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豈止是麻煩這麽簡單。


    我沒有理他,靠在駕駛座上梳理著他們之間的那些話,把沈翊晾在了一邊當空氣。


    他大概還沒有享受過這種被冷落的待遇,自己又搞不清楚狀況,在後麵如坐針氈,想要開口問我事情的經過,但揣摩了我的臉色之後安分的閉上了嘴巴。我的外套還蓋在他腿上,我出門時穿的不多,沈翊把它拿下來,想還給我又怕打斷了我的思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暫時先放在了一邊,動作很小心,在身上的口袋裏摸了摸,沒找到手機,就也隻能跟我一樣幹坐著發呆。


    我不是有意要晾著他,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陳律辦公室裏,沈翊話裏提到了好幾個他,而沒有說人名,我有心猜測都無從下手。陳律倒是提到了一個陳言邦,但我總覺得把每一句裏的人稱代入陳言邦的話,那他話裏表達的意思是不合理的。


    唯一能確定的隻有他跟陳律曾有過過節這件事,而且沈翊當初入獄,雖然是陳言邦抓的人,但跟陳律也有關係。


    那時候我就在實習了,印象裏陳律在當時就已經是局長了,而沈翊還沒有跟陳銳,隻是個沒有絲毫名氣的小人物而已,他的罪名是故意傷人,刑期兩年,相比起來一點都不重,怕也不是什麽大案子,陳律應該不會插手才對。隻是陳律剛才在辦公室裏說的,是他殺人,這不僅跟案子對不上,還不合邏輯。如果他知道沈翊有過這麽一段,早就該像彭錚一樣抓著不放,而不是在他們發生矛盾之後,在明明有機會扣押他的情況下還要放過他,這麽輕易地就讓我帶他離開。


    還有沈翊說陳律偽造他的過去,這讓我一下子就聯想到高三他離開l市父母發生意外之後那一係列的事,還有他現在手裏拿的這個各方麵都幹淨清白的假身份。我以前懷疑那些事是元仲幫他處理的,但現在卻拿不定了。


    沈翊的父親過去給警察做過線人,以他當時的身份地位來看,能與他做線聯係的定然也不會是個小角色,那麽與他聯係的那個警察,又會是誰呢?


    我忽然有點害怕,怕我想的都是真的,更怕沈翊的病情在這麽發作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徹底的毀了他。


    我想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十九歲開始都發生過什麽,可又有預感,明白他極大的可能是什麽都不會說。


    我想著,還是開口,看著後視鏡裏問他:“裴廣平是誰?”


    “什麽?”沈翊茫然的抬起頭,反應了一下,隨後身體就是一僵,眼神閃躲了一瞬。


    我說:“謊話沒編好就不要再想了,沈翊你說實話,你跟他到底是什麽關係,為什麽你的人格會那麽執著的想要找到他的下落?”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肯告訴我,我若是對他有異心,那麽現在知道的東西,能拿到的證據早就堆了幾卡車,夠把他判得死死的,永遠都翻不了身了,他沒必要這麽防著我,這沒有任何意義。


    沈翊不說話,我本來還覺得他是有可能真的不記得裴廣平是誰的,但他現在這副態度,讓我明白了答案。


    “我今天起來你就不在,嘉齊迴來了還在等你,我卻接到阿岩的信息,知道你去了警局,這才趕過去找你。”


    沈翊看起來很緊張,但表現的不是很明顯,開口問我:“我有沒有做過什麽?”


    “你跟陳律動了手,還要他說出裴廣平的下落。”我頓了頓,抓住記憶裏的每一句話,一點點細細的告訴了他,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沈翊在聽完我的話之後,彎了腰食指手背抵在額頭,竟然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沈翊!你抬頭看著我!”我怕他的人格再變,解了安全帶轉過身去,見他肩膀塌下來,身體垮垮的,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我情急之下,下車跑到後麵,晃了晃他之後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有些哽咽的說:“沈翊你現在就是個懦夫,你是該好好反省,你麵對事情就隻會逃避,你隻知道你自己,你根本就沒有想要真心實意的來配合我們的治療,你一直都在敷衍。你不肯接受你的病情,把界限分得清清楚楚,然後把什麽都推到這些人格身上,你害怕看清也害怕改變,害怕你有一天為你的行為找不到逃脫的借口,其實你就是一個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膽小鬼!”


    手垂下來,我毫無理由的開始掉眼淚,腦子裏全都空了,氣頭上什麽話都往外說,說完就隻知道哭,樣子像個白癡。


    沈翊總算清醒,不知所措,手碰到我就被我躲開打掉,幾次之後也不再繼續,沉默的坐在我身旁。


    我哭夠了又把他撇下,把車開得很快,這裏離南山館很近,一到地方停好車我便自己一個人先進了門,沒有理任何人,直接上樓躲到了自己的房裏。等我關上房門時,餘光一瞥,看到沈翊才剛進來,臉色很難看。


    我不知道他跟嘉齊說了什麽,不用想也就是一些跟他們的生意有關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想關心。


    嘉齊一直待到很晚才走,因為沈翊的狀態沒辦法處理任何事,而現在外麵有mars,有沈易,有武亮,還有失蹤不見的蓉蓉和雙雙,什麽都亂了,最亂的卻是他自己。


    這中間樂樂跑過來找我,我把他留在了房裏,飯是張嬸送來的,她想跟我說什麽的,我搖搖頭讓她先出去。樂樂不停地嘟著嘴問我是不是不高興,我勉強的笑笑說沒有,然後看著他樂嗬嗬的玩手機上學英語的小遊戲,跟著裏麵咿咿呀呀的念,一下午玩的不亦樂乎。


    我看著樂樂,漸漸冷靜下來。他像沈翊比像我更多,也許沈翊小時候長得跟他一模一樣,也這麽可愛。隻是我想不通,自己的兒子,他的父母怎麽會舍得拋下他五年,錯過他整個孩童時期,還在他迴到家庭時拋給年幼的他那麽重的擔子。


    如果沈翊要讓樂樂繼承他的事業,學他打打殺殺,我估計我一定會瘋,在那種事發生之前就先殺了沈翊。不過慶幸的是,沈翊終究不是和他父親一樣的人。


    我想著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對沈翊說那樣的話,因為那的確讓他委屈了。出身不是他能選擇,生病也不是他所願,防範心太重的那份執拗也隻是為了保命形成的習慣。我不是病人,自然是無法深度的去理解他,會把事情想得簡單,認為隻要肯麵對就不會發病,但按徐醫生的話,那是不可控的,隻要有契機,很容易就會發病,而且有些人就算什麽事都沒有可能也會病發,這幾乎是個不可抗力。nick消失之後,沈翊是有進步的,他沒有再把那些人格一個個劃出去拋在自己之外,也肯按時吃藥,這都是配合的表現。我覺得無力的,還是他對我們有所隱瞞這件事,可想的多了,又感覺找不到責怪他的理由。


    我也給了他好好想想的機會,等嘉齊走了之後,樂樂趴在床上睡著了,我才下樓去見他。


    沈翊打發了張嬸,自己一個人裹著浴袍頭發還濕漉漉的,坐在地毯上倚著沙發想事情。


    我看到他手腕上的傷處隻是用水衝掉了血,也沒有處理,腫了一圈,去拿了藥箱來在他身邊坐下,拉過來邊抹藥邊對他說:“你手受過傷,平時一定要多注意一點,別不上心,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都不心疼還指著誰?”


    我在他手腕上吹了吹,看到那些難看的疤痕,情緒低沉下來,很多年前我認識他的時候,這些都還不存在。


    “疼不疼?”我塗好藥,問他。


    沈翊搖了搖頭,把手臂收了迴去。我挑了挑他的浴袍,手指從腹部那個烙痕上撫過,“這也不疼?”


    他怔了怔,看了我一眼,“喬綾……”


    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我輕歎了口氣,往他身邊靠了靠,說:“白天是我不對,不該那麽說的,我也真是怕極了,萬一你那個人格再出現,又跑去找陳律,我真拿他沒辦法。”


    “是我的錯。”沈翊習慣性的認錯,語氣疲累。


    “我都說了是我不對,你不用把什麽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它確實因我而起。”沈翊淡淡的,這麽說倒也沒錯。


    安靜了一會兒,我先打破沉默,說:“我相信你沒騙過我,現在也是想要治好自己的病好好生活,但我還是覺得,在你的經曆和病症的成因上,你對我們不誠實,你隱瞞了很多,這你沒辦法否認。”


    沈翊頓了頓,“我不想給雙方帶來太多麻煩。”


    “你太要強,有時也想的太複雜,顧慮太多才會變得麻煩。”我說:“你以前不願意治療,怎麽都不接受我們,可現在呢?也許看起來是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總比你像過去那樣,每天大把大把的吃那種副作用強過效果的藥好得多,而且治療的確起了作用,你也找迴了一些過去,nick也選擇了融合,情況全都在慢慢好起來。”


    沈翊沒了聲息,凝神盯著桌上放著的遙控器發呆,隔了會兒才說:“有些事我說出來牽連到的不隻是我一個人,我不能為了自己就去把他們扯出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我做不到再去連累別人。”


    我有點明白他的心情,就好比你有一個秘密的時候,把它咽在肚裏,世界上隻有你自己知道,就會覺得安心一點。但當你把它拿出來給另一個人看過之後,即使你再相信她不會外泄,自己也會擔心,在說出那個秘密的時候,會不會有另外的人在聽,是不是那個偷聽到秘密的人,就掩在人群裏看著他。


    說到底,藏起來的才算秘密,真拿出來一次,它也是被暴露過了,沈翊怕的就是這種不安。


    我沒有打算再問,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寧,卻是沈翊自己,主動提起了白天不願意提的事,說:“裴廣平我是認識,也記得關於他的很多,那個人格說的我能猜出一部分。徐景文說過每一個人格都有他存在的理由,他……我想不出來,裴廣平已經死了,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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