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然。王圳與陳銳是過去一塊兒效忠吳爺的人,同一批一點點打拚走過來的,算是生死之交。而且陳銳對他不錯,他坐牢這些年,在百樂也始終給他留著一個位子,讓手下的人都敬他。還有在醫院的時候我偶然聽到他們之間的那些話,按道理,他們兩個的關係,要比一個半道上交到的沈翊要好。


    沈翊對他的話也稍感詫異,王圳揮揮手,讓他到身旁坐下,散了散煙,輕輕的眯起眼睛,說:“在這種地方混,關係再好,也要跟對方留一手。關係再差,在你有能力徹底擊垮他之前,也別把情緒擺在明麵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隨時會出賣你的朋友,別付出太多,也別把事做絕了。最重要的,是在任何時候都別忘了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些我都叮囑過你,現在再說一遍,你一定放在心上。陳銳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他現在讓你的,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討迴來,你別想著一點虧都不吃,那都是你該付出的代價。你要對付他,自己扛這麵旗,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差一步,搭進去的就是你的性命。阿易,你不是個做事不過腦子,沒有任何立場和擔當的懦夫,還有點時間,趁現在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在我離開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又鬧出什麽事情,把自己的情緒收好,私人的東西關起門來解決幹淨,這次交易如果出了差錯,別怪我不會護你。”


    沈翊狀態還不是很好,好在總算把話聽進去了,沒再走神,卻在他身旁有些坐不住,在王圳把話說完之後,立刻站了起來,半垂著頭,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應聲道:“三哥的話我記下了,我會處理好,不會影響到生意。”


    王圳淡淡的瞧了他一眼,唿了口氣,身體往後靠了靠,對他的表現有些失望,問道:“怕我?”


    沈翊默然不語,怎麽迴答都不合適。


    “在醫院那次我是衝動了,怎麽?一頓打就能把你打怕了?把骨氣都打散了?”


    “是我不懂事。”沈翊悶悶的吐出這麽一句,搖了搖頭,滿不在意的樣子。倒是我一想起當時王圳把椅子往他身上砸的樣子還心有餘悸,萬一他當時真的砸到沈翊頭上,現在恐怕我就得守在監護室外麵等消息了。


    王圳又點了煙抽一口,說:“行了,過來坐下,我不是在教訓你,別跟我玩兒這些虛的。這是你家,不是在百樂,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你要是有什麽話就直說,我不會苛責。”


    沈翊嗯了聲,揉了揉額頭,放鬆了一點,重新坐下,滿是倦意,倒沒有說什麽,許是一時有一時的想法。


    王圳也不逼問,反而是有些疼惜的說道:“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在我麵前沒必要硬撐,你這家裏也不是沒人照顧,有需要就開口,醫生開的藥就按時吃,別總想走一些歪門邪道,除了開會,你也不用去百樂了,那些瑣事交給你手下的人做,少喝點酒,你當父親的人了,外麵怎麽樣另說,孩子麵前做個榜樣。”


    王圳狠抽了口煙,說:“別讓他以後做跟我們這些人一樣的事。”


    “我知道。”沈翊點了點頭,對王圳的話關心也好責罵也好,永遠都是一副虛心接受的態度,好像麵對的真的是他一個良師般的長輩。王圳對他那幾句關懷的話,也像一個喜歡嘮叨幾句的家長。


    我想,這大概是唯一一個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人。


    樂樂這時把積木整理好,歡唿了一聲,太過專注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拉著我的袖子讓我看他收拾的有多整潔,我笑著稱讚他,在他心滿意足的咧著嘴笑的時候把他抱了上去,讓他自己玩一會兒。


    王圳沒在這兒多做停留,對沈翊叮囑完了之後便起身要走。沈翊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記起陳銳的日程,卻不太確定,又打電話問了蘇娜,最後才告訴王圳說:“陳銳隻有晚上才有個飯局,現在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裏,蘇娜一直在百樂,沒有見到他。”


    “幫我盯著你身邊那個趙嘉齊,如果他有消息再告訴我。”王圳沒再提這茬,說完這句就把煙掐了,拍了拍衣服。


    沈翊應了聲,說:“我會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去找,隻要秦蓉沒出市裏,明天中午應該會有結果。”


    王圳嗯了聲,趕上這時候樊明過來,便轉身離開。沈翊一直把他送出去,跟樊明交代了些話,先把外麵的油漆弄掉,進來之後又打了個電話,把蓉蓉的事安排下去,嘉齊的手機還是打不通,在這時候聯係不上,嫌疑越來越大。


    我問沈翊要不要找沈岩能通過警察那邊找一找人,被沈翊拒絕了,一想也是,武亮的事情已經夠他們忙的了,一個警察若是知法犯法,對他們不是件小事。


    沈翊上了樓到書房裏等消息,我給他倒了點水把藥先吃了,掃了一眼,pad放在旁邊,開了個地圖,上麵標注了一些圖標。另一邊電腦上顯示的居然是警局的內網資料,調出了幾份人員名單和資料,每個都很詳細,存好了去看地圖的時候讓我一頁頁打印了出來,厚厚的一摞,我在裏麵還看到了沈岩,不過名字寫的確實是跟他媽媽姓周罷了。


    我把資料給他,不安的問道:“你要這些幹什麽?”


    他在那一堆裏翻了幾翻,然後把他們分成兩摞,說:“想看看有沒有那個臥底。”


    “嗯?你不找蓉蓉了嗎?怎麽忽然想到要查這件事?”我茫然看著他把資料分開,沒看出什麽門道,隻是我熟悉的那幾個都被分在了少的那一摞裏。


    沈翊說:“秦蓉也要找,這是幫三哥的,現在對我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那個人到底是警察的臥底還是百樂的叛徒。”


    “有什麽區別?”


    沈翊手上的動作停了停,想了想,搖頭道:“性質不同。警察做臥底,怕假戲真做,策反做線人,怕太看清自己,入不了戲。”


    我懵懵懂懂,隔了會兒問道:“你是不是又想起陸智了?”


    他愣了下,說:“沒有。”


    我在一邊的榻榻米上坐下來,說:“從謝文初那迴來你就心不在焉的,連麵對三哥也是,你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


    “我總覺得你身上還有很多是我不知道的事,藏起來的秘密一層一層總也揭不完。”我顧自說著,腦海裏迴放著在徐婉寧家的畫麵,說道:“能跟714放在一起相提並論,是不是在西北邊境也發生過什麽?我記得你好像提起過,在那裏殺了很多人。”


    714還有新聞報道,邊境上的事,就很少知道,而且不知道時間,無從去找尋。


    “還有就是,我從剛才就在想,你到底要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為徐婉寧恢複名譽,到現在都沒有想通。徐婉寧是警察,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你要參與,總不能是自首為她作證。這就像陸智一樣,明明是警察,死後卻隻是一個死在同事槍口下的毒販,就算他們自己知道,也沒有平反,連陸老爹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做什麽的。”


    沈翊沒說話,隻盯著分好的那些紙張其中的一疊,我不想再自言自語,就過去看了一眼。我都說了這麽多,他看的還是第一頁。以往他的閱讀速度,這種資料大概半小時左右就差不多能看完,把細節挑出來,一心二用也沒關係,現在這樣,證明他還是不在狀態,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麽。


    “看不進去就別看了,歇一會兒吧,剛吃了藥去躺下睡會兒。”我把那些東西壓下來,隔著書桌看著他。


    沈翊捏了捏眉心,剛要開口電話就響了起來,接完之後在地圖上劃出的一個區塊裏打了個x,代表著沒在這裏找到蓉蓉。他還讓人留意了武亮,用另一種顏色劃了區域,收獲的同樣是大片的x。


    他人有些煩悶,把我趕了出去,把自己關了起來,不想聽我念叨,一整天下來,人沒找到,他連口水都沒喝,嘉齊也聯係不上,那些人員檔案倒是翻了幾頁,全是後勤,記錄寥寥。


    一直到晚上我哄著樂樂讀完童話書睡著了,做了碗清腦羹去書房看了眼,裏麵關了燈,桌上弄得亂七八糟。沈翊抱著膝蓋坐在榻榻米上,臉埋在臂彎裏,大冷天衝了個冷水澡,身上裹了張毯子,渾身透著一股寒氣。


    他把整個房間的氣氛弄得壓抑至極,黑漆漆的連點光亮都沒有,我又不敢就這麽把燈打開,把碗放到桌上,悄悄地走到他身邊,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慶幸的是,他的人格並沒有變,在聽到我的聲音後淡淡的應了聲。


    我鬆了口氣,拉了拉他的毯子,說:“怎麽不迴房裏睡,在這幹嘛?”


    他悶著頭,看也不看我,淡聲說:“反省。”


    我無奈,“那你反省的怎麽樣?”


    他坐直了身體,臉色陰沉,搖了搖頭,“滿腦子都是屍體,什麽都想不清楚。思維遲鈍,浮躁又急功近利,觀點立場搖擺不定,體會不到情感,多疑又寡斷。我覺得,自己正在變得跟他們一樣。”


    “他們?”


    沈翊側目看著我,我渾身一凜,說:“你還是別反省了,活人怎麽可能跟死人一樣,你越想越荒唐,三哥可不是讓你想這些的,隻是你最近缺席太多,他讓你集中點精神別誤了事而已。”


    他不顧我的話,自顧自己的說:“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感覺很奇怪,渾身僵硬,什麽都不想做,總想起以前已經死了的朋友,越想忘記就越清晰,好像就在眼前。”


    沈翊說到這裏,看向書桌後的那張椅子,就像那上麵正坐著一個人。我背後一陣惡寒,他及時的收迴了視線,靠在一邊疲憊的闔上了眼睛,換了話題,說:“沒找到秦蓉,明天還不知道該怎麽跟三哥交代。”


    “如實說便是,三哥也沒說一定要你把蓉蓉找到,就是幫個忙。”我說著,摸出手機翻號碼,“我再給嘉齊打打看,這麽晚了,就算手機沒電也該充滿了。”


    我把電話撥過去,聽著裏麵撥號的聲音,推了推沈翊,“嘉齊開機了,電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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