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一震,抬眼望過去,徐爸爸隻是歎氣,早就料到了這幅局麵的樣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讓樂樂在原地坐著別動,自己到旁邊去打開門進去看情況,剛進去就看到他們起了爭執。門內物件散落,謝文初全然失了平日裏的理智,死死地扼住了沈翊的脖頸,眼裏灌了血水一般,充盈著將要溢出的怒意。


    沈翊蹙眉甩開他,似乎忍無可忍,說:“這麽多年你守著這個執念讓兩個家庭都不得安寧,結果你看到了,有什麽用?你放不下她就能活過來嗎?謝文初,你清醒一點,徐婉寧她已經死了!那是爆炸,很多人連屍體都留不下,你不可能找得到她!我已經告訴過你,她早就已經死了,你放過你自己吧!”


    謝文初眼眶泛青,聲音喑啞的低聲吼道:“我說過徐家的事不用你管,你許諾的什麽時候達成過?你現在到這裏來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同情還是憐憫?還是想來看笑話?沈翊你少在這裏假惺惺!我不會再信你的話!”


    沈翊默了默,如常的鎮定,忽然緩緩的說:“你可以不信我,那你選擇的合作夥伴呢?”


    話畢,謝文初渾身凜然一抖,僵直的握緊了拳頭,下頜收緊咬死了牙關。


    “在徐婉寧的事情上我從來沒有刻意隱瞞過你,那時候我連自己的經曆都記不起來,更不用談她的下落。我知道,你當初願意做我的主治醫生,用那些作用甚微的治療手段,都隻是為了引導我那個有希望記起過去的人格裂變出現,然後找到關於徐婉寧的真相。”


    沈翊語氣平平,在謝文初陰霾的情緒中,依舊保持著那份輕描淡寫的態度,仿佛事不關己,隻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接著說:“你不信我,把我的一切告訴那個被我偷走了身份的沈易,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跟你說的,但現在,你應該已經看到結局。他殺了慧雲,自以為是為徐婉寧死後遭受的不公報仇,也結束了你們的相互利用,你為他的條件費盡心思,又得到了什麽?”


    謝文初身體的顫抖更加厲害,沈翊看不到一樣,半點不在乎他的反應,微垂了垂眼瞼,說:“楊嶽林抓了她之後,從拷問到開槍,整個過程我都在場,那時候她活著還不如死。我承認,我不僅沒救她,還做了楊嶽林的幫兇,幫他處理掉了屍體。我向你道歉,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會盡力彌補對這個家庭造成的傷害,也會為她恢複名譽,這是我的承諾,我會兌現,但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你還以為殺了人隻要道歉補償就會被原諒嗎?”謝文初怒火猶盛,麵孔異常陰冷,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冷笑起來,踉蹌的後退了一步,沉沉的開口道:“714的受害者……就算我接受婉寧的死亡,甚至相信你的廢話去諒解你,但你別忘了,那場爆炸是因誰而起?硯青山上埋葬的那些斷肢殘體,那些同樣無辜的警員,他們的死亡,誰才是罪魁禍首!”


    我心髒突突直跳,預感到局勢不好。


    謝文初好像找到了目標,神色清明起來,瞥了我一眼,冷靜的看著沈翊,道:“我做你的醫生十幾年,進展卻不如她幾個月。我明白,她一定對你很重要,包括你曾動搖自己的決心,也是因為她。你想跟她在一起,忘掉過去,帶著你們的孩子重新組建一個家庭去過完一個平穩的後半生。”


    他停頓的幾秒裏,沈翊神情有了波動,眸光顫了顫,表情木然,想到什麽似的,唿吸也不再平穩,起伏有些強烈。


    謝文初的聲音幹澀,微微提高了音量,陰沉又緩慢地說:“你做夢!別讓我提醒你,除了714,還有西北邊境。你殺過自己的兄弟,幫人製毒走私,包庇罪犯,害過多少無辜的人。差點忘了,還有那個你也同樣放不下的陸智,就算你替他照顧了家人,為他們家做得再多,也改變不了他幫了你你卻害死他的事實,這都是你欠他的。他們說得對,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隻要有人靠近你,就一定會被咬的體無完膚,怪不得連你的父母都想殺了你。你卻覺得你還能當個好人,給過去的血債找個借口翻過去,放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讓他們為你犧牲,而你隻要誦經打坐說句超生就能脫胎換骨重新開始。沈翊,你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這不可能!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靈魂,他們早就把你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分食個幹淨,千刀萬剮也不解恨。你現在在百樂混的風生水起,做到這個位置,壞事做盡,你以為你想翻身,還會有人信你?他們不讓你把牢底坐穿已經夠可憐你了!”


    謝文初說到這裏,鎮定的嗤笑,身體已經靠在了身後的桌沿上,死死盯著沈翊,咬牙切齒的說:“我倒忘了,你還有個逃脫罪名的好方法。”


    他肩膀發抖,像在竭力克製著懷裏的大笑,說:“就是你的病情,無論你做什麽,你都可以告訴別人,你有精神分裂,你有多重人格,你控製不了自己,你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沈翊始終保持著沉默,異樣的安靜讓人恐懼。


    我咬牙上前幾步,手環在他的小臂,想要把他拉出去,他卻沒有動,失了魂一樣站在原地。


    謝文初把視線落在我身上,眼神裏有嘲諷,也有悲憫,開口問道:“你還期待著讓他變成一個正常人,跟他在一起?”


    我抿了抿唇角,猶豫了下說:“我知道他有很多錯,可徐婉寧的事情他能說的都已經說了,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希望你能原諒他一次。他現在病情已經好轉了很多,隻要再過一段時間,一定可以好起來,你別再說這些了來刺激他了,你也是醫生,他不管怎麽樣,現在都隻是一個病人。”


    我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幾不可聞,謝文初打斷了我,說:“他真的能治好的話,你何必這麽怕我刺激他。你別再抱有希望了,人格分裂不可能被治愈,隻會一次次好轉又不斷的複發。”


    他抬手指了指沈翊,滿是厭惡,說:“他就是一個永遠都治不好的精神病,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謝文初身旁嘩的掉下一個相框,頓時摔碎了玻璃,給畫麵上靠近鏡頭相擁而笑的兩個人染上一層斑駁。


    我愣住,門卻被推開,樂樂眼神恐懼的往裏看著,小聲的叫媽媽,臉上帶了淚痕,跑到我身邊來漸漸哭出了聲音。


    我連忙把樂樂抱起來,心裏直揪著疼,哄著他又拉一把沈翊。


    他這才好像迴過神來,對謝文初說:“你說的我會記得,714和西北邊境的事我也不會再忘,這些年,還是要對你說聲謝謝,藥很管用,但我不想再吃了。我會學著往前走,也希望你能早一點走出那段過去,我會做完我該做的,之後我們各走各的。”


    他說完攬過我的肩膀,出了房門假裝無事的跟徐爸爸道了別,我們剛出門遇到鄰居,互相耳語指點的說著什麽,我隱約聽到他們說這家女兒是個警察裏的叛徒,快步走了幾步,捂住了樂樂的耳朵。


    沈翊上了車自己一個人坐在了後麵,抱臂合上了眼睛。我把樂樂放在副駕駛上,車開出小區,他從一雙淚眼裏抬起頭來問我:“媽媽,什麽是瘋子?”


    我渾身一顫,下意識的從後視鏡裏看沈翊,他沒有什麽反應,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悄悄對樂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說等迴家再告訴他。樂樂嘟著嘴點了點頭,也扭過頭去看沈翊,然後心有餘悸似的,表情有些奇怪。


    到了別墅旁邊那條街的時候,我剛轉過彎去就好像看到有一輛警車轉進另一個轉角,再往前走在附近又看到停著一輛五菱,在這一片一水的豪車中變得很顯眼。


    車子入庫,我還為從疑惑中走出,就見沈翊停下了腳步,抬頭一看,前麵的牆麵上被人用紅油漆潑出了一個大大的“m”,下麵被人拿用油漆染過的長釘砸上了一張小小的麵具。


    沈翊讓我先抱樂樂進去,我依然照做,問張嬸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她搖搖頭什麽都不知道。我調了我們離開這段時間的監控,過程沒有記錄下,隻是在十分鍾前有一個帶著麵具的男人出現過,個子很高,跟在花卉展時看到的人個頭差不多。他什麽都沒做,隻抬頭看了看鏡頭,然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我背後一陣冷汗,關掉之後看到樂樂正看著我,手抓著褲腿,有什麽話要說,在接觸到我的目光後,開口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什麽是瘋子。”


    我噎了一下,他鼓起臉說:“是爸爸嗎?”


    把他抱到腿上攬著,想了想說:“那位叔叔的愛人去世了,他情緒不好,才會這麽說。爸爸不是瘋子,爸爸之後生病了,就是有時候會像被一股不好的魔法控製了一樣,自己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了,做出一些不好的事。你想一想,如果你被壞魔法控製,明明喜歡吃糖,卻每天每天都在吃石頭,把牙都嚼碎了,比你打針還要疼上好幾百倍,那難不難受?”


    樂樂點了點頭,打了個激靈,捂住了嘴巴,含糊不清的問:“爸爸被壞魔法控製也這麽疼嗎?”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是啊,所以我們都對爸爸好一點,幫他把病治好,借給他一點力量,把壞魔法都趕跑,好不好?”


    樂樂很用力的點了點頭,對我展示他的小肌肉。我笑了笑,正好看到沈翊推門進來,身上粘了點油漆,把麵具扔掉之後,打了個電話讓人來弄掉那個“m”的字樣,那頭說了點什麽事,時間有點久。剛掛斷電話,沈翊還沒來得及去換身衣服,門鈴就先響了,像個牽線木偶一樣,走到玄關處把門打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所有的動作就像幾個條件反射。


    樂樂沒敢跟他打招唿,怯怯的縮在我懷裏,對這個父親還懷著一絲疏離的恐懼。


    我往門口看了一眼,聽到沈翊叫了聲三哥,隨後就看到陰著臉進來的王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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