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在醫院隻待了一宿,因為離這個年已經很近了,而我們需要做的打算卻還很多。


    我明白,我現在也參與進這裏麵,得到了他的信任,知曉了他所有的秘密,他就不會畏首畏尾的做事,也不必費盡心思來維護和隱瞞什麽。可我漸漸開始感覺,他在這次的賭注中,壓上了自己的全部,不論輸贏,都沒有想過要全身而退,好像要拿最後的一點生命來換一個一定要成功的結局。


    陸婭楠的事情陸老爹他們並不知道,她醒過來的時候,在我麵前眼淚婆娑,一句話都沒有說。我自己開車把她送迴梨園,陸曉芸跑出來圍在我們身邊咯咯地笑,陸婭楠卻抱著她哭的聲嘶力竭。


    我陪她到屋裏,在她的梳妝台上看到了與我那條一樣的項鏈,掃了一眼,要走的時候,陸婭楠忽然對我說:“項鏈……不是易哥送我的,是我照著那條的樣子,自己買的,花紋與葉子的材質都不同。”


    她眼眶泛紅,說:“我以為這樣就可以騙自己,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我沒有迴應,轉過身去把門帶上,跟老爹打過招唿之後準備離開,被他塞給了我一個食盒,裏麵全是自己做的吃食,沒有糖和雞蛋,油很少,讓我帶給沈翊。我點了點頭,在他問起樂樂的時候,找了個借口倉皇的逃走了。


    樊明他們在這時候停止了現場的搜尋,樂樂的房間張嬸還是每天打掃,玩具連位置都沒有變過,我爸媽過來過兩次,說到樂樂,沈翊都沒有同意葬禮的事,甚至為此有過爭執,便就此擱淺下來。


    警局裏的人亂了套,還沒有安排好要誰來暫時接替陳律和陳言邦的職務,兩個副職撐的很難,這時候反倒謙讓起來,誰也不願意去頂。沈翊就是在這時候才準備趁亂去一趟陳律的辦公室,試試找到自己的檔案。


    我們是在沈岩和另一個警察值班的那晚摸黑到警局,我帶了宵夜進去找他,沈翊提前破壞了他們的監控係統,把畫麵設置重複,原定計劃是我想辦法拖住沈岩他們,他上去找東西。但那晚我剛到不久,跟沈岩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外麵就有人鬥毆,砸爛了好幾輛車,拿著棍子進警局裏理論,在大廳外麵就動了手。


    沈岩丟給我一句讓我躲一躲保護自己,就帶著那個警察一塊兒過去處理。


    我省了不少事,以為是自己的運氣好,給沈翊報了信,兩個人一塊兒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陳律辦公室的門沒有鎖,開了一條縫,我們兩個對視了一眼。我守在外麵,他一個人進去,做好了防備,沒有幾秒,就聽到有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咬了咬牙,還是推開門進去,沒想到的是,我一進去看到的就是沈翊反擒住羅婧的畫麵,掉在地上的是幾本厚厚的檔案薄。


    “你來這裏做什麽?”沈翊按緊了她,冷聲問道。


    羅婧眼眶發紅,抿著嘴角搖頭,在沈翊動手卸掉她的手臂的時候,才壓低了聲音喑啞的說道:“我是臥底,沈易,我也是警察……”


    我們兩個都是一愣,羅婧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地上那本檔案薄上,哽咽似的說:“我求你,把我的檔案還給我,陳律他們已經死了,這些東西不能被別人知道,如果被百樂的人發現,我就沒命了。沈翊,我求你,我知道你跟陳隊有關係,我求你,放過我吧!”


    她幾乎哭出來,沈翊遲疑了幾秒,我把東西撿起來,翻了一翻,竟果然翻到了羅婧的照片,上麵的她才剛大學畢業,是緝毒隊的成員。


    沈翊接過去看了一眼,問她:“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警察?”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羅婧急急地說:“沒有人告訴過我百樂還有其他的臥底,我在人事檔案裏也沒有看到你的名字,是在剛才看了陳律櫃子裏的那本日記之後才發現你當過兵。”


    我拉開下麵的櫃子之後,看到了一個保險箱,關著的。


    羅婧立刻告訴我她解出的密碼,我照著打開之後,果然看到一本日記,遞給了沈翊。他草草的翻過,大概確實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遲疑了一下,把羅婧放開。


    她一得到自由就立刻就拿那幾張檔案資料,視若珍寶的抱在懷裏,落下淚來。


    “別在這兒哭,快走。”沈翊聽到樓下的動靜,條件反射一樣,一把把羅婧扯了起來,推到外麵去,動作很快的把東西放迴原地。我往樓下看了一眼,見周岩他們已經處理好了事情,好像也聽到這上麵有動靜,正要往樓上趕。我把沈翊他們推到一邊,自己急急的跑下去,在靠近樓梯的地方把他們攔住了,插科打諢的糊弄了幾句,給他們的逃跑拖了點時間,等他們兩個上了樓,已經沒有人在了。


    我鬆了口氣,等出去之後,在對過上了準備好的車,他們兩個都在。


    沈翊在前麵開車,走出一段之後,我看著羅婧手裏的那些東西,問她:“你把資料都看便了,也沒有看到沈翊的名字嗎?立羽翊。”


    羅婧搖了搖頭,我看向沈翊,他握緊了方向盤,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似的。


    沈翊把羅婧送到了她家樓下,一路沉默著,等到了地方,羅婧猶豫著開口問他:“陳局已經死了,我們這些人沒辦法再做警察洗清自己的,你以後,有沒有什麽打算?”


    沈翊沒有迴頭,說:“我會繼續做下去。”


    羅婧淡淡的苦笑,“我不明白這有什麽意義,我在百樂這些年,已經受夠了,我也想迴到過去做個好人,去做警察,可是再也沒機會了。”


    沈翊不言,我想起一個人來,冒昧的問羅婧道:“你既然是警察,那麽你跟袁顥……”


    她渾身一顫,眼底的黯淡失色,隔了幾秒說:“是為了更快的上位,得到更多訊息,在不知道沈翊也是警察之前,我也曾經想過要靠他,隻是沒有成功。”


    我們幾個都不說話了,樹倒猢猻散,老大沒了消息,他們這些活在黑與白之間的夾縫裏的人又該要怎麽說生存下去。


    沈翊的檔案沒有找到,他也沒有再去過警局,在外麵跑了好幾天,把之前積累下的事務處理幹淨,陳銳對他的懷疑並沒有被百樂下麵其他的人知道,當天到場的人都是管得住嘴的,不敢多言,這件事半點都沒有流露出來,就算有幾句流言,也很快就被人駁了迴去,百樂裏議論最多的就是他生意做成要升職的消息,紛紛揚揚的討論著袁顥以後的去路,他們覺得沈翊的性子,不一定能容得不下他。


    我開始覺得身邊的所有東西都很無趣,各種事情層出不窮,想得越來越多,晚上躺在床上,緊握著身邊人的手,變得整夜的不能入睡,他也是一樣。


    直到有一天,我仰麵躺著,發現自己動不了,唿吸困難,被一股悲傷地情緒整個淹沒,手機放在床頭,門就在眼前,可我動不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在好轉之後抱著膝蓋偷偷哭了一場,瞞著沈翊去了徐醫生那裏,結果診斷出輕度抑鬱,開了一包藥拿迴來,叮囑每天按時吃,中間不要間斷。


    精神類藥物的服用周期很長,見效慢,我不敢讓沈翊知道,把藥鎖在了張嬸房間的抽屜裏。


    這天我在夜裏睜開眼睛,感覺到身邊空空的,伸手摸了摸,側過頭去,發現沈翊不在。


    他常常這樣,我自然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又躺了一會兒,起來到樂樂的房間裏去,果然看到他坐在那裏,手裏拿著樂樂送給他的那個海豚玩具,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翊……”我叫著他的名字,他迴過神來看我一眼,讓我到他身邊去坐,我問道:“檔案的事情,你要怎麽辦?”


    他淡淡的吸了口氣,搖了搖頭,“我本來就不抱希望,現在也沒什麽好失望,隻是不知道,除了羅婧,他們到底還在百樂安插了多少眼線。”


    “我有點分不清到底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了。”我說,想起了沈翊跟羅婧在一起受傷的那件事了,想起他們之間也曾有過麵對麵的試探性的交流。站在羅婧的立場上,她對沈翊下手是對的,可站在沈翊的角度來看,羅婧隻是一個有心計目的性又強的女人而已,明明是兩種不同的態度,最後卻走向了同一個終點,我不明白。


    “好壞本來就不純粹,沒必要非得分出個涇渭。”沈翊沒有深談這件事,失神的看著一邊樂樂小時候睡的那張嬰兒床,許久,想到了什麽,輕聲問我:“喬綾,你有沒有想過,武亮為什麽要引爆炸彈?”


    我頓頓,搖了搖頭。


    沈翊自顧自的說:“還有……他們為什麽要把樂樂的頭遮住,在我們交涉的過程中,他又為什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這幾個問題,我一個也答不上來,又是搖頭。


    沈翊低頭看著手裏的玩偶,許久,忽的對我說:“我找不到武亮在那時候開槍的理由,還有他那幾句話,我想不明白,他自己也有孩子,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我依然不明白,問道:“你想說什麽?”


    沈翊很猶豫,卻搖了搖頭,沒有明說出口,隻是說:“你好好想一想那天的情景,如果我們的感覺相同,或許那就是真的。”


    我心裏一片冰冷,腦子裏的血液都被抽幹似的,看著沈翊,有一個想法埋在心底,即希望是真的,有生怕說出口之後是錯的,會更加失望,與他一樣,選擇了沉默。


    我們對樂樂的事情緘口不言,想用其他的事情來把自己填滿不去想,可有時候,卻總是事與願違。好不容易熬過些日子,二十九號那天晚上,沈翊才讓我去準備陳銳讓我遞的投名狀。我一開始隻以為是寫個申請,被沈翊帶著到了他們一個對頭的ktv裏才知道,那是個血契,要想與他們為伍,就要先變成與他們同樣的人。隻要大家都做過惡事,就是拴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想擺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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