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的死因跟沈易的父親一樣,而且沈岩在事發後收到的是三個人的死亡證明,他的父母當時還沒有複婚,要說全家死亡,也不是不可以,因為沈翊是沒有戶口的,他們家就三個人,出事的也是三個。


    我猜想這個人大抵就是沈易的父親了,可沈易聽到這個名字時,對他的感覺是什麽呢。


    陌生。


    對,就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完完全全的兩個陌生人。


    當地的人給我們提供了三間民宿,沒住帳篷,沈易第二天一大早就讓人去拆房子,負責人傳下去的時候,本來他們還在猶豫,可一見是沈易發的話,二話沒說就打起精神來開工。


    當天我沒看到石添他們一家,房子很快就被推倒,沈易對這一塊兒做了新規劃,具體我不知道,但他把石添的煙葉地留了下來,以後要在上麵做什麽暫時還沒說,他大概也還沒有主意。總不能種些蘿卜土豆的開餐館吧,那是生態了,農家樂放在旅遊區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他們的主要受眾人群畢竟是不一樣,讓那些老板擠在一起大吃大喝,著實有些奇怪。


    沈易說拆他們的房子,但實際上他沒有要地契,這塊地皮的所有權,還是歸石添所有,他遵照承諾,會讓他留下來,給他一個收益更多的路子。


    我在知道石潤田就是石添的那一刻,是想應不應該報警的,可想到他的老婆孩子,他隱居這麽多年,以後也不會再做違法犯罪的事兒了,心裏的天平就慢慢動搖。但他怎麽說都是個罪犯,犯過很多錯事,這世上不是所有做錯的事情,隻要悔改就能被原諒的,又覺得不應該這麽想,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我擔心自己的三觀是不是不太正,有些歪曲了,就去問沈易。


    他當時剛和趙嘉齊通過電話,左手揣進兜裏,看著遠處有些發呆,片刻後開口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報警。但現在,我不會,你也不許。”


    “嗯?”我疑惑的發出一個單音,茫然看他。


    沈易輕輕瞥向我,又轉過頭去,說:“他身體虧損大,沒有幾年活頭了,給他一次補償家人的機會,他對不起他們。”


    我心裏被一隻手抓住,狠狠地一扯,揪疼的順著他看的方向望過去,入眼一片綠油油的田地,山與水交接,地與農戶拚錯,在一片明亮的蔚藍下,那麽不真實。


    我眼前仿佛出現一幅男耕女織的畫麵,在烈日下流下汗水,有一塊帕子輕輕為他拭去,身旁坐著自己的小兒子。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我把身側的那隻手握入掌中,他沒有拒絕,我鬆了一口氣。


    沈易說待兩天,就真的隻是待了兩天,我們迴去之後的第一時間,趙嘉齊送來了三片拚圖。在這兩天裏又有人遇害,兩個一開始就死了,一個是拿著拚圖來找沈易的,沒有找到,瘋了一樣的到處跑,再找到時也死在了垃圾場裏,全都是被人剖開了肚子,跟侯偉傑一樣。


    沈易沒有表態,隻說靜觀其變。


    晚上我泡在浴缸裏,發呆了好久,才起身套上睡袍,出來看到沈易還在書房。


    我煮了杯薑茶端過去,到門口時剛要敲門,聽到裏麵有動靜,站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敲了敲門板,打開門進去,看到沈易擺了兩張麵對麵的椅子在房間裏,有些納悶,“你幹什麽呢?”


    他接過我手裏的小碗,吹了吹喝了一口,顯然是不太喜歡這個味道,皺了下眉,趕我道:“你沒事的話就去睡吧,不用管我。”


    我咬了咬下唇,點了點頭,轉過身聽到他補加了一句:“我一會兒去找你。”


    我一怔,嗯了聲,出門迴到臥室,有些不知所措。


    他來找我是有事情要說呢,還是會留在這裏。


    我心裏小鹿亂撞,像等待被臨幸的妃子,隻盼時間過得快一點。


    我在臥室裏坐不住,外麵門鈴先響了,我去開門,是衛軍來送資料的,我跟他閑扯了兩句,送走了他,把東西拿進來,思量著要不要給沈易送進去。


    徘徊數次,還是拿著到了書房門口,悄悄地打開了一點門縫,卻聽到他在說著什麽,麵對著那張空椅子。我以為他在打電話,便想著暫且退一退,沒有直接進去,在門口等著。


    沈易的語氣很奇怪,空洞洞的,在問:“在麵對他們的時候,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我正想著是什麽情況,沈易裏麵隔了有一分鍾,再開口換了種語氣,平靜,卻讓人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說:“我不會受人控製,哪怕去死也不會。是你不敢為自己做出選擇,才會優柔寡斷,害人害己,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是為了誰好?看看你身邊的人吧,你的方式全部都是錯的,你必須堅定一個決心,才有可能成事,別忘了你當初許下的誓,等你握到王權的那一天,你想的一切,會有足夠的時間去討迴來。”


    沈易這句話像是在對自己的疑問作出迴答,難道,他那兩張椅子,不是那給誰坐的,就是給他自己的。他在看著那個位子,把它當做一個人,來自問自答?這是謝文初口中,他的性格,他不同的次人格嗎?他們已經開始分裂占據身體,還是,他隻是想有個人能給他答案?


    他的話與話之間,差不多又是隔了一分鍾,那邊的語氣依舊是空洞的,沒有絲毫溫度。


    “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事,我沒辦法相信你,這其中有太多的變數了,上一次我們因為袁顥失手的事,你還沒嚐到教訓嗎?”


    “那隻是一個不會重複的意外,起碼我知道畏首畏尾會讓你更吃虧,你別無選擇,你隻能接受我,隻有我才可以幫你。”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貪心,什麽都想要。”


    “會,但每一個人都是貪心的,你的大哥也是。”


    “可我不想幹了,我覺得我已經做得夠多了。”


    “你明白的,這對他而言還遠遠不夠,你還有價值,沒有到枯竭的時候。就算他願意讓你走,你又真的放得下你肩上的一切嗎?已經這麽多年了,我以為你早該習慣,別再讓我失望。沒有人能徹底的擊垮你,過去不是一直能做到嗎,怎麽現在慫了?你在怕什麽?”


    另一個沈易沒有說話,這個聲音又說:“你忘記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嗎?你為什麽進百樂?你不管你的父親了嗎?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在意他,你的偽孝隻是你為了騙自己撐下去的借口。其實你心裏一直在怪他,你不明白為什麽你從來沒有享受過完整的父愛,卻要心甘情願的幫他做事,替他收拾爛攤子,你覺得不公平,是他毀了你。”


    話音落,我數到一分鍾,裏麵卻沒有動靜,等再過了十幾秒,才聽到他依舊淡漠的開口說:“我不記得了,當初怎麽想,我的初心。我忘記了很多事,我不認識他是誰,賀晟告訴我那個名字,把他的資料給我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熟悉感,可我明明卻又記得一些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沒關係,你忘記的一切,我都會替你記得,我就是你的記憶。”


    “你會把它們還給我嗎?”


    “不,我會成為你的記憶。”平淡的聲音緩慢說道。


    過了很久很久,我聽到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之後過了幾分鍾,有拉椅子的聲音。


    我慌忙的迴過神來,拿著東西跑迴了臥室,把資料扔在桌上,鑽進被子裏蒙住了頭。


    剛才的一幕讓我覺得可怕,他是在自己反駁自己,又自己說服自己,這種場景就像被鬼附身了一樣,真的讓我認為他就是一個神經病,一個瘋子。


    我瑟縮著,直到感覺到有人進來,深深地調整了唿吸,讓自己看起來隻是等得太久睡了一覺而已。


    我從被子裏鑽出來,看到沈易正在側著腦袋擦頭發,邊看了一眼桌上的資料,沒有碰,到我跟前上了床,把毛巾扔在一邊,上床後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他有話說,就坐起來,迴看著他,但他不說話,我便問:“怎麽了?”


    他說:“謝謝你的茶。”


    “嗯?”我茫然,“茶?”


    “一會兒告訴你。”他把我摟了過去,沉默不再說話。


    我被他抱了一會兒,渾身僵硬之後就開始發冷,不知為何,就是不敢動。


    他在書房裏的樣子,我有點接受不能。


    “我是不是太久沒碰你了?”沈易莫名的說了一句,坐好看我,說:“你很緊張。”


    他是有一陣兒沒跟我在一張床上了,我本來沒多緊張,更多的是覺得他重新接納我的喜悅,可現在這樣,全是被他嚇得。


    我看著他的臉,試著伸手碰了一下,在他皺眉時縮了迴來。


    這明明就是他啊,他總不會跟蘇娜一樣去整容成另一個人的樣子。


    “沈易?”我試探的叫了一聲。


    他嗯了聲,我靠在他的臂彎裏,看著手上的戒指,輕聲問他:“你是沈易,對嗎?”


    他愣了一下,反問我:“什麽意思?”


    “我說不出來。”


    他轉過頭,“你這也叫女人的直覺?”


    “妻子的直覺。”我糾正道。


    “誰的妻子?”


    “你的。”我隨口說完,腦中的神經像被拉緊,砰地彈了迴來,看他時眼裏添了一抹疑慮。


    他正低頭望著我,正正經經的問:“在你眼裏,我是誰?”


    我張張嘴,舌頭打結,沒有說出話來。


    他卻不依不饒,硬抓住我,捏的我有些疼,認真的問我:“喬綾,你告訴我,一直以來你心裏喜歡的,你深愛的人,到底是誰?”


    “你放開我。”我掙紮了幾下,正想該要說些什麽,他卻真的放開了手,帶一點衝動的看著我,自己迴答道:“你愛的是十年前的沈易,你隻是把對他的愛強加到我身上,你對我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對嗎?”


    “十年前與十年後的沈易,有什麽區別嗎?”我反問道。


    他沒有迴答,我說:“你的靈魂附著在你自己的軀體裏,我不是你大腦裏的寄生蟲,猜不透你。你是誰這個問題,我才應該是那個提問者,而不是迴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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