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貫穿相州於魏州之間的通濟渠畔;身為儲帥兼世子的樂從訓,卻是有些意氣風發嘶聲大喊著引兵攻殺在前;而在他身前是節節敗退的河陽軍陣容,以及不斷被拖倒在地的旗幟,隻覺得滿心的暢快與莫名的爽利愉悅。


    當然了,真正令他下定決心出擊的關鍵緣故,卻是探子來報發現了河陽軍主帥諸葛仲方的旗幟;相比那位鼎鼎大名周旋各方的“五姓家奴”諸葛爽,這位河陽少帥就實在有些“虎父犬子”式的名不見經傳了。所以在聽聞是對方負責領軍之後,他居然也不免勝出了與之一較長短的爭勝心來。


    畢竟,就算是父帥好容易籍此將他招還到大名府來坐鎮,但是隻要有那些驕橫跋扈的世兵、將門在,他這個儲帥位置始終是不得安穩的;他們既然能夠逼迫父帥驅逐自己一次,自然就還會有第二次。所以他暗地裏也迫切需要一場功勞,尤其是大勝的功勞來建立自己的名聲和威嚴。


    魏博鎮曆代就不缺少怕殘暴兇橫或是貪婪酷毒的節帥,反而最怕的是守不住鄉土或是打不贏戰事的主帥;那也意味著權威日墮被人以下克上、取而代之甚至是身死族滅的莫大危機和風險。他猶自還記得父親剛上位時,自己被派去監斬前節帥韓氏一門的那幾幕情景。


    雖然那時候他才不過弱冠之年,對於什麽都還有些懵懵然的;但是在親眼見到數百名男女老幼,哭天搶地、哀聲連天的被相繼砍下頭顱之後,幾乎當場把他驚駭的呆若木雞。用父帥的話說,就是讓他親眼長長見識,明白身為節帥一旦被人取而代之之後的慘烈結局。


    所以,當天夜裏他也就在作為撫慰手段而被特意留下來的,幾位年輕貌美的韓氏女眷身上很快成熟起來,而徹底接受了自己成為新一代儲帥的角色和身份;所以在他驕縱肆意的外表行舉之下,其實是某種意義上始終存在隱隱的憂慮和缺少安全感。


    所以他才會在將聚斂貪剝和搶奪敲詐的財貨,除了用作自家享樂之外,還私下招募和編練亡命之徒五百餘,出入臥內號為“子將”而委以腹心之要。但是這卻是犯了那些世兵、將門之家的忌諱;因為,每當主帥另行編練新軍和心腹親衛之際,也就意味著要與這些舊有勢力進行血粼粼式攤牌的最終結果。


    在此之前尚還有父帥的權威彈壓,而令這些與牙兵關係密切的所在隱忍不發。但是一旦父帥在河南戰敗歸還而權威稍頹,這些盤踞鄉土世代的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以他守土不力、對應無措為由進行發難,更是逼迫父帥取締和遣散了,他聊以自保和扈從的子將所屬。


    這又是開什麽天大的玩笑,雖然他有居中坐鎮協調之責,但是難道那些令人大失顏麵的敗戰,不是這些軍將手上打出來的麽?那些被占領的城邑,難道不是在彼輩手上丟掉的麽?他按照父帥的叮囑可是一顆糧草、一文錢的軍資和犒賞,也沒有短缺過他們的。


    最多也就是在調派次序上有些延遲,順便懲處和換掉了好幾個長期占據、把持糧台之要的肥缺美職,然後安排自己的親信和心腹以便更加輸轉順暢,但是新人上位不熟周轉內情,在耗用上有些多了點,這也是難免的事情。為什麽偏生這些人就要與自己作對呢?


    所以他思來想去之後,就隻有自己的名聲、功勞和班底都太微薄了,以至於沒有足夠服眾和震懾的權威所在。因此,這一次他不但要籍此重建“子將”,立下一個大大的功勞讓大名府上下開眼,這樣,才能夠名正言順的接受來自父帥身後的一切。


    故而,當他確認了來犯河陽方麵負責領軍的,居然是同樣身為藩鎮二代的諸葛仲方之後,就毫不猶豫引兵全力出擊了。現在,顯然他自魏州大名府的主動迎擊打了諸葛仲方一個措手不及,剛剛渡過永濟渠的河陽軍果然不敵攻勢,就連剛攻占的內黃、繁陽都未能守住,就一敗不可收拾了。


    然而這時候,卻有一個明顯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側規勸道:


    “少帥,我觀敵軍敗而不潰,散而不亂,小心有詐啊!”


    樂從訓定睛一看,卻是魏王樂彥禎新提攜的親信兼麾下大將,大名府城防使、衙前都指揮程公佐,也是指定給他協守大名府的副手。然而本該勃然大怒的他,卻是有些甚有城府的按捺下不約,皮笑肉不笑的納諫如流道:


    “程防使所言甚是,就委你率領一支快騎,自上遊清豐橋繞到敗軍側後以探虛實吧。。”


    “這。。。”


    程公佐聞言欲言又止,卻看著滿臉肅然的樂從訓,最後還是暗自歎氣而點頭領命而去。而當程公佐分頭領兵而去之後,樂從訓這才鬆開繃緊的麵皮對著左右朗聲道:


    “傳我令下,全力上前攻殺,凡得諸葛氏旗鼓者,賞錢二十萬、絹五百件;陣斬其首者,士卒以白身受指揮使職,將弁本官加三等職;”


    稍後,隨著這番號令的傳開,一時間魏軍上下愈發士氣大振而攻殺激烈起來。眼見的河陽軍更加無法抵擋而紛紛爭相涉水逃過河麵去,然後,又與追擊而來魏軍的混雜做一處,一時間各種漂浮的屍體和血水染紅了永濟渠內的大片水麵。


    然而,樂從訓所最在乎的河陽軍諸葛仲方的大纛,卻因此乘機先行一步逃過來了河麵而在對岸被重新樹立起來;樂從訓見狀不由心中愈發著急起來,而大聲嘶喊道:


    “射生隊何在,於我放箭射倒它。。。”


    然而下一刻迴應他的,卻是已經追過河麵去而與河陽軍,在河堤上下廝殺做一片的魏軍先頭,再度發出來的大片嘩然和叫囂聲。然後隱隱的震響聲中,突然從空中飛來許多淺淺的弧線和軌跡,轟然在排成橫隊的魏軍射手當中,彈跳著炸開許多殘肢斷體亂飛的血雨腥風來。


    然後才有人嘶聲叫喊起來:


    “太平賊”


    “好多太平賊。。”


    “太平賊殺上來了。。”


    隨著這些嘩然大驚的叫喊聲,那些充斥著對麵河岸上下的魏軍將士,就像是被逼迫和驅趕著倒卷迴來的浪花一般的,爭相重新反身跳逃進來了飄滿屍體與血水的河水當中;而任由身後的河堤上出現越來越多青色袍甲端持火銃的身形,而在不斷追擊的放射當中將其擊倒在河水當中。


    因此,短時間就在不過數十步寬的河渠當中,屍橫枕籍的譜出了好幾個血色小島和河洲來;而這時候,自覺中了敵軍埋伏和算計的樂從訓,也終於從錯愕和震驚當中迴神過來,而嘶聲大喊到:


    “布陣,布陣,沿岸布陣,莫要再管前鋒,決不能讓賊軍輕易過河。。”


    然而,作為迴應的是相繼被推上河堤上輕型炮車,所轟然直射出來的數輪炮子和被打穿陣列中血肉模糊的缺口;刹那間分撒在中軍大纛附近的殘肢斷臂,就將樂從訓的怒氣、狂熱和血勇,給一下驚駭和激靈的消退了不少,而變成了口中忙不迭的唿喚:


    “快來人,護我退往後陣。。”


    而在通濟渠西岸的一處長滿枯敗樹木的土丘上,作為河北這一路太平軍主將的柴平身側,也有人在大聲抱怨道:


    “這河陽軍也是在有些不堪用了,說好了接戰稍退即可,結果就這麽一敗不可收拾,最後還要咱們提前救場。。”


    “也不打緊了,他們本就是仰賴犒賞和恩義維係的舊式軍伍,遠非令行禁止的本軍可比;本來就沒有怎麽指望過能夠超常發揮,”


    柴平卻是平靜無波的淡聲道:


    “最重要的是籍著諸葛氏的名頭,將大名府內的守軍主力給調動出來的目的,基本已經達到了,接下來就該看我們的表現了。盡量確保多加殲滅而不是擊潰就好,確保能夠逃迴府城的敵軍越少為佳。。。”


    “報,正將,迂迴潛渡上遊河口的趙郎將馬隊,與清豐橋遭遇了魏軍的騎兵,正在爭奪和纏戰中。。”


    這時候,卻是再度有人前來迴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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