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拿起那兩雙銀鈴鐲子,輕輕地扣在自己的手腕和足腕上,銀鐲不是那麽鮮亮了,上麵的福紋微微發黑,透著古舊顏色。


    用完飯後已經是掌燈時分,阿皎看著侍女在燈台上點起燈燭,室內緩緩地亮起,阿皎輕輕晃了一下手中的銀鈴鐲子,道:“傳水吧,我想沐浴。”


    頓了頓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道:“燈火太亮了,去滅掉幾盞吧,照得人眼睛疼。”


    侍女傳了水進來,浴房裏有碩大的黃楊木桶,因為阿皎不習慣在這麽多人麵前袒露身體,因此這兩日隻命一個名叫紅紋的侍女伺候穿衣。紅紋便是替阿皎取來銀鐲的侍女,她看著其餘侍女們放下寢衣後躬身退出屋內,候在廊下,便上前為阿皎寬衣。


    阿皎將自己浸入浴桶,溫熱的水正好漫過她的鎖骨,問道:“你們平日裏,見過少莊主麽?”


    她的手擱在浴桶桶簷上,輕輕地敲著。


    紅紋將她的衣裙展開鋪在衣架上,又將她取下的銀鐲放在一側的棜案,轉身為她輕輕擦拭身體,道:“婢子們極少見到少莊主。”


    阿皎突然側過臉去,以手捂住嘴,眉間輕蹙,似是有些難受,紅紋連忙探過頭去,“女君……”


    她突然一愣。


    阿皎鬆開手來,眉眼清澈,沒有半分不適。


    猝不及防之間,阿皎攤開手來,對著她輕輕一吹。


    浴房內有輕輕的銀鈴聲響起,侍女們魚貫而入,看見紅紋輕輕伸手在唇間比了一比,“噓……”


    女君身體不勝慵懶,披著寢衣,黑發垂下,似是睡著了。


    紅紋示意一個小侍女上前,與她一道將女君扶上榻去,又親自為女君蓋上錦被,放下垂帳,然後躬身退下。


    她側身熄了兩盞燈燭,壓低聲音對身邊的小侍女道:“你們守著女君,我去去就來。”


    小侍女頷首應是。


    她步出屋子,沿著迴廊一路走出,一直低垂著頭。


    心裏卻微微雀躍。


    誰也不會知道,她的銀鐲裏還封著藥。銀鈴鐲子是聞人過為她親手打的,銀鐲內部中空,內裏封著的是催眠散和鶴頂紅,至於腳鐲裏則因為她的惡趣味,封存著癢癢藥。


    這兩對銀鈴鐲子她一直戴在身上,從未離過身,也從未有人看破過內裏乾坤。


    她方才接到鐲子的時候,狀似無意地撫摸了一遍,實則已經將睡眠散藏於指尖,等隻剩紅紋和她二人的時候,才假裝不適引她靠近,趁機將睡眠散吹至紅紋口鼻之中。


    不是她誇口,她研製的睡眠散,見效極快。


    紅紋一下子便昏睡了過去,她趁機與紅紋對調了服飾,屋內滅去了幾盞燈火,本就昏暗,她壓低了聲音,居然也就這樣瞞過了屋內的侍女。


    她心底嘿嘿笑了兩聲,低著頭,像是一個溫柔恭順的侍女一樣繞過長廊……


    然後?


    然後應該往哪裏走?


    阿皎看著麵前的路愣了一愣,七拐八繞的,竟然繞到了一片湖麵前。


    湖邊木樨圍繞,夜風拂來,清涼的水澤氣息裏含混著木樨清甜馥鬱的香氣,叫人精神為之一爽。


    此處湖泊應當便是紅紋提過的明月湖,明月湖畔有登雲樓,登雲樓東有小竹林,嗯,侍女詳細地說了景致,偏偏不說何處是出小細流莊的路。


    阿皎頗有些頭疼,今夜若是找不到摸下山的出路,明日一早就會暴露了。


    湖畔登雲樓高近二十丈,飛簷之上風燈搖曳,樓內卻並無燈火。阿皎此刻輕功已經恢複,觀四下無人,便飛身躍上登雲樓,打算登高而望,瞧瞧哪裏能夠出小細流莊。


    她好吃好喝好睡數日,內力盈沛,隻覺得身輕如燕,乘風一躍,便登上了登雲樓,足尖一勾,穩穩落在廊簷屋瓦之上。


    登高而望,小細流莊全貌盡在眼底。


    她驚喜地“哦”了一聲,連忙拔下自己發間的玉笄,在屋瓦上下意識地劃出離開小細流莊的道路。


    正在此時,她突然覺得身後一涼,警覺地迴頭。


    空無一人的登雲樓樓頂,此刻正立著一個赤足的少年,少年穿著暗藍色的對襟長衫,額間腕上都垂著累累的銀飾,手裏握著一支竹笛,借著月光,甚至能看清他衣角上那些翩飛的銀色蝴蝶。


    楚離。


    阿皎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玉笄。


    楚離偏了偏頭,綻出一個唇紅齒白的笑來,“這麽晚了,女君不在房中安寢,怎麽在登雲樓樓頂吹風?”


    阿皎站起來,下意識地微微退後半步,“若說是吃撐了出來走走,你信不信?”


    楚離握著竹笛,“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阿皎的腳微微往後撤了半步,已經踩在屋簷邊緣,足跟懸空,“那我便先迴房去了,今夜月色宜人,楚先生便慢慢賞吧。”


    她雙手展開,往後一倒,似是夜風之中一隻蝴蝶般翩然落了下去,楚離眼中掠過一絲驚詫,疾步踏來,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卻與她的衣袂錯手而過。


    阿皎憑空落下去,隻覺得夜風凜冽如刀。


    她還記得那個雨夜,敲開房門的少年,還有隨他而來的那些蛇蠍。


    她在空中靈巧一個旋身,足尖輕輕一點,踏著蕭蕭碧竹,隨之隱沒在竹林之中,提步疾行。


    她聽得遠遠一聲笛音長嘯。


    肅肅竹風之中,她聽見窸窣不斷的遊移聲音,定睛往足下一看,嚇得驚叫一聲。


    窸窣壓過地上落葉的是一條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她連忙飛身躍起,踩在搖晃的修竹之上。


    “女君不肯出來,我隻好略施小計,將你逼出來了。”


    阿皎低頭一看,月色搖晃的竹影之中,赤足的少年身周都是銀飾散發出來的淡淡瑩光,偏頭笑得唇紅齒白。


    她足尖輕輕點著修竹,隨著冷風,身形在夜色裏微微搖擺。


    一條蛇她並不怕,隻可惜如今下麵已成蛇窩,目之所及,皆是斑紋鮮豔嘶嘶吐信的毒蛇。


    阿皎微微咽了口口水,“一切好說,一切好說,楚先生,不妨先將這蛇陣撤了,你我再好好詳談?”


    她將玉笄夾在指間,想了想,還是收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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