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夏六月,天子視朝久。凝旒望南雲,垂衣思北狩。


    如聞帝若曰,嶽牧與群後。賢寧無半千,運已遇陽九。


    勿勒燕然銘,勿種金城柳。豈無純孝臣,識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車載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塵泥。


    《上韓公樞密其一》


    宋代: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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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外,波濤滾滾的洛水河口(永濟渠與通濟渠交匯處)。


    低斜的坡岸上,隻見成群結隊被用繩子捆成一串串的人群,所就這麽像是豬羊一般的在圍攏四周甲士挺舉刀槍的戳刺驅趕之下,哭天喊地或是咒罵連天、哀聲求饒不已的被迫一點點步入發渾的河水之中。


    而他們所代表的,則是在洛都城內數次易手的變亂下,依舊得以保全身家和舉族幸存下來的諸多衣冠人家和形勢戶,還有清流門第的幾乎所有男性成員;其中不乏許多號稱可以上溯到秦漢時的古老家族成員。


    然而望著如此悲慘的一幕,身為始作俑者的朱老三卻是滿臉無動於衷,甚至還在心中有那麽那麽點深惡痛絕卻又不得暢快宣泄的憋悶使然。就像是他在很早依舊想要這麽做一般的。


    要知道,這些與前朝關係密切的遺老遺少,當初子黃王無血開城之後;可是靠著他一力的庇護和約束手下,才得以在這個亂世當中獨善其身,或是偏安一隅的保全下身家性命來了。


    後來,為了盡快兼並那些義軍所屬的同時,也在河南都畿道地方站穩腳跟並打開局麵;他更是對這些昔日的衣冠門戶、清流世家,予以了相當程度的優待和籠絡手段。


    不但時常微服上門拜訪和召集飲宴,禮賢下士的詢問風物所見;又招辟他們的子弟出來任事做官,許以相應田產和戶口免予征收的特殊禮遇,乃至允許參加進南北貨物轉賣和分銷的生意等等。


    又暗中陰許將士們與這些地方家門、宗族當中結親,以通婚來加強彼此的紐帶和聯係,真不可謂不推心置腹而又使之以厚了。本想與著亂世營造出個別樹一幟的格局來。


    然而這些人最終的迴報又是什麽,為了不讓自己過於倒向太平軍那邊,居然毫不猶疑的利用本身的位置和機會,在都畿道軍中地方鼓動和煽動起諸多變亂來,還蠱惑了自己最看好的長子,給背後狠狠捅了一刀。


    在這幾場連綿不止的變亂當中,不但將那些河南本地出身的將士,大都裹卷進去愈至於剩下的也不能令人安心了;就連早年追隨他一路殺出來的老兄弟,也有好些被牽涉的。


    為此,他不得不設局逼死了長期與自己配合默契的副手李賓唐,親手處決了另外幾位有過生死交情的資深軍將/老兄弟及其幹係人等;並導致另外一些驚駭莫名的將領率部出走。


    然而其中最致命的傷害和破壞,卻是來自他親軍虞侯丁會的突然反亂和背刺;雖然夥從丁會的雖然隻有那麽十幾人,卻是在陣前側近的暴起發難中差點就要了他的性命;


    若不是同在側近的老兄弟衙前都指揮使胡真拚死阻擋而以身相代,才令他得以脫身的話;而後更在砍倒將旗而到處高喊他身死的消息,將他原本占據全麵上風的軍勢攪擾的一片大亂。


    這種種新仇舊怨的曆數下來,又怎麽不叫他深惡痛絕而除之而後快呢。而再次費了一番手尾平定了這場鬧劇一般的複辟之後,他也在累累的血色教訓當中,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


    勿論他怎麽優待和籠絡這些舊朝所屬,努力的待之以誠;彼輩終究還是看不上他這個粗鄙草賊出身的領頭人物;而寧願虛以委蛇暫待蟄伏一時,而想方設法尋機去給這麽個儼然亡國的朝廷,繼續追魂和續命。


    而當河麵上的最後一點聲囂,也在沉浮之間消失與滾滾浪濤之後。難掩滿臉隱隱快意的謀士之一掌書記李振,也轉迴頭來赴命道:


    “留守,罪人都依然處置停當了。”


    “多少古老門第,就此一夕喪盡了。。”


    然而作為朱老三麾下的另一位謀臣,破落宦門出身而形容瘦弱的年輕都孔目官敬翔,卻是難免表情有些憂鬱的歎聲道:


    “那又如何,難不成他們的命還能比死難的兄弟更要緊?”


    李振卻是不以為然的道:他曾經因為出身微寒而受到這些門第羞辱和輕蔑過,而始終耿介在懷;如今一得權宜自然是恨不得鏟盡殺絕了。


    “此輩若不得嚴懲不貸,留守的顏麵和權威又何以聲張?要我說還是便宜了此輩了,就這麽付諸東流不用再門前受刀;至少還有婦孺留下來就此發配與軍中。。”


    敬翔聞言也未再多說而隻是歎了聲,他也隻是略有所感卻並非不肖事理之人。然而不久之後他就有些意外的被朱老三獨自招到麵前,開門見山的道:


    “唯今都亟之勢,子振又當怎麽看?”


    “雖內外憂患,然而事情尚有可為。。隻要留守決意重整上下局麵,內休兵戈,外聯援力以專守都畿道的話,尚能。。。”


    敬翔猶豫了下才遲疑道:


    “卻是蒙你信重,就怕我連都畿道的局麵都維係不得了啊!”


    朱老三卻是苦笑了起來:


    “留守何出此言。眼下的基業雖有些波折和挫傷,但是尤有數萬將士們敬奉留守,地方尚有儲集可持,更有諸多外緣可憑,隻要。。”


    敬翔卻是有些驚聲道:


    “子振,若是這場變亂之前,或許還有些其他指望。。可是眼下事已至此,卻真的難以為繼了。。”


    朱老三卻是無奈的歎氣道:


    事實上,在他怒發衝冠得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很快也想到了相應後果。既然決意狠手清算這些洛都門第,那也意味著與這些人家背後所代表的,河南地方盤根錯節、源遠流長的傳統士人群體,無形的徹底決裂和離棄。


    這樣就算是他能夠不顧一切的重新平定地方,但在一片人人自危之下,卻也找到那麽多可以充任各級官吏所屬,來維持和治理地方的人手了。除非他想要效法那蔡州賊帥秦宗權,憑持武力走到哪裏吃到哪裏。


    更何況,這場春季以來的蝗災鎖定熬製的後果,可比他想象的更加嚴重的多。或者說如今的局麵延邊,已經不是他一家嚴防死守、獨做準備就能自力應對的過去了。


    他所要麵對的不僅是治下動亂中嗷嗷待哺的地方百姓,還有眼見得磨刀霍霍、鋌而走險的四鄰周邊的藩鎮所屬;隻待他稍露頹勢就群起而攻食之。


    想到這裏,朱老三也不再與這位甚為想得的年輕心腹兜圈子,而坦言道:


    “子振,我欲以你為正使持節前往長安一行。。”


    “但憑留守吩咐。。。”


    敬翔聞言不由肅然拱手正聲道:


    “待見到那位王上,便就替我好好傳句話說。。”


    朱老三深吸了一口氣才像是鼓足了勇氣和決心繼續道:


    “我願以這都畿尚存三萬將士鑄為新朝之刃,代為快刀斬斷這河南的紛亂局麵;惟求楚王能夠看在昔日往來的情分上,賴以援手保全下都畿道這些生民之口。。”


    說到這裏,他遲疑了下又補充道:


    “但請有司就地委以官吏,日後若能於我父子一條安養天年的前程出路,便就更加不勝感激了。。”


    “留守,何須如此自侮啊!”


    敬翔聞言不由大驚:


    “我意已決,還請子振成全一二。。”


    然而朱老三卻是口中懇請著,而心中愈發堅定了起來;


    因為他實在還有不方便訴諸以口的苦衷和內情。就是他的長子朱友裕既然出頭主持了所謂李唐在東都的複辟,這也變相的將他給推到了幾乎毫無寰轉的尷尬境地。


    尤其是在太平軍已然攻破了巴蜀和關中為代表的天下腹心和勝型之地,並再度擊敗了舊朝宰相鄭畋為首的西軍聯合;天然就具有名正言順承襲了黃王大齊新朝的名分大義;


    像是他們這般遊離在關東地區的前義軍所屬,又是作為其中實力最強而與之關係密切的一支勢力;所謂的都畿道行營和東都留守,自然也被推到了眾所矚目的風間浪口之上。


    在此之前,他或許可以通過災情和內部不穩為由,繼續拖延和推遲作出相應決定的籍口;但是他賦予眾望長子朱友裕也參加了複辟舊朝的勾當之後,其中足以幹係逼的他不得不隨之做出抉擇了。


    至少在短期內可能在後續內亂當中繼續流血,還是被外部勢力所碾壓覆滅的結果當中;朱老三已經有所決定了。而被赴之濁流的這些“清流”們,也不過是他用以表明態度和自絕立場的隔空投名狀一部分和開頭而已呢。


    當然了,因為敬翔投入幕下之後,也與他也是甚為想得;實在不想因此耽擱了對方的抱負。通過這個機會可以在對方那裏獲得一個好印象,也許就是日後該換門戶的出身新起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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