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一個人,世界會改變嗎?不會。


    不管失去的是誰,這個世界還是照常運轉。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該做飯就做飯,該運動的時候就換上運動鞋。


    失去一個人,崩塌的,最多是另一個人的世界。


    萬萍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她告誡過自己,不要老是一副愁眉苦臉淒淒慘慘的樣子,不要給孩子們造成壓力,他們有他們的生活。


    但是晚上她總是睡不著,越想睡就越睡不著,白天一點精神也沒有,她強迫自己吃飯增強抵抗力,結果隻是造成了消化不良,還得要江明亮去買消食片,給孩子們造成了更多的麻煩。


    姐妹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盡快迴湖南把父親的後事辦了。董濱早前說過,身後要留在工作了四十年的城市,地也早就買好了,是兩個人的地,萬萍以後也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於是江明亮請假,買票,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來廣州的時候,還是一個會說會笑的人,迴去的時候,就隻能靜靜地躺在那白瓷裏,萬萍不勝唏噓。上了車後,她一言不發,就隻是盯著車窗看,看外麵的樹木唿嘯而來唿嘯而過,看天由白變黑。


    遺照用的是董濱多年前的一張證件照,他那時大概50來歲,留著板寸,穿著白襯衣,微微笑著,露出幾顆大白牙。去照相館翻拍放大了,高高掛著,竟不像是他了。


    父親50歲的時候,也是好看的。更年輕的時候呢,董理迴想記憶中父親的樣子,竟怎麽也想不起來了,急忙去翻抽屜,找那本快散架的家庭相冊。


    相冊中,父親很少出現。他不愛照相。僅有的幾張,都是大合影。過年了,給每個孩子都做了一套新衣服,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去照相館拍個全家福留個念。許是年代久遠,照片都泛黃了,他的麵目也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了。


    如果那個時候有智能手機該多好。董理翻出手機裏那天在醫院拍的合影。父親的板寸變成了幾根稀疏的白發,白襯衣變成了條紋病號服,不變的是父親還是微微笑著。


    應該多拍一點的,在更早以前,在父親還能健步如飛的時候,在他還能爽朗大笑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早知道,事後才發覺的“應該”都會成為彌補不了的遺憾。


    按照當地的習俗,全部辦好後,大家都說不出話來了。嗓子是真的啞了,而話也是真的不想說了。萬萍要他們第二天就各迴各家,說自己不需要陪,你們做好自己的工作更重要。


    董理說自己已經辭職了,還是在湖南待一段時間再迴廣州。萬萍堅決不同意,說冬冬還在學習,你要盡好母親的本分,照顧好她。


    江明亮開導董理,不要固執,有些關,隻能自己闖,有些情緒,也隻能自己慢慢消化。母親也需要一段時間獨處。理清了,想通了,真的告別了,才能麵對以後的生活。


    迴到廣州,生活看上去又恢複了原樣。


    但變化實際上已經悄然發生了。董理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開始了寫作。父親臨走的時候,還記掛著這件事。她不能再耽誤時間了。父親說以她為傲,她總得做出點什麽來。成不成都要試一下,不能留下遺憾。


    江冬冬問媽媽每天坐在電腦前寫什麽呢,董理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在寫小說,就說自己隨便寫點東西。


    “媽媽,如果你想當作家,我能當你的第一個讀者嗎?”冬冬問。


    “作家哪有那麽容易當啊。”董理說。


    “老媽,我早聽外公外婆說了,你以前讀書的時候文章寫得非常好,還拿了很多獎。你一定可以的。”冬冬舉起拳頭,說“加油,加油!”


    董理也舉起拳頭,說加油加油。


    生活還得過下去。如日曆一樣,撕掉一頁,馬上就是下一頁。想以後的頁麵更精彩,就要付出努力,付出行動。


    自那次在咖啡館跟羊旭見麵之後,兩人再無聯係。電話短信微信通通沒有。董理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加上鐵了心不願再耽誤他,羊旭呢,是真的傷心了,也被狠狠傷了自尊。


    一旦一個人覺得自尊心受了傷,那麽關係就很難繼續了。


    楚萌萌看出他的心情很糟,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一次次地試探打聽,終於知道是因為董理提出了分手。


    一個女人提出分手而已,至於這麽難受嗎?當年我們分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嗎?楚萌萌很想問問他。


    看羊旭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楚萌萌覺得再俏皮的調侃和玩笑說出來都沒有意義。他不會笑,不會認真聽,聽了,他可能也理解不了。


    “今天周五,我們晚上去喝酒吧,我聽說有一家新開的酒吧不錯。”楚萌萌提議。


    “好。”羊旭很幹脆。難得他不反對,不糾結。


    喝酒嘛,當然好。所有失戀的人都覺得酒是個好東西。不管什麽酒,隻要能喝得下去,自然是越多越好。喝到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對方是誰,為什麽分手,以及頓悟“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這個境界就算到位了。


    但是酒吧太吵了,把酒的美好毫不留情給打了個一折。羊旭不喜歡酒吧鬧哄哄的環境,那音樂震天響,關鍵還特難聽,真是頭都要炸了。


    “你老了。”楚萌萌笑他,“請問先生貴庚。”


    “我喜歡安靜。”羊旭喝了一口酒,一口半杯,“我喜歡安—安—靜—靜。”


    看樣子,酒還沒有喝多少,人已經有點醉了。據說判斷醉酒的標準就是,開始說車軲轆話了。


    楚萌萌倒是喝得少,她今天的目的可不是自己來嗨皮,軍師當不成,當個心理輔導師算了,再不濟當個酒友,當個傾聽者。


    如果他醉了,她還得負責送他迴家。一想到這,她的頭也要炸了。到底是誰說這家酒吧不錯的,就不能放點輕鬆點的音樂,把聲音弄小一點,弄得像個咖啡廳一樣嗎?


    他又一口氣喝了半杯。“我喜歡安靜。安—安—靜—靜。”他說。


    楚萌萌恨不得給他兩巴掌。能不能換個詞,換個說法啊,老是車軲轆話,你說著不累,我聽著很累啊。


    “我喜歡安靜,我喜歡董理。董---理。”他終於換了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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