吧!“


    張會計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短發方臉細眼睛,一笑露出一嘴雪白的小米牙,渾身上下套黃金首飾,和人說話總是挑最難聽的說,處處拿尖要強。茶樓的人都心知肚明,知道她是汪老板不見光的小情人,誰也不和她一般見識。平時中午大都是他們倆一起出去吃個午飯親近一下。今天怎麽了?鬧別扭了?耍單了?哦,想起來了,好像記得昨天張會計說要迴老家探幾天親來著。


    魏小河背過臉去,暗地裏撇了撇嘴,壓不住滿心的反感和厭惡,真惡心!真他媽的!這一出來上個班,怎麽什麽惡心事都能讓自己碰見呢?上次是那個糟老頭子廠長!這次又是這麽頭貨!自己真是倒黴死了!


    汪老板自我感覺很良好地,油膩膩地笑著走了過來,親昵地拍了拍魏小河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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