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了他。


    我對他說過我相信他,說我會陪他。


    可是現在,我終於還是要離開他了。


    我們本來有機會可以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有自己的生活,是他自己親手毀了這一切。


    “簽字吧。”我低著頭,重複道。


    沈易不動,漠然的看著那張協議,我把他寫過那的那張紙也拿了出來,怕他撕掉,是複印件,推給他,說:“這是你自己親筆寫的,你說過會放棄撫養權,樂樂是我兒子,他應該跟我,他需要母親,我也不能離開他。如果你還念著父子情的話,就別再跟我搶了,我鬥不過你,也不想跟你鬧上法院,你要搶走孩子,是在把我往絕路上逼。你如果不想有一天要對樂樂解釋,他的母親是被自己父親逼死的,就放我一次吧。”


    我說的聲音很小,以至於讓我懷疑他是不是能聽得到。


    我以死威脅,他若還是要把樂樂抱走,那我真的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沈易沒說話。


    殺戮的冬天總是冷的,他沒有開空調,還打開了窗,讓冷風灌進來,吹在臉上像在割肉。


    我裹緊了衣服,偷偷抬了抬眼皮看他。


    沈易隻穿了件線衣,灰色的,好像代表著此刻的心情。


    連日的毒癮把他折磨的有些慘,坐在我對麵的身軀羸弱,沒有生氣。


    他向來不懂得如何心疼自己,這副身體也不是自己的一樣,什麽都不懂得珍惜。


    我倒掉了他眼前的涼茶,重新換了水,倒出一杯,茶香嫋嫋,頓時彌漫了整間屋子,滿是古色的房間裏,充溢著一股薄涼的美。


    我避開他投過來的目光,把包裏的卡和鑰匙全放在了桌上,說:“這是還你的,房產證還在家裏,你如果嫌過戶麻煩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把它賣掉,錢會打到你的賬上。你的東西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樂樂,我會把他帶走。”


    “我不想。”他忽然開口,打斷了我的還在思考下麵該說什麽的思路。


    他不想什麽?


    我微怔。


    沈易握了茶盞在掌心,看著清湯茶麵上浮起的霧,麵孔隱在其中,清冷的開口道:“還有三個月就臨近年關了,也快到樂樂的生日,今年,是他第一個生日。”


    我不懂他想說什麽,沉默以對,等待著他的話。


    沈易眼神有些空洞,說:“吳朗的反擊很成功,就算我吸毒,袁顥現如今在百樂,也一樣被我壓製,隻要熬過這個年,我就得到與陳銳相等的權利,到時候大半個b市的地下交易,全都會是我的管轄。再有一年,我會想辦法得到賭場,也會接觸到他的靠山,我會得到我想要的全部。”


    他的聚焦落在我身上,眼裏閃過一抹弱勢的光,對我說:“如果我把它們全都給你,你會留下來嗎?”


    我眼裏酸澀的厲害,事到如今,他還是想用這些東西來換一份感情嗎?像他當初買來這一份婚姻一樣。


    我問:“你為什麽要讓我留下?你不是很期待跟我離婚,讓蘇娜做樂樂的母親嗎?”


    沈易垂下了視線,我摸出手機,顫抖的登陸了郵箱,在他麵前點開了那一段錄音。裏麵的聲音傳出來時,他身體凜然一顫,伸手把它關掉,開口想要解釋一般,卻又像剛剛迴過神來,想起點什麽似的,愣在了那裏。


    我被風吹的渾身冰冷,以為他還要說什麽的,可他隻是沉默,在我準備起身把窗戶關上的時候,開了口,說:“協議我可以簽,隻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吧。”


    “能不能……就讓樂樂姓沈。”


    我一怔,隻是這樣的條件嗎?


    我斂了思緒,點頭,“他永遠是你兒子。”


    沈易抿了抿唇角,“我還有件東西要給你。”


    他的語氣低沉,側了側身,從一邊拿過兩隻樹脂雕刻的小象,放在桌上說:“他們說吉象是吉祥的諧音,代表了和平和幸福。這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東西,現在,還給你。”


    我怔怔的看著這兩個工藝品,雕工並沒有多精細,也沒有多昂貴的價格,卻比他任何一次送我東西都讓我覺得開心。


    我點頭,把他們拿了過來,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奪眶的眼淚。


    “喬綾。”他看著我,帶了一絲眷戀,喑啞的問我:“你會恨我嗎?”


    這一次,換成我的沉默。


    我恨他的話就好了,起碼比愛更讓人堅強。


    沈易沒有得到我的迴答,視線重新落到那份離婚協議書上,緩緩伸手拿起了協議上放的那支筆,攥緊了才把手穩住,翻到了我簽好字的頁尾,看了好一會兒,閉了下眼睛,一向決絕的人,也在猶豫。


    我弄不清他的心,一直探究的望著他,直到他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我,把姿態放到最低,真的很想讓我告訴他答案一樣,有些語無倫次的問:“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清白的去找你,你……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愣住了,迴過神來,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才反問道:“你會脫身?”


    像他爸爸那樣,選擇洗白自己去逃?


    沈易眼裏一暗,我自嘲的笑了下,沒有那個如果,他不會,他對他的權利看得那麽重,怎麽可能會在得到之後又放棄。


    我看著他打開了筆蓋,在那片空白上一筆一劃,緩慢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喬綾與沈易,在成績單上,永遠是並排的兩個姓名,活動也是,值日也是,連現在離婚,他們還是如此。


    “什麽時候去辦手續?”我問。


    他手裏的筆滾落在了地上,垂著的眼睛眨了眨,說:“我定了明天的機票。”


    對了,我想起來,是去衛軍的家鄉的,他訂機票的時候,我還在他身邊,還提行他,先緩一緩,訂的晚一天。隻不過此時看來,多像命中注定。


    我說:“現在去吧,你帶證件了嗎?”


    他輕輕搖頭,我說:“那就迴南山館一趟吧,正好我也想收拾一下東西。”


    他站起身的時候,因為太過虛弱而微微踉蹌,我下意識的扶了他一把,他身上的涼意讓我打了個寒顫,又立刻放開。


    我們倆一塊兒迴到了那棟盛滿了我們之間迴憶的別墅,我環視了一眼,看到我在煮麵時,沈易站在門口等待的樣子,看到他坐在地上,逗豆包的樣子,看到我們的爭吵,曾有過的溫馨。書房裏他忙碌的處理著郵件,我給他送一杯熱茶,榻榻米上他抱著樂樂,一塊兒聽過童話,門外那片草坪,秋千下曾埋過他第一次殺人的槍,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曬過太陽。還有臥室,我們兩個一起相擁等待過多少個日出。


    我眼前一幅幅畫麵閃過,不舍卻隻能變成泡沫,一閃而過的美妙過後,在陽光下不攻自破。


    我收拾的行李還在,隻把衣服全裝好,沒有多少需要帶走的。


    我把那把槍放在桌上,把平安扣放在旁邊,項鏈和戒指也一一摘下,全放在了一起。


    沈易在一旁看著,始終沒有再說話。


    我有幾本醫科書沒有找到,自己跨過攤開的行李箱,去書房裏翻了翻,抬手看到空蕩蕩的無名指,心裏驀地一酸,瞥見放在桌上的一本書,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點什麽,轉過身把它拿起來,在手裏唿啦啦翻過,看到一個字跡時停下,翻迴幾頁,在頁腳看到了沈易曾寫下的那個字,翊。


    我清晰的感覺著自己心髒的跳動,把全身的血液迸發循環,大腦裏迴憶著他寫下這個字時的一切,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麽。


    我把書合上,重新放迴了原地,抬頭在上麵一格看到了我想找的書,踮了踮腳把它取下來,出來塞進了行李箱裏。


    我收拾好,給陳燦打了一個電話,她幫忙把我的東西暫時先拿到了她家。


    我也是故意讓陳燦過來,我自戀的覺得,如果沈易對我有感情的話,知道我還有這個好朋友幫我,會很放心。


    我們出門時,我思前想後,還是幫他拿了一件大衣,遞給他套上。


    沈易呆滯了一刻,接過去說:“謝謝。”


    我們結婚領證的時候,門前排了許多人,沈易走了個後門,我們才早早的把證領了出來,隻是現在離婚處依舊有很多人,可我們誰也沒提,隻是安靜的等待著,感受著我們最後還是夫妻的幾十分鍾。


    紅本換紅本,我在民政局門口,把離婚證遞給他時,順便把我寫好的那個信封也給了他。


    沈易僵硬的接過去,我說:“你曾經給我寫過那麽多封信,我沒有迴過,現在我給你寫一封,你作為報複,也不用迴信。”


    我看著他的眉眼,微微笑了笑,對他說:“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說罷,轉過身往馬路的另一邊走,下了路沿,忽然聽到他喊我的名字,猛的頓住了腳步。


    我挺希望天上能下場雨,或者飄幾朵雪花,可偏偏沒有,頭頂隻有一顆曬人的太陽,下麵吹著北風,讓人顯得頹然蒼涼。


    “喬綾!”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沒有上前,大概還站在原地,語氣再也不複相見一般,帶著絕望對我說:“我叫沈翊!”


    他像是在笑,低語喃喃道:“立羽翊……”


    我喉間滑動,眼淚不爭氣的往外湧。


    沈易,沈翊。


    他們就像他送我的吉象與吉祥一樣,隻是同音而已。


    我好像找到了一些答案,又像是陷入了一個更大的謎團。


    我甚至在想,自己嫁的那個沈易,到底是誰,我是不是從未做過他的妻子。


    他站在原地,我亦隻是向前走,攔了一輛車,進去的一刻,摸到自己口袋裏一個圓圓的東西,拿出來發現是那個平安扣。我眼前一陣模糊,在緩緩行駛的車裏抱著自己大哭,從頭到尾再也沒有迴頭。


    結束了。


    不管他是誰,都與我沒了任何關係。


    隻是,我記起我在嘮嘮叨叨的信裏,寫下的最後一句話,心裏瞬間被掏空。


    我不再留你身邊。


    可這改變不了,我依然愛你的事實。


    親愛的。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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