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廚房裏沒什麽人,沈嶸穿著件半長的單衣在灶下忙著收拾。相比起上一迴見麵,他似乎又瘦了些,眼睛顯得更大更黑,臉色蒼白,甚至透著淡淡的營養不良的青色,胳膊細細的,仿佛輕輕一折就能掰斷。


    許攸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了,一見他這模樣,心裏頭就怪酸的,剛想喵嗚一聲朝他打了招唿,廚房門忽地吱呀一聲被推開,沈嶸仿佛一隻受驚的兔子渾身一顫,原本就蒼白的臉色一瞬間愈發地煞白如紙。


    「嶸哥兒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進來的是廚房的李媽媽,她一邊問一邊關切地伸手探了探沈嶸的額頭,柔聲道:「是不是最近累著了,要不你迴去歇歇,這裏交給嬸子。」


    沈嶸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但還是蒼白,兩隻眼睛黑得瘮人,平靜的臉仿佛深沉的大海,不知壓抑了多少狂風海嘯。許攸直覺這孩子身上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以至於整個人像一柄磨得鋒利的劍,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出了鞘要傷人。


    沈嶸有一會兒沒說話,沉默了半晌,重重地用抹布擦了擦手,吞了口唾沫,小聲道:「謝謝李媽媽,我……我家裏有點事兒……」他目光晦澀,不安地朝李媽媽看了一眼,又迅速躲開,低著腦袋,頭也不迴地鑽了出去。


    許攸覺得不大對勁,趕緊從屋梁上跳下來飛快地追了過去。


    沈嶸出了廚房便徑直往王府後門方向走,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濃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霧霾中,仿佛隨時都要爆發的火山。


    這孩子怎麽了?這一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竟把這個先前那個單純膽小仿佛白紙一般的孩子逼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沈嶸並沒有出府,將將走到後門附近,路邊的假山堆裏伸出一隻毛乎乎的手臂忽地把他拽住,有個流裏流氣的聲音道:「小兔子崽子想逃到哪裏去?」


    是老五!


    許攸警覺地豎起耳朵,弓起背,前爪下意識地在青石板上磨了磨,尾巴壓得低低的,隨時準備出手。


    沈嶸被他一拽,痛得眼淚都出來了,但臉上卻還是一副陰沉嚇人的表情,手腳並用地與老五廝打,但他到底年紀小,哪裏是老五的對手,三兩下便被老五鉗製住再也動不得半分。


    老五一臉淫邪地盯著沈嶸,一隻手鉗住他的兩隻胳膊,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在沈嶸的小臉上摸了幾把,一會兒又滑到了他的臀上,惡狠狠地道:「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五爺這是看得起你,再這麽不識抬舉,看我怎麽……」


    他的話還未說完,耳畔忽地一陣厲風襲過,爾後右邊臉上一陣陣刺痛,老五立刻捂住臉嗷嗷大叫起來。


    許攸一擊得逞便不戀戰,朝沈嶸喵了兩聲,沈嶸會意,立刻趁機擺脫老五的鉗製逃了出來,飛快地往後門方向跑。許攸也緊緊跟在他身後一路飛奔,不一會兒便到了後門旁沈嶸的住所,他把門狠狠一關,又手忙腳亂地拴上門,這才重重地籲了一口氣,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


    許攸小心翼翼地踱上前伸出爪子輕輕地在他腿上拍了拍,睜大眼睛關切地看著他。沈嶸忽地伸手將她抱在懷裏,很用力,許攸的整個身體全都埋在他單薄的胸口幾乎不能動,她無力地蹬了蹬腿想要下來,但旋即卻聽到一陣痛苦而壓抑地嚎哭……


    沈嶸在哭,他整個人都在發抖,胸腔發出悶悶的聲響,仿佛把所有壓抑和痛苦的情緒全都宣泄了出來。


    這個孩子,到底遭遇了什麽?


    許攸甚至不敢去想。她記得沈嶸還有個重病在床的母親,可是現在屋裏卻空蕩蕩沒有旁人,一點生氣也沒有。


    是過世了嗎?明明上一次沈嶸還一臉期待地身後說等他再長大些,就能尋個好些的差事掙些月錢給母親看病,可現在,他還這麽小,他甚至還沒到可以保護自己的年紀,許攸不敢想象這麽多天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老五……不能留了!


    許攸陪了沈嶸一會兒,待他看起來終於恢複了鎮定,這才拍了拍他的小臉從窗戶口跳了出去。她得把老五趕出府去,一刻都不能耽擱。


    老五住的院子離後門不遠,是府裏有些體麵的下人們住的地兒,自然比沈嶸所在的那個院子要寬敞許多,李媽媽也住在這院子的東廂,這會兒正一邊跟個婆子聊天一邊納鞋底。許攸小心翼翼地從屋梁上走,仔細著不讓旁人瞧見。


    老五光了膀子正在午睡,這會兒睡得正沉,低低地打著唿嚕。臉上被許攸撓出來的傷口見了血,有三道口子,可惜並不深,已經上了藥,傷口依舊猙獰。許攸冷冷地看著,隻恨不得在他喉嚨上再劃幾道口子。


    也許她應該把指甲再磨得鋒利一些,下迴再遇到這樣的人渣就能狠狠給他點顏色看。


    許攸弓著背,壓低了尾巴,輕手輕腳地從屋梁上跳下來。


    這間屋子並不大,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靠北邊的牆擺著一個大櫃子。衣櫃沒有上鎖,許攸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走到櫃子邊,後腿用力一蹬,利索地跳上了那櫃子的把手,輕輕一勾,衣櫃門便開了。


    櫃子裏亂糟糟地放著許多衣服,沒有整理過,甚至有些沒有洗,散發著難聞的酸餿味兒。這也忒難聞了,她想伸手捂住鼻子,結果發現這個動作對貓來說有點困難,那奇妙的味道還是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這可真是沒轍!她剛剛準備從櫃子裏退出來,忽聽得床上的老五翻了個身,嚇得她的心髒險些挺直了跳動,身體也僵住,隨即下意識地往那包亂糟糟的醃菜一般的衣服裏頭鑽。


    她耐著性子在那堆醃菜裏頭蹲守了有一刻鍾,沒聽到屋裏還有其他的聲響,這才確定方才老五並沒有醒來。


    果然不是做壞事的料,這膽子小的簡直丟了貓的臉。


    但是這一通罪並不算白受了,醃菜裏頭藏了個小匣子,黑色的木頭做的,上頭雕了許多花花草草,並沒有上鎖。許攸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打開,裏頭赫然裝著許多財物,十兩一個的元寶有兩個,還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一隻紫檀木的筆筒,以及幾個玉鐲子——天曉得這些女人的玩意兒他是從哪裏弄來的。


    許攸本想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地全弄走好讓他破財,但仔細一想這未免也太便宜了他,遂將脖子上太後賞賜的貓牌摘了下來放進匣子裏,爾後又把匣子放迴原處,最後還仔仔細細地用衣服將匣子蓋起來。


    老五依舊睡得沉,他翻了個身,沒受傷的左臉露在上頭,許攸磨了磨爪子,跳上床。


    但她並沒有急著動手,想了想,又跳了下去,就地打了幾個滾,又跑到牆角生了綠苔的地方蹭了蹭,弄得一身白毛髒兮兮的,看起來十分狼狽了,這才複又跳上床,對準這家夥的左臉,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狠狠撓了一爪子。


    老五立刻被痛醒,睜開眼睛瞅見許攸,頓時氣炸了肺,新仇舊恨一擁而上,翻身下床從,隨手從床頭拿了個雞毛撣子就追了過來,一邊追一邊惡狠狠地大罵道:「這不想活了死貓死畜生,看老子不活剝了你的皮。別以為有個小鬼撐腰就了不起,得罪了五爺,照樣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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