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亮出差了,江冬冬晚自習還沒有迴來。家裏靜悄悄的,董理又打開了電腦。


    董理一直記得父親臨終前的囑咐和遺憾。現在的工作再忙,成為作家的夢想也從未走遠。可是如果隻是想而不去行動,那夢想也就永遠隻能是夢。


    董理有很多的想法,一會兒想寫一個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一會兒想寫愛而不得的遺憾,寫中年人的壓力與痛苦,還想寫年少時追過的夢,總之,正是因為想法太多,所以思路就不夠清晰,眉毛胡子一把抓,結果不知道自己要抓的是什麽。


    人生這本大書,太過於精彩也太過於深奧,她還沒有把它讀完,更不能在自己寫的第一本書裏將它全部囊括。剛剛才開始寫作,她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掌控太多的人物和情節。


    董理知道自己現在要做的選擇,就是找到重點,哪個是自己最想表達的故事。因為好的作家跟好的導演一樣,不需要太華麗的辭藻太炫目的鏡頭切換,認真講好一個故事就可。


    她的思緒很亂。但表達的欲望一日比一日更加強烈。她像列出購物清單一樣,列出自己頭腦中的故事雛形。


    1、一個孩子眼裏的世界。


    2、大學時代的愛情。轟轟烈烈的開始,和注定平淡的結局。


    3、關於兩個中年人麵對生活困境,艱苦創業的故事。


    4、關於愛情保鮮期的故事。


    每一個故事,都有自己的意義所在。她周圍每天都在上演這樣的故事。寫到愛情保鮮期的時候,董理的心咯噔一下,自己和羊旭現在的問題,是不是就是因為愛情保鮮期到了?


    上網一搜,關於這個愛情保鮮期,是幾個月到幾年不等,最流行的說法是,愛情保鮮期隻有180天,過了這個期限,兩個人就對對方失去了吸引力,魅力開始大打折扣。


    不要說彼此,董理苦笑,我們已經過了180天,但他在我眼裏還是有著致命吸引力的,也許是我對他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董理想到這,心情煩躁起來,再寫不下去。她關了電腦,拿出手機給萬萍打電話。


    電話那頭很吵,董理問家裏是不是有客人。萬萍說哪裏有什麽客人,我在看湖南台的《尋情記》。


    這個電視節目董理是知道的,首先是有人向電視台求助,然後由電視台找相關方麵的專家出麵,通過一段時間的溝通來幫助解決問題,主要是調節各種關係。


    夫妻關係,婆媳關係,鄰裏關係,家長與子女的關係等等,一場節目看下來,就是雞飛狗跳,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吵在鬧在控訴。很多問題最後並沒有解決,反而更激化了矛盾。


    因為但凡牽涉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非就是經濟關係,情感關係,付出與得到是否對等公平關係,而每個人都習慣站在自己的角度,很少為別人考慮,也很少能真正聽取他人的意見。


    每次看這個節目,董理都會更深刻地體會到“人性本惡”,人的自私與醜陋隨著鏡頭被活生生地揭露出來,看多了沒準會對生活失去信心,甚至於會抑鬱。


    “老媽,你還看那個節目啊,那個有什麽好看的啊,老是出軌啊家暴啊分家產啊孩子叛逆啊,吵吵鬧鬧的。”董理說。她以前也提過,要媽媽不再看這個節目,她擔心媽媽看多了會影響心情。


    “挺好看的啊,我們這個年齡的人,都看這個節目啊。”萬萍迴答。她將電視聲音關小了一點。現在,一個人在家,她總是將電視聲音調得很高,好像這樣房間就會被填滿,就不會這麽空。


    董理無語。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就是我們的生活啊,大家都是這麽過生活的啊,人要活幾十年,哪有不吵吵鬧鬧的。”萬萍說,“我們看著他們,也就像在看自己,挺真實的啊。”


    董理說嗯嗯,想了一想又說:“媽媽,我總在想,也許他們本來沒有這麽激動沒有這麽對立仇恨,隻不過是因為有記者有攝像頭有觀眾,就放大了這種情緒,表現得有點誇張。”


    萬萍說這個也有可能。


    “總之是為了收視率什麽的,這樣子拍出來,你們就喜歡看啊。”董理笑道,“電視台最懂觀眾的心。”


    “不過也隻有電視台會關注老百姓,要是作家什麽的,就肯定不願意寫他們,太平常了。”萬萍說,“寫出來估計也沒有人看。”


    董理的心又咯噔一下。


    仔細想想,電視台看似關注普通人,但實際上關注的是那些正好有強烈矛盾需要解決的人,通過鏡頭通過前因後果的解說,可以具象化這些衝突,觀眾能夠真切地感受到,也會很有代入感,這樣子收視率當然就高。


    這些願意麵對鏡頭,願意通過電視台調解來解決矛盾的人,並不能代表所有的普通人。更多的人,他們選擇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解決問題,即便不能解決,他們也不願意將一地雞毛的生活公之於眾,然後被人指指點點,就算傷痕累累,他們也隻是躲起來舔舐傷口,默默消化整理,再一次重新出發。


    董理陷入了沉思。萬萍說沒有人願意寫普通人的生活,不是的,實際上有很多人寫,隻不過,因為作家在寫作的時候代入了自己的情感,筆下的人物就會變得不再普通。


    藝術來源於生活,卻也高於生活。正是這高出的一部分,讓普通人在這些本是寫他們的書裏也找不到共鳴。


    電話響了,打斷了董理的天馬行空。


    王湘問什麽時候有空聚聚。董理說隨時可以。


    早就感覺到王湘的情緒不對頭,她既然主動提出聚聚,那當然好。作為多年的朋友,這點默契肯定要有。


    董理說江明亮出差了,晚上自己一個人在家,王湘可以來她家。王湘馬上說那我明天晚上過來。董理說好的,那就明天晚上,我做好吃的等你。


    普通人的生活裏也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痛苦迷惑的時候,選擇跟朋友傾訴也是一種方式。但是朋友不過是送上耳朵傾聽,送上肩膀給予安慰,最後,做出決定的還得是自己。


    電話又響了,這次是羊旭的信息。


    我明天晚上到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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