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齊管我叫喬姐的時候,都是在心裏把我和他們劃開界限的時候。


    我明白,我和他們,在某些方麵來說,是永遠不可能成為一類人的。


    趙嘉齊一支煙抽完,臉上又笑起來,好像剛才那個人不是他,胳膊枕在腦後,對我說:“你也別多想,我這人有時候說話不過腦子,隨口就說出來了,你就當沒聽過。”


    經理親自送了早餐過來,我拿了杯飲料在手裏,望著前麵的遊泳池,思緒飄雜,最後開口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嘉齊你還記得去年說過,希望我能帶他離開,我不是沒有嚐試過,隻是很失敗的,連我自己也陷了進來。我想不管他身處在什麽環境,我還是更願意他能做一個普通人,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擺脫百樂,可如果他能過得輕鬆一點,起碼當下來說,我不認為這是禍端。日日隻有防備的話,也太累了,他是個人不是機器,總要需要休息的時候。”


    “他已經不可能成為一個普通人。”趙嘉齊再燃起一支煙,火機在手裏把玩著,“他手裏握的權力太大,沒有人會給他那個機會,現在是他最需要緊張防備的時候,他隻能做機器,可他偏偏放鬆了警惕。我當然也希望他好,但我擔心他這樣下去會出事,我不知道你在他心裏的地位是怎麽樣,又讓他改變到什麽程度。”


    我沒吭聲,他接著說:“喬姐,你一定也發現了吧,自從他從看守所裏出來,他身上的戾氣變得很重。”


    “可是蘇娜說他一直都是那樣。”


    “不一樣,他在生意場有時很霸道,這是沒變,但他從來沒有這麽急躁過。現在的局麵看起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我總感覺他的狀態不對。”


    趙嘉齊把煙灰彈掉,猶豫不決,在我點頭之後才咬牙說道:“我覺得他已經失控了,他在不斷地擴充自己的勢力,連穩住腳的時間都沒有停留,就已經盯上了下一個目標,上一個獵物還沒有消化,又在不斷地吞食著新的獵物。都說富貴險中求,可他的膽子太大,發展的也太快,我怕他心中的帝國還未有建成的那天,就先會因為根基不穩而轟然倒塌,到那時,他會怎麽樣,我連想都不敢想。”


    他的話聽得我一陣膽寒,才覺察到這一點。


    確實,他才剛吞掉程輝,立刻就對準了袁顥,而且這兩方基本上是同時進行,他是贏了一局,可乘勝追擊有時並不是件好事。


    “喬姐,我有些話,說了你可別怪我。”趙嘉齊轉頭看向我。


    “你說吧。”我放下了手裏的杯子,食之無味。


    他掐了煙,低頭端起了桌上的紅酒,一口飲盡後說:“我隻是猜測,不管是對不錯,你都別上心。”


    趙嘉齊抬眼的刹那,開口道:“他是為了你和喬樂,從他忤逆大哥提出要賭場開始,他做的一切就都是為了把你們護在羽翼之下。你懷孕生子,他因為無能為力才被停職被陷害,你一個人在外麵,孕期沒人照顧,又要擔心他的情況,才會情緒波動太大早產。四哥他在愧疚,在害怕,所以才要得到更多,他需要站在一個別人碰不到的位置,才有能力護你們安穩。你真的讓他失去了理智,他現在太感性了,太由著自己的情感來。而且他自現在在外和在內完全是兩個人,他把自己的弱點全部暴露在了你的麵前,如果你想殺他,會輕而易舉。你畢竟不是我們內部的人,你的朋友對我們這個圈子而已也太危險,就算你不想,你身邊的人難免不會。利益麵前,難有永遠的朋友,你的真心待人,會變成別人利用的便利,艾米就是個教訓。喬姐,這樣下去,你會害了他。”


    我默然。


    他的話就像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把我困頓其中,手足無措的尋找著出路。內心在撕扯,心裏酸痛之餘隻有迫人的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沈易真的是這樣想,那我該怎麽辦,怎麽做才能讓他重新冷靜下來。


    趙嘉齊問:“你知道我昨天去做什麽嗎?”


    我搖頭。


    趙嘉齊長舒了口氣,說道:“我去找了吳朗的侄子poe,把我們與吳朗的聯係,給他通了個氣兒。”


    我心裏一突,他們是競爭關係,這層聯係應該瞞著他的侄子才對,趙嘉齊這樣豈不是跟叛變沒有兩樣。


    不對,是沈易讓他去的啊,而且他不可能背叛沈易的。


    我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詫異的看向趙嘉齊,“你們要挑起他們的內亂?”


    趙嘉齊歎了口氣,“我並不想這樣做,可你也知道四哥,這是他的命令,我隻能照做。”


    他看了眼表,“想必吳珀已經跟吳朗這邊試探的聯係過了,這一夜他們應該都不好過,他們耗得時間越久,兩個人之間的戰爭就會越激烈,照四哥的猜測,明天天亮前,這個地方一定會挑起一次戰亂。”


    我壓低了聲音,覺得四下陰冷,道:“這是他們的地盤,沈易這樣做就不怕他們叔侄兩個會合起夥來把矛頭對準我們嗎?”


    “吳朗不會,他需要我們帶給他的市場,就算他暗裏要對我們下手,也不會要我們的命。”


    “可這太冒險了。他們兩家如果打起來,沈易不管站誰的一麵都會變成靶心,吳珀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殺不了自己的叔叔,一定會想辦法殺了沈易,他這是在引火上身。”


    “不然能怎麽辦?”趙嘉齊反問我:“你和我,誰能勸得住他?”


    他有些無奈,說:“吳朗和吳珀,這兩個人都不會真的殺死對方,他們畢竟是同一個家族,處境就像大哥和二哥一樣,彼此之間會相互防備,相互爭鬥,但永遠不會戳破那層窗戶紙,因為他們也需要相互協調,相互妥協。吳珀現在生意做得是比吳朗更大,但如果吳朗死了,整個家族就會混亂,吳珀也不可能完全的清除吳朗手下的一切,到那時外麵的其他勢力,會趁亂進攻,弄不好整個家族都會沒落。四哥讓我挑撥他們,也隻是給吳朗施加壓力,讓他感受到威脅才肯真的與我們合作交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我在住處準備好了槍彈,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托著下巴咬了咬指骨,順著他的話卻忽然想到,“照你的說法,那陳銳豈不是也需要袁顥來維持百樂指針的平衡,他會眼睜睜看著沈易現在削弱袁顥,放縱不管?”


    “他不是不想管,是沒法兒管。”


    “因為沈易手裏的配方?”


    趙嘉齊點頭,“嗯,大哥對那個很感興趣。”


    緩了緩,他有些惆悵的說:“其實嚴格說起來,百樂的天平需要的是他們三個全部都在才可以維持,隻是上一次四哥手下的兄弟死傷了不少,現在下麵還都是大哥二哥那裏選過來的,所以他才顯得弱勢了一些。我們本來應該做的是培養心腹,可四哥這時候又把陳輝給收了過來,程輝的兄弟那都是聽二哥的,無疑是養虎為患,他的地盤是擴大了,可是太亂了,現在根本就沒人會維護他,他保命的底牌隻有那幾個方子。”


    “可他不能握一輩子,既然毒品已經開始試驗生產,就總有瞞不住的一天。”我垂下眼瞼,看著腳下發呆。


    趙嘉齊側頭,“所以吳朗這條線對我們很重要,如果他肯為我們提供原液,b市那邊一投產,海洛因的需求量就會減少,逼吳珀撤出市場。百樂盈利的三個大方向,毒品、軍火、賭博,四哥手裏就會壟斷兩個,而二哥的位子也會坐成一個有名無實的虛殼,那樣的話,大哥也會為了利益,放棄限製四哥,重新扳迴一城。”


    “可袁顥就這麽看著他折騰,一點措施都不做嗎?”


    “我不知道,那是他與四哥之間的事,我插不進手。”趙嘉齊說著,活動了一下脖子,“也許等我們迴去,他的病就會好了吧。”


    他說完邊往住處走,笑著對我說:“嫂子,你吃完也快迴來吧,好好休息,我們該準備好逃跑了。”


    我沒心思跟他貧,袁顥也許抱病是假,這會兒說不定鑽到哪個角落裏想法子去了,等我們從緬甸迴去,b市又會有什麽新鮮事發生?


    我在附近走了走,在海灘的椰樹下曬著太陽,心裏一團亂麻。


    手機有短信進來,沈易的,問我在哪兒。我說不上來,給他拍了張全景發過去,他隔了幾秒立刻迴過來,“原地別動,等我。”


    我把手機放在一邊,蹲在海灘上玩沙子,試圖堆出一間小房子來,失敗後在那裏堆了一座山,怔怔的看著它,覺得它好像壓在我身上一樣,讓我覺得身上沉重。


    小沙堆被一個人影擋住,我抬頭看到了帶著起床氣的沈易,身上披著我給他蓋的那件衣服,正皺眉看著我,慍怒的說:“起來怎麽不叫我?”


    我站起來討好的對他笑笑,“看你睡得熟,哪裏舍得。”


    我的示好讓他情緒緩和了一些,沒說話。


    我出門時穿的是一件清爽的小裙子,光腳丫踩在軟軟的沙灘上,看著太陽升起的海麵,廣闊無邊,似乎能容納所有煩惱。


    海風吹起,帶著幾分愜意,身後是盛開的熱帶植物,花朵瀲灩。


    沈易又摸我的頭,問我:“你喜歡這裏嗎?”


    我點頭,“如果沒有戰爭和毒品,會更讓人喜歡。”


    我想起海子的詩,想起今早睜開眼的畫麵,把頭發掖在耳後,轉頭笑著對他說:“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一天的伊始,陽光與愛人同在,還有什麽比這更美好的嗎?”


    沈易淡淡的笑了,“有,如果樂樂也在的話。”


    他攬過我,有些清冷黯然的說:“比起日出,我更喜歡黃昏日落時,一家人還能在一起的樣子。”


    我們兩個找了個地方坐下,我倒了杯果汁,心思一起,倒了滿滿一杯,推到他麵前時水麵微晃,溢了出來。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適可而止的道理,他一定會懂。


    沈易抬頭看我,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下,“見過嘉齊了?喬綾,你也開始對我用小心思了,倒是學得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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