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要在你們身邊安插眼線?”我問道。


    沈翊說:“賀晟做生意不行,放在大事上也不怎麽機靈,上不了場麵,除了有點膽子沒別的了。他能爬到今天很難,難免擔心再跌迴去,在我們這些人身邊插點人為自己打探點消息,在我們做出任何決定之前,提前知道想對策,有人需要信息的時候,主動出現幫忙解圍。關係打好,欠的人情多了,最後總不會跌的太慘。”


    我翻著上麵的名字,全都是很陌生的人,沈翊倒是認得一些,但現在記性不比從前了,很多名字放在眼前隻覺得有那麽點熟悉,卻想不起是誰。


    沈翊帶迴來的那隻錄音筆,我問起時,他皺了皺眉,說:“今晚飯局的錄音,陳銳請了幾個官員。”


    我說:“是他們那個保護傘?”


    “不是。”沈翊揉了揉額角,說:“幾隻蛀蟲,基本都是以前接觸過的,陳銳還不敢讓我知道那麽多。”


    “以前袁顥也不知道麽?”他的職位調動,應該比之前有更多的權利才是。


    他搖了搖頭,“袁顥跟我一樣,也是外來人,跟我差不多。我之前劃了他不少地盤,提升也沒有太大的空間,虛名而已。陳銳現在身邊的人他能信的人隻有王圳,但王圳不參與這方麵的事,現在又離了百樂,基本上不知道陳銳都在做什麽,也不會過問,想從他身上得到消息是不可能。我之前參與過他們的幾次飯局,也探到一些消息,聽說是司法那邊的人,沒露過麵,當初吳爺在的時候,選舉砸錢捧過他。地位高了,一層關係用到現在,人越老疑心越重,防的厲害,隻跟陳銳聯係,再過幾年退下來,這一輩子也算是安逸的過了。”


    他說的很淡,輕描淡寫間似乎再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這樣的話,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側臉看了看他。


    沈翊眼神裏似乎閃過一瞬間的猶豫和退縮,眉間的皺紋深了,定了定說:“走到這個份兒上,陳銳早晚還要逼我一把,徹底斷了我的後路,不然不會再給我更多了。”


    他遲疑了片刻,說:“現在陳律沒有消息,他如果死了,就什麽都完了,我手裏就算拿到再多的證據,也沒辦法交出去。”


    “阿岩呢?”


    “年紀太輕,他靠不住。”


    我想了想,也覺得是這樣,就點了點頭,握著他的手半倚在他身上,描摹著掌心的紋路,一條條彎曲的線交錯在一起,曲折分叉,像我們經曆過的事情一樣。


    “沈翊,你今天怪怪的。”


    “嗯?”


    我默不作聲,僵持了一會兒,吞吞吐吐的說:“就是感覺……”


    與羅婧撞到時的話還言猶在耳,才隔了短短幾日,卻覺不出那份決心了。


    b市亂成一團,羅婧偷迴了自己的檔案,我問過她以後的打算,她說自己已經沒有把柄在別人手裏,大不了不做這個警察,攢幾個錢,就找個理由洗白去境外躲一躲。


    我沒有明說沈翊已經懂了,倒了杯水在手裏握著,說:“感覺我做不下去了,是嗎?”


    沈翊若有所思,喝了口水說:“我現在忽然覺得其實這場鬥爭到最後無論結果如何,於我而言並沒有多大的關聯。”


    我不太懂,“可你是警察。”


    “轉業迴來第二天就進了監獄,我從來沒有做過一天真正的警察。”沈翊好像在迴憶,微眯了眼睛。他說著俯下身去,從抽屜裏摸出煙來,打了幾下火才點上,火苗微顫過後,在他指尖留下了一個不起眼的圓點。


    我無言來接他的話,便舍棄掉接口自己的話茬說道:“不管怎麽樣,你一直都是,這點你心裏清楚就夠了。如果你們代表正義的那一方贏了,像你說過的那樣,維護了這個社會的秩序,也會減少很多受害者,這是誰都想看到的,應該高興才對。”


    他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嗯了聲說道:“是該高興。”


    他又有些咳嗽,說:“但是有得選的話,誰也不願意幹這行。於軒那一次,我知道了衛軍的身份,帶他一塊兒逃出去,他雖然受了傷,卻不至於死,可他為了解決那次的事,讓陳銳更信任我,握著我的手對自己開了第一槍。他說活著太累了,在咽氣之前對我說謝謝……那個語氣,我一直都忘不了。他死了之後,陳律至少給他恢複了身份,黃泉路上走的幹淨。可你看看我現在像什麽?我的敵人都給我分麵子,自己人卻恨不得把我挫骨揚灰。陳律這兒一出事,好多天都生死未卜,連個屍首都沒找到,我隻擔心這其中的緣由並沒有那麽簡單,這亂七八糟的事兒再扯一扯,就徹底的捋不清了。我從前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倒沒出什麽事,現在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有了自己的奢望,往後卻怕是一天不如一天,沒那麽多精力去折騰了,有時候一想起來,心裏就有一點後悔。”


    我如今最怕聽到這樣的話,惱怒的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斥道:“你別整天的胡說八道,什麽一天不如一天,我們的日子都過到這裏了,你後悔什麽?悔有什麽用?我們還迴得去嗎?你還不如想一想往後要怎麽辦,幹什麽老頭子一樣畏首畏尾,讓我把一切都豁出去了,還是改不了做你的累贅。”


    他看我一眼,“你現在倒是想開了。”


    “想不開又能怎麽樣。”我說:“人過這一輩子,就得不停地受折磨,本來就夠難了,要是連自己都不放過自己,那還能怎麽辦?沒人會一直幫你的……”


    沈翊似乎想到什麽,垂下眼斂不說話了。這一晚我在他旁邊睡著,他護著我,坐著把東西一點點的整理出來,有用的都存進了一個硬盤裏,其他的刪的幹幹淨淨,沒留一點痕跡。


    等他把東西看完了,我迷迷糊糊的瞥一眼,視線的重點恰好被一個我熟悉的事情所吸引了去。那次青玉巷被人砸了店的事,居然也記錄在上麵,執行的領頭的人我還認識,就是那時候在華清跟我弟弟打了架的那個黃毛,叫孫同的。


    我看著那個地方,脫出而出的問道:“賀晟為什麽要讓人去砸青玉巷?”


    話出口,沈翊把頁麵往下滾一滾,便看到了原因。


    那上麵有一張照片,拍的正是慈空大師留給沈翊的那個木盒,畫質很模糊,看得出來是沈翊被抓的時候,東西被陳言邦拿走,等他出來之後又拿了迴來,期間沒有被打開過。而他們去青玉巷,為的就是找到這個盒子,因為這東西一眼看過去,也是個古董,而且價值不低,青玉巷是不歸百樂所屬,沈翊自己個人的店麵,做的就是古董,賀晟會懷疑他把東西放在了這裏也是正常。


    隻是,“他找這個盒子做什麽?該不會察覺到什麽了吧?”


    我突的緊張了起來,青玉巷裏麵可還藏著沈翊父親的秘密,會不會已經被人懷疑或者說是發現了?


    沈翊比我要更淡定得多,說:“我記得前年元宵節,曾經有過一個人威脅過你,跟我離婚,然後讓我把青玉巷轉到你名下。”


    我努力迴想了一下,確定是有這麽迴事,怔怔的說:“那時候我們也放了孔明燈。”


    我希望一家平安,沈翊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而現在……


    我揉了揉眼角,讓自己清醒一下,說:“你覺得這兩次都是賀晟做的嗎?”


    “不一定。”沈翊說道:“賀晟自己沒那麽多心思,他做事一般都是受人指使,隻是不知道背後的人是誰,這上麵沒有留名,懷疑的範圍也不是很大。”


    陳銳、蘇娜、袁顥、王圳……這些人賀晟一個都得罪不起,他們都有可能,隻是後兩者的可能性要小一點。


    我記起來,問沈翊道:“你之前不是說慈空大師讓你三十歲的時候去蓮若寺把盒子打開嗎?你現在也到了時候,有沒有想過再去一趟,把鑰匙找到。”


    他說:“過段日子再說吧,這盒子沉甸甸的,陳言邦他們拿去透視的時候,也沒看出什麽,放的很滿,說不好是什麽,或許也沒那麽重要。”


    我點了點頭,黯然道:“陳言邦那天,是想要幫你脫身的吧?”


    “沒做成的事,還是不提的好。”他說著,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疲乏的身體,轉過身也把我拉了起來,說:“今天沒事,你就在家休息,我去一趟百樂,大概下午就能迴來,硬盤你幫我收好,暫時就先放在你這裏,等用到的時候再給我,你記得,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存放的地點,包括我。”


    我愣了愣,隨即想到他的人格,重重的點頭應了,等他走了,才覺得自己這是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翻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我思來想去,最後跑到了一間還沒有人住過的客房裏,找了好久的鑰匙才打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衣櫃裏。它旁邊還有幾隻箱子,就是我們在青玉巷密室裏見過的那些東西,隻是不知道沈翊是在什麽時候把它們弄到這裏來的,而且就這麽光明正大的擺在這裏,這個房間的鑰匙還給了我。


    我抿了抿嘴角,把硬盤嚴嚴實實的包好之後,看著那個櫃子上的鎖,輕輕拽了兩下,想試試看能不能打開,卻不想還沒有怎麽用力,那鎖居然就掉了下來,又嚇了我一跳。


    我撿起來一看,鎖已經壞了,生鏽的很厲害,又是老式鎖,根本就不安全。


    隨即又想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秉著這種想法,我出去找了個工具,愣是把櫃子的一邊鑿了個洞出來,用膠帶把它沾在了裏麵,還用跟櫃子差不多顏色的一塊油皮紙隔了一下。


    我剛把東西放好,手臂收迴來時,忽然摸到了一個奇怪的觸感,覺得衣櫃裏麵上層的板子凸出來了一塊兒,矮下身子仰頭看過去,頓時嚇得往後退了兩步。我怔怔的站著,緩了幾秒,把手伸進去慢慢的順著摸到邊緣,指尖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用一個指節使勁兒扣了兩下,拿出來之後,發現是一個同樣用膠袋纏好的東西,按一按,像一個筆記本。


    隻是讓我恐懼的並不在此,而是在於膠帶裏麵用來包著本子的紙上畫著的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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