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節課大課間,是全校每個班級大掃除的時間。


    笙歌和宋千漠是一個班,大掃除完畢之後,她就和陸小雨利用餘下來的空閑時間迴宿舍收拾東西去了。順便把千姿和容煉野買給她的零食啥的帶迴宿舍去。


    宋千漠這個時候早就和班裏的幾個男孩子拿上了籃球,一起到操場上打球去了。


    地麵的一層薄雪已經融化,橘色的夕陽在樹梢上流連。操場上,亦可聽到男孩子們高亢的歡聲笑語。


    打球打的累了,大家十分有默契地停了下來。


    “千漠,走了,去買水喝,”旁邊的好朋友過來拍了拍宋千漠的肩頭,打算跟宋千漠一起去籃球場旁邊的小賣鋪買礦泉水喝。


    宋千漠點了點頭,俊俏的麵龐上流淌著汗漬,剛轉過身去準備和對方一起去買水喝,就見一隻纖細的手臂伸了過來。


    莫詩詩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呢子大衣,紅白條紋直筒長襪,腳下踩著一雙當季最流行最時髦的英倫風馬丁靴。


    她把手裏的脈動遞給宋千漠,另外又把一把紙巾遞了過去,“給,瞧你都出了一身的汗。”


    一個小小的舉動引來周圍男生的起哄,莫詩詩不好意思地垂了垂頭,對大家的起哄倒還挺受益的。


    三月的錦城,乍暖還寒,又由於早上剛經曆過一場綿綿陰雨,空氣愈發陰冷、潮濕。


    從圖書館走出來,關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穿在身上。她從小就是易寒體質,這個時候,自然是隻要溫度不要風度的。


    圖書館的大門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關,又因為處於風口的位置,此時,迎麵的冷風直往裏麵鑽。


    關雎的頭發被吹得有些淩亂了,她急忙停下腳步,將外套上的扣子一粒粒係好後,又順勢理了理頭發,這才邁步離開圖書館。


    沿途遇見不少女同學,對方身上穿著單薄漂亮的超短裙,視線所及之處,無一不是筆直修長的纖纖玉腿。


    對於這些,關雎隻是神情淡淡地從她們身上掃過,繼而向校門口走去。


    關雎並無惡意,隻是她的表情太過冷淡,就連那雙眼睛的深處,似乎都透著一股仄人的清冷,瞬間就引起了一眾女同學的不滿。


    “切,神氣什麽,不就拿了個國家獎學金麽,到頭來還不是被那個顧嘉寶給頂了下去!”


    “就是說啊,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野丫頭也想著進‘沙洲裏’那樣的大公司實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身後的冷嘲熱諷不斷傳來,對此,關雎充耳未聞,挺直脊背隻是前進,任由其逐漸湮沒在冷風中。


    校門口,一輛黑色保姆車停在馬路對麵,隻一眼,關雎就認出了站在車旁早已等候了她多時的佟耀陽。


    待車流散去,關雎穿過馬路。


    “阿箏小姐,今天周五了,夫人叫我過來接你迴家吃飯。”說話間,年過五旬的佟耀陽便要過來接下她肩頭的書包。


    “家?”關雎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佟耀陽的手落空在半空中,他遲疑地看著她,就見關雎垂眸淡笑,“我的家早在五年前就沒有了不是嗎?”


    關雎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就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某些事一樣,好看的眉目舒展著。


    她開口的時候,嘴角竟然還可以牽動出一抹從容的笑意。


    佟耀陽表情僵住,視線緊緊落在麵前這個花季少女身上,關雎如今才二十一歲,正是花兒般的年紀,可她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淡然與清冷……


    這些,並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


    佟耀陽眼神裏流淌出一絲難以抑製的悲傷與憐憫,唇瓣動了動,“阿箏小姐,您別這麽說,其實夫人她……”


    “佟叔,您迴去吧,我是不會迴去那個家的。那裏姓慕,而我姓關!”


    “順便告訴她,如果她良心上過得去的話,還可以像五年前那樣,不顧及小南柯的生死。”


    五年前,關雎的父親關振東投資生意連連失敗,一步步走上高利貸、賭博的道路。


    對於作為女強人的妻子佟心韻來說,她根本無法忍受丈夫的愚昧,更接受不了當時反對她和關振東在一起的人們的指指點點,也就是在那個雨夜,關雎親眼看著她毅然決然離開關家,也親身經曆了喪父之痛。


    那一晚,尚在繈褓中的小南柯突發高燒,關雎向鄰居家借來電話給母親佟心韻打過去,結果被對方當作是關振東不知悔改的借口。


    由於耽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從那以後,弟弟小南柯永遠地失去了聽覺……


    麵對關雎的決絕,佟耀陽無奈,跟在大小姐佟心韻身邊這麽多年,也可以說關雎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這孩子的性格他再了解不過。


    他沒有再勸說她,略點了點頭,“那我就先迴去告訴夫人了,阿箏小姐,你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關雎站在原地,看著黑色的車尾一點點消失在花影中,她眉心微蜷,麵龐卻安靜清冷,腦海裏莫名迴想著佟叔喚她小名時的場景。


    這世上,除了佟叔之外,恐怕再也不會有人喚她一聲阿箏了吧?


    經過一場春雨的洗禮,道路兩旁的香樟樹生機盎然,翠色枝葉在眼前舒展,饒是風一吹,有涼涼的雨滴落在了關雎的額頭上,這才打斷了她不該有的思緒。


    低頭看了眼時間,關雎不再耽擱,準備步行到公交站。


    這裏有直通小南柯那裏的公交車,她每逢周五放假的時候都會陪上弟弟很長時間。


    然而還沒有邁出兩步,一陣急馳而過的黑色車影便撞入眼眶。


    車子並未撞到關雎身上,隻不過關雎為了躲避,不小心踩在了一處水坑裏,腳下又一打滑,整個人跌在地上。


    黑色賓利慕尚停靠在路邊,車內好半天沒有動靜。


    關雎咬牙起身,步履踉蹌地走到車前準備為自己討個說法時,結果就見到車窗緩緩降了下來。


    前方司機戰戰兢兢地看著關雎那張慘白的小臉兒,急切地瞥了眼後視鏡,男人不開口,他愣是一句話也沒敢說。


    關雎順著前方車窗向後望去,隻見後排寬大的座椅上正姿態慵懶地坐著一個男人。


    縱使光線昏暗,男人也並未抬頭,關雎卻能感受到對方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深邃與俊冷。


    不知道是個怎樣的男人,在險些撞了人之後還可以這樣心安理得?


    “我說這位先生,您的司機剛才差點兒……”


    男人抬頭,掀起鷹隼般的眸子看她,在那樣沉靄靄的光線中,那雙亮眸又燦若星辰,仿佛照亮了一切。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關雎所有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雖時隔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慕仲淵,這個在心底打上烙印的名字,這個她再也不願也不能提起的名字……


    “怎樣?”充滿磁性的嗓音從車廂中飄出,慕仲淵低頭整理了下腕表,繼而抬眸,幽深如潭的瞳孔裏沁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戲謔注視窗外。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感知襲來,關雎隻覺得唿吸不順暢。


    還不等對方再次開口,她就像隻兔子一樣紅著眼睛逃開。


    車廂內,司機早已嚇得滿頭大汗,“慕……慕先生,您剛剛不應該讓我……”


    男人雙腿優雅交疊,緊皺眉心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之後,才收迴追隨遠方小小身影的視線。


    慢慢闔上眸子,有些疲憊地說道:“開車吧。”


    學校建築麵積不大,但設施齊全,一路穿過綠茵草坪,關雎來到孩子們上課的教室。


    雖然正值休息時間,但她知道,小南柯這個時候一定是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畫呀畫的。


    站在門口順著玻璃窗向裏麵望去,在靠近窗子的位置,關雎看見一團小小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


    此時的小南柯正低著頭,全神貫注地不知道在畫些什麽。


    關雎嘴角綻放出梨花淺笑,輕輕推開教室的門走了進去。


    小南柯的世界裏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隻不過關雎開合門板時帶動了風,以至於潔白的窗簾隨風輕搖,浪花似的一下一下拂過他的手臂。


    小南柯瞬間就抬起了頭。


    見到關雎的那一刻起,眼睛裏放出光彩。


    關雎被他突然的舉動感染到,她靜靜站在原地數秒,然後就看見小南柯用口型喚了她一聲阿姐。


    關雎出生在一個不起眼兒的小村落,“阿姐”是她們那裏對姐姐很親昵的稱唿。而在有些地區,“阿姐”還有媽媽的意思。


    關雎指尖有著輕微的顫抖,她用力攥住用來裝糖雪球的那種類似於牛皮紙的紙袋,對著小南柯會心地點了點頭。


    接著,她用手語告訴他:“姐姐在這裏。”


    走到小南柯近前時,關雎看見了他紙上畫的是一棟房子,藍牆白瓦,漂亮的柵欄,滿院的薔薇花和牽牛花繞著紅色柵欄形成漂亮的花朵屏障。


    推開窗,還可以看見海上千帆。


    小南柯見關雎沉默,視線落在那片還未上完色的蔚藍大海上,他穩穩地從椅子上跳下來。


    聽到動靜後,關雎這才迴過神。


    “怎麽樣,南柯想姐姐了沒有?”關雎彎下腰,柔軟的掌心摸了摸他的發頂,繼而打著手語,對他彎唇笑道。


    小孩子的世界一片單純,就見南柯睜大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朝關雎重重點頭。


    “那你看姐姐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糖雪球,”南柯答。


    不過他並未急著接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是扯了扯關雎的衣角——


    姐姐,南柯會乖乖聽話,等長大後,我要給姐姐在小漁村蓋一座漂亮的花房子,然後讓姐姐成為小漁村最幸福的人。


    關雎的眼睛紅了,她整個人蹲下身去,將瘦小的南柯一把擁進懷裏,心底發熱,連五髒六腑都被絞痛。


    在眾人眼裏,她從來都是一個清冷寡淡的女子,甚至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而隻有在小南柯麵前,她才會展現出最真實的溫柔。


    還好,她的抽泣聲他聽不到,關雎這樣想。


    在鬆開南柯之前,她就已經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南柯乖,放心,姐姐一定會做你的好榜樣,我會努力,成為一名最優秀的建築師,給我們建一個最溫暖幸福的家。”


    晚上六點三十分,關雎出現在慕家大門口。


    此時的天空正下著紛紛細雨,間歇有幾聲春雷劃破漆黑蒼穹,烏雲靄靄,天地間昏沉一片。


    關雎肩頭背著雙肩包,傘還未從裏麵拿出來。她清瘦的身子孑然站在風雨中,盯著照亮慕宅門前兩尊石獅的高大門庭燈,目光中夾帶躊躇與不安。


    慕宅院牆高大,氣勢恢宏,威猛猙獰的石獅雕像好似兩位守護神,牢牢保衛著這座宅院的肅穆與莊嚴。


    這已經不是關雎第一次來慕宅,前幾次也是因為弟弟小南柯的事情,她曾跑來這裏和母親佟心韻周璿。


    想起中午的時候佟耀陽開車去校門口接自己,當時被她果斷拒絕,而現在,又因為小南柯耳蝸的事不得不來到這裏……


    關雎緊捏著手中的肩包帶,清冷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


    正準備去叫門時,黑色氣派的雕花鏤空大門忽然自動打開,一束雪白車燈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車子朝自己緩緩駛過來時,關雎下意識退到一邊,等車子停下,她這才看清是母親佟心韻的那輛保時捷。


    負責開車的佟耀陽一看是關雎,急忙高興地對坐在後麵的佟心韻開口:“夫人,是阿箏小姐。”


    聽到聲音後,佟心韻將語音消息發送出去,半降車窗。


    關雎整個人迎著雨,全身上下雖沒濕透,可跟車裏妝容、衣著都華麗得體的佟心韻相比,顯著狼狽了不少。


    見到這樣的女兒,佟心韻眉心擰了擰,“佟叔,去給小姐拿把傘。”


    “不用麻煩了。”關雎抬手拒絕,亦是客套的語氣,“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小南柯的人工耳蝸,是你管他還是把錢給我我帶他去做手術?”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隔著飄渺雨霧,也能看見佟心韻臉上的不悅,“南柯他是我兒子,我能不管他嗎?”


    關雎聞言,並沒執意反駁,隻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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