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眼,點了點頭,“是在銖華的時候畫的,我沒怎麽看懂,就隨便收起來了,都已經快忘了。”


    蓉蓉的筆觸很雜亂,完全是小孩子的畫法,但這一張紙上,實際看來其實是有三個畫麵。一是被我懷疑是她被虐待時現場的背影和紅色煙頭,二是與它相鄰隔開的,一個人拿刀砍人的畫麵,而最後的第三,則是反麵占滿了一麵紙的另一場用木棍的虐打。


    我把書放好,到他身旁去看著畫麵問他:“怎麽樣?你看出什麽了?”


    “這應該是她被囚禁的那段時間。”沈翊指了指第一個畫麵,我點頭,他點了點那個抽著煙的人,說:“這是三哥,裏麵的小女孩兒是她自己。”


    我愣了下,“我還以為這是陳銳,是要打她,徐醫生之前說畫裏的色彩能表現一個人的內心,煙頭的紅色是這裏麵唯一的色彩,能代表血腥和暴力。”


    沈翊沒有否認我的話,嗯了聲,問我:“但是把另一邊遮住,你再看這幅畫,是什麽感覺?有覺得血腥?”


    他抬手遮住半邊,我側著頭看了會兒,咬著下唇想了想,說:“感覺有點壓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個人好像對她沒有惡意,蓉蓉也不是很怕他,坐著的姿勢完全暴露了自己脆弱的地方,對他沒有防備。”


    沈翊大概是久病成醫,對人心理的感受要更敏感,懂得也比我多,說:“你之前說紅色讓人感覺血腥,但同樣它也代表了熱情和一種能量,放在這種環境下,可以當做是一種力量和一份仰慕。而且你看他們兩個人的比例,很誇張,男人過分高大,女孩兒則瘦弱幼小,這更能看出三哥在她心裏的感覺和地位。”


    我不明白,“蓉蓉喜歡他?”


    沈翊搖了搖頭,“照你的想法,他們應該是平等的,但這種差異帶給人的感覺連朋友都算不上,秦蓉對三哥更多的是一種唯一的依賴,在那時候,能把秦蓉救出那個地下室的,隻有他一個人。我想三哥當時一定是做了什麽對她而言很感激的事,才讓她產生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信徒信仰能拯救他的神明,這不是喜歡,隻是變態的依賴,以為三哥能保護她一輩子。”


    我很想把這些去告訴嘉齊,如果蓉蓉喜歡的不是王圳,那就隻可能是他了,她對待與別人不同的,不就隻有他們兩個。可是我又擔心,蓉蓉對王圳是依賴,那對嘉齊是不是也僅僅是跟他一樣,是我們想多了而已。


    我把目光挪到另一邊,指了指問沈翊:“那這個呢?”


    沈翊也不太明白,看著反麵,說:“這兩個差不多,說不上來,也許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記憶,或者跟她變成這樣有關吧。”


    我點了點頭,他手機響了,接了個電話,跟那邊說了幾句是關於蓉蓉的事情,等掛了之後我問他:“誰呀?”


    沈翊往床頭靠了靠,疲倦地說:“蘇娜,祠堂那事兒他從袁顥那知道,陳銳迴家情緒就陰沉沉的,她隻是打過來問問我三哥跟蓉蓉是怎麽迴事兒,畢竟當時我們是先趕到現場的。”


    “蘇娜對他哥也挺關心嘛,不過蘇娜都這麽大了,還跟他哥住在一起?”


    “蘇娜雖然看起來很強勢霸道,但她從小父母雙亡,這種環境長大,很缺乏安全感,之前是蘇遠峰一直護著,那時候兩個人很多時候都是睡一個房間,一個睡床一個睡地板,蘇娜害怕的時候就能抓著他的手。後來蘇遠峰一死,蘇娜受了打擊,每天都待在房裏,很少出去,那段時間人經常恍恍惚惚,自己做什麽都不知道,脾氣也很大。蘇遠峰家房子塌了之後,陳銳擔心她就把她接到自己身邊照顧,有段時間也是睡地板,等她大一點才分了房間,蘇娜總是粘著他,陳銳也願意寵,一照顧就顧到現在,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們也管不著。”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蘇娜跟我說過很多次,他們三個關係很好,陳銳是他除蘇遠峰之外最信賴的人。”沈翊隨口說完,我正要繼續收拾東西,卻見他猛的坐直了身體,表情嚴肅,想到些事情似的,把手裏的畫又翻來覆去的看了很多遍,起身出門進了書房。


    我好奇跟了過去,看他要做什麽。沈翊從抽屜裏翻出一個檔案袋來打開,抽出裏麵的資料很快的翻了一遍,眼神中夾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情緒,又皺起眉,微微側頭想了幾秒,開口問我:“你在之前懷疑陳銳虐待過蓉蓉的時候,是不是說她對陳銳做過什麽動作?”


    我點頭,狐疑道:“你發現畫上的疑點了嗎?”


    沈翊沒有迴答,說:“把秦蓉在陳銳麵前所有的動作和表現再說一遍,每一次都說的詳細一點。”


    我茫然中跟他複述著腦海裏的迴憶,沈翊沉默的聽著,我把之前的說完就開始說在祠堂那次,也是最後一次,“王圳讓我把蓉蓉帶過去,我照做了,到了之後他隻讓我們等,我就帶著蓉蓉在外麵等他的消息,結果蓉蓉對那個地方比我還熟,我跟你說過的,她把我帶到了靈堂裏,還把那些牌位指給我看,我沒明白她的意思,隻當是她精神不太穩定。後來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那時候你差不多就快醒過來了,王圳跟蓉蓉說了點話之後,蓉蓉就又做出之前的動作,還說了一個鋼板,基本上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聽懂,就隻有陳銳好像明白了,還有一點心虛的樣子,對王圳的態度也很好。”


    “鋼板?”沈翊問道。


    我嗯了聲,“那是她第一次在做這些的時候開口,不過之前也在胸口比劃過那麽一個形狀,不過也有可能是比劃的桌子,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沈翊這下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卻還是不肯相信一樣,滿是糾結複雜的情緒,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看過的這些照片?關於防彈衣的事?”


    他說著把手上的資料扔在桌上,那是一份蘇遠峰病例和死亡報告的副本,照片就是那次我看的那些,於是便點頭,不懂他這時候提蘇遠峰的用意是什麽,等著他的下文。


    沈翊說:“我跟你說過,他身上穿的這件防彈衣上有兩個夾層,參加危險活動之前,可以在裏麵放入兩塊鋼板來增強它的防禦性。”


    他把那幅畫放在桌上,在半邊的那幅畫上點了點,說:“蘇遠峰死的時候,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就是他落進了別人的圈套,在遊戲廳被人從背後砍了一刀,失血導致了死亡。這跟畫上的內容相同,但是……”


    他把畫翻過來,鋪滿的畫麵比起前麵顯得更加令人深刻,接著說:“蘇遠峰挨的那一刀雖然創傷麵積大,但是他是在受傷不久就被人緊急送到了醫院,失血量並不至於死亡,而他所受的內傷並沒有人提,這兩份醫院和法醫鑒定的結果相比較,對他的死因上有一定程度的不同。醫院的材料是我從你的老師那裏找到的原件,也跟你們的描述相同,可信度高,而這份屍檢報告則不然。跟這幅畫一樣,也許,背後暗藏玄機。”


    “還有同樣是之前說過的震傷,隻有重力擊打下才會造成那種情況,又跟畫裏的內容相符,而秦蓉提到了鋼板,防彈衣裏也有可能加了鋼板,這也能解釋為什麽他內傷重而身體留下的痕跡並不多。”


    我頓時深感詫異,使勁搖了搖頭,“這不可能,隻是巧合吧,蓉蓉她怎麽會知道蘇遠峰是怎麽死的?”


    沈翊看我一眼,猶豫了下,說:“秦蓉被綁架的時間,跟蘇遠峰死亡的時間,兩者之間隻差了短短幾天,連蘇遠峰的遺體還沒有下葬。陳銳那時雖然是與秦蓉的父親有恩怨,但他不會把事做的這麽幼稚,他綁架秦蓉,把她弄成一個瘋子,一定有他非做不可的理由。”


    他頓頓,又說:“蘇遠峰那份屍檢報告是陳銳聯係的人,而警察抓到兇手判決後,入獄不久也是被陳銳以報仇的名義殺死在獄中,對蘇娜一直惦記著蘇遠峰的死也有不滿,對當時的百樂而言,兩個地位相同的掌權人本就不合理,蘇遠峰一死,最受益的人也是他,再加上他在硯青山時,為了自己的得到更多的權利,設計害死了吳爺留下的那些前輩……”


    我深感一陣黑暗,懂了他的意思,卻不敢相信,問道:“你懷疑是陳銳殺了蘇遠峰?”


    這怎麽可能,蘇遠峰跟陳銳關係應該很好,他還是蘇娜的叔叔,陳銳那麽寵蘇娜的,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殺害她的親人。


    沈翊卻點頭嗯了聲,說:“不僅如此,事情發生時,雖然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但三哥和秦蓉一定就在現場,並且目睹了這一切。三哥不是會多管閑事的人,跟他又有多年的交情,陳銳對他打感情牌的話,完全可以讓他替自己隱瞞這件事。隻是他明明可以直接殺了秦榮卻沒有做,隻是把她逼瘋,這可能跟三哥有關,也跟他後來自首坐牢有關,更可以成為現在陳銳在百樂容不下他卻又受製於他的理由。陳銳不可能讓所有人知道他曾經親手害死過自己最好的兄弟,特別是蘇娜。”


    所以他在看到蓉蓉有所恢複,也可以開口說話之後,才又找機會把他抓走,再一次把她變成之前的樣子,還廢掉了她的嗓子,讓她再也開不了口,永遠的保守這個秘密。


    我完全想不到如果蘇娜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是怎樣的反應,她就像當初被抓起來的蓉蓉對王圳一樣,陳銳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企圖從沈翊這些話裏找到一個漏洞來反駁他,可是怎麽想也想不出,隻吐出一句難以相信,便沒有其他的話,沉浸在裏麵亂糟糟的想著蘇遠峰當時死亡的樣子,越想越恐懼,他生前一定受了很大的罪才變成那個樣子,滿腹的血,嘴裏也不斷的往外嘔,怎麽都止不住,而現在的罪魁禍首,卻是他的兄弟,還替他照顧了他的侄女,當做親妹妹。


    我滿腦子混亂,聽到沈翊說:“這件事暫時無法去驗證,但也是我們的一張底牌,你我知道就夠了,除非必要,否則就把它咽進肚裏,永遠都不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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