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相比北上河西一路先難後易的順風順水和平淡無波,西進隴右一路的李罕之表現就要激烈的多了。從進入秦州(今甘肅天水市)開始,幾乎是三天一遇敵,五天一大打,乃至後來的無日不戰,無日不在殺敵。


    馬邑州(今甘肅天水市或禮縣境)、成州(陝西禮縣)、宕州(今甘肅省舟曲縣西)、武州(今甘肅省隴南市武都區)、岷州(今甘肅省岷縣)、疊州(今甘肅省迭部縣)、洮州(今甘肅省臨潭縣),幾乎被他不計遠近的打了一大圈過去。


    或者說,在他骨子裏某種名為殘忍兇暴的潛在屬性,被籍著這個機會給放飛出來了;所過之處雖然算不上是血流成河或者說屍橫遍地,那也是處處京觀而地方無不駭然噤聲的結果了


    道理也很簡單,這些地方被唐與吐蕃之間長期拉鋸過,後來又在吐蕃占據和經營日久,因此在藩漢雜處之下的各種土族、藩落勢力,比其他地方更加根深蒂固或者說是盤根錯節的抱團。


    再加上地勢破碎造成的交通通訊落後和封閉。因此,這裏也是西部溫末主要活動的根據地和勢力範圍;因此,相對本地唐人的存在感,已經壓倒性的占據了上風和優勢。


    所以,這些土族勢力基於自身的利益和傳統慣性,敢於襲擊和劫奪一切途徑的人和事物。哪怕是昔日的西軍殘部,一旦小股落單之後,也在他們手中討不得好去。


    就算是當年的歸義軍崛起之後的全盛時期,也隻能控製住其中主要的城邑,而對於這些碉樓寨壘遍布的廣大鄉野地方,保持一種名義上的歸屬和相對自立的羈縻關係。


    因此,當太平軍追擊西軍殘部而來之後,他們也想故技重施的給製造一些麻煩,而作為後續討價還價的憑據,從“漢家新主”手中索取到比之前更大更多的利益與好處。


    但是這一次他們遇上的是新式軍事理念和裝備戰術,所武裝起來的太平軍;而作為先頭領軍的李罕之更是一個狡智兇橫(隨軍的虞候官評價)的人物;


    所以在最初,太平軍因為不熟悉環境和地理而吃了幾次虧之後,李罕之就改弦更張的采取了,更加激烈或者說是激進的戰術;不再急於追擊那些逃竄的西軍,而專心對付起沿途所經過的寨壘來。


    尤其是那些占據了地形勝勢和險要折衝位置的寨壘、碉樓,除了少量靠近大路和平地的位置,留人駐守一時確保後路輸送之外,其他在打下來之後就被驅使俘虜給拆平掉。


    而那些河穀、平原當中的藩落村寨,也被勒令交出騾馬和丁壯協助進軍;而敢於抗拒太平軍的存在,則會被打破寨子之後殺掉頭人以下的中上層,而剝奪所有的財產土地,交給附近願意協力的“友善”村寨。


    然後,又在期間優先扶持唐人的聚落和村邑,以為牽製和平衡某一片地域當中的勢力平衡。而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李罕之甚至不惜製造理由和機會來大開殺戒。


    比如派兵威脅某個番人勢大的聚落,迫使其向附近山中的親近部落寨壘求援;然後在本地親附帶路黨的幫助下設伏以待,痛擊而圍殲之再將俘虜驅趕到被圍困的聚落前,致使其嘩然動搖而一舉打破。


    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奪盡牛馬集藏,而拆分丁口、田土並入別處村寨;乃至將被懲罰性處死的頭人、長老眷屬,發賣於唐人的邑落為驅使。


    就這樣,在太平軍後續的治理力量尚未跟進之際,硬生生的製造出了敵對、中立和親近、依附等等,不同狀態的既得利益階層,地方傳統格局中的割裂與對立。


    因此,自從攻入宕州(今甘肅省舟曲縣西)境內之後,軍中的士委會和各級虞候所屬,就不斷有頻頻的抱怨和反饋,稱李罕之行事手段過於粗暴酷烈,乃至是存在好殺濫殺的傾向。


    周淮安也隻能將這些反饋匯集起來而留中不發,至少在征討完成之前都不方便做出相應的決定來。因為,從基本道德層麵上說,李罕之正在做的事情是錯誤的;但是太平軍後續統治秩序的建立,卻是大有好處的。


    畢竟,在這個國家民族概念都還未完全成熟,多數人依舊還是在萌萌認知當中,屬於“非我族類,其心必殊”的時代;要強求什麽超越國家和族群的人道主義情懷和道德觀,都是白左式的瞎扯淡。


    而推行這種戰術的結果,就是這路人馬當中的支援火器和炸藥、器械的消耗,遠比其他地方大得多;原本占據了相當比例的騎兵序列,逐漸也被更多的騎步卒和山兵序列所取代。


    因此,如今的隴右道舊屬版圖內,僅剩下地勢更高而相對道路崎嶇的河州(今甘肅省臨夏市折橋鄉後古城村)、廓州(今青海省化隆縣群科鎮)、鄯州(今青海省海東市樂都區)等靠近吐蕃故地的州縣,尚且未及。


    但是據最新收集到的傳聞說,逃到當地的西軍李明達殘部,也開始召集和盟誓當地的羌、渾、黨項、乃至是吐蕃遺種的諸多部族,而在赤嶺(今青海日月山附近)的石堡城一帶,與太平軍決意死戰。


    這就讓周淮安不由考慮起來,是否需要臨陣換將的可能性了;畢竟,將這麽一個人怨鼎沸的將領繼續留在軍中,到時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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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相對於在太平軍合圍的最後一刻,帶領數千騎逃離戰場而北竄陰地關的李嗣源(邈佶烈);位於臨汾城內已然身為階下囚的李嗣昭(韓進通),心中卻是難免崩潰而絕望的。


    明明致勝的曙光就在眼前了,但是他卻沒有能夠堅持下來;或者說他就是敗在了即將取得成功的前一刻。他對自己和麾下的將士們還是期待過高了,以至於忽略了緊要時刻下的微妙軍心變化。


    在他麾下原本收攏了好些原本河中軍的舊部,其中不乏家眷親屬就在城中的士卒;結果就在臨汾城易手之際,李嗣恩(駱養性)突然衝進城去一陣濫搶亂殺,差點沒把剛投降的河中軍給逼反了。


    結果,李嗣昭(韓進通)不得不多費了一番手腳,好容易才重新收拾了局麵,卻沒有辦法嚴懲這位肆意妄為的六郎,就連讓對方交出幾個象征性的替罪羊,斬之於後快都不能,而隻能驅逐到城外去駐紮。


    自然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安撫和收攏下,臨汾這座城內的軍民人心;而隻能靠力量上優勢的將其打散重編而壓製住一時。然後李嗣源為首的各部騎兵就一路敗退了過來,他也乘機將城內的不安定因素打發出去。


    然後,來自太平賊的連日圍城之戰,也嚴重削弱了他的軍勢和力量;乃至不得不從城內重新招募民壯和編練新卒,以備萬一。結果就是這個決定,讓他在最後的關鍵時刻遭到了反噬。


    雖然他在城牆相繼被攻破之後,還能帶領成建製的部屬且戰且走,最終在損失了大半數部伍之後,成功退入準備充分的內城繼續扼守,以待外間的變化和轉機。


    但是他的部屬已經在城牆的攻守和城內亂戰中損失的太厲害,以至於再也壓製不住那些原來的河中軍舊屬;殺掉領頭的將官和負責監視的少量河東兵,成群結隊的向著太平賊棄械投降。


    也是在這些臨陣反水的前守軍引領之下,這些太平賊就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內城和牙城之間年久失修的薄弱處;而用火器將其再度轟擊開來;於是局麵一下子變得不可挽迴了。


    雖然,李嗣昭(韓進通)在內城失守之後,還想憑據牙城作為最後據點繼續抵抗一二,但是卻沒有能夠防得住來自人心崩亂之後的部下反水和異動;


    他所信重的部下兼助手,官拜鐵林軍騎都將兼左翼指揮使的朔州馬邑(今山西朔州市)人周德威,居然提前占據牙城將其拒之門外;而任由聚集在他身邊死戰到最後的殘部,就此身陷敵圍之中。


    身處絕境的李嗣昭,也曾對著牆頭怒罵和質問過對方,何以辜負自己的信任與職責;然後周德威的迴應卻讓他出乎意料又很有些無言以對:


    “事已至此,難道副總管尚有僥幸使然?自沙陀引各部入河東,我地方士民百姓,鮮有不為其所戕害者;”


    “朱邪氏雖然號稱尊奉朝廷正朔,可是優待和重用的都是藩部子弟,而後才是那些代北部舊;我河東健兒從征麾下曆經死傷累累,而家鄉父老依舊不得保全。。”


    “如今降了太平,尚可得保一條身家性命;可要是讓那些沙陀藩胡繼續得勢,難道就會因此有所善待我輩?漢家子弟要何時何日才有出頭之際啊?”


    因此,他這一番話說得就連李嗣昭(韓進通)身邊僅存的部下,也不由當場出現混亂和動搖起來;卻是再也沒有多少繼續戰鬥下去的意誌和決心了。


    甚至就連心灰意冷的李嗣昭,當場仰天長歎之下而想要拔刀自刎也不成;因為他這個自暴自棄的舉動,讓左右部屬毫不猶豫搶下他的佩刀,而就此挾製和裹挾著他投降當場了。


    然而,就在李嗣昭百般心思交替沉浮之際,卻是再度見到了背棄自己的周德威被引了進來,不由勾起了滿心悔恨與忿怨而暗自用擠出牙縫的怒聲道:


    “你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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