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雨水徹底停歇重現晴日之後,在連接北內和大內之間的夾道宮牆殘缺不全的外側,人稱“傻大個”的前神策屯軍戶王弘範,也再度丟下一麵綴滿箭羽的團牌,而吐出一口濃稠帶血的沫子來;嘶聲對著身後催促道:


    “工程團的兄弟們都整好了沒。。俺這兒快要撐不住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再度背手抄起一麵鐵麵大牌,迎著來自對麵宮城牆頭上叮咚作響的攢射箭矢,忍受著手臂被反震的發麻探出個半身去;猛然另手拋出個點燃的火蒺藜,七跳八滾的撞在數十步外的宮牆跟下。


    霎那間濃烈刺鼻的黑煙滾滾就籠罩了一片宮牆下,也將堆簇在牆頭放箭的官軍給熏燎的連聲嗆咳和目不能視起來。但是同樣也吸引到了宮牆上其他方位弓弩的集射;頓時就將王弘範手中這麵鐵麵牌再度撞開脫手而去。


    但是他這麽一佯動,卻又被身後那些蓄勢待發的銃手,創造了瞬息間放射的機會;隻見十幾杆緊隨探出的碗口銃和長銃,焰火迸射的打在對麵斜上方的牆頭上,頓時將那些躲閃不及的官軍擊倒好幾個。


    “好了,牆邊的,都快閃開。。”


    這時候王弘範身後也終於傳來的他期待已久叫喊聲;頓時不管不顧的反身帶頭就跑十多步;就聽得猛然轟的一聲一股來自身後的激烈氣浪將他前吹的滾了個跟頭,頓時撲倒在了卷蕩而來的塵埃當中。


    待到啃了一嘴土的王弘範打著噴嚏飛快爬起來,卻發現原本殘缺不全的夾道外牆最大一處豁口,除了崩掉一些邊沿外卻依然巍峨屹立著;這就讓受阻在這處而已經忙活了了半天的王弘範有些氣惱的上前猛踹一腳:


    “怎他娘滴還不行。。。”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麵前聳立的大片外牆就在他腳踏抖落的細微塵埃中,驟然出現了蛛網綿連的裂隙;然後又在密集的沙沙聲中接二連三的轟然傾倒在塵煙滾滾之間。


    而預伏在牆後不遠處目瞪口呆的太平軍士,和宮城牆頭上驚呆了的官軍,幾乎是隔著彌漫的煙塵而猝不及防的淩空打了一個照麵;然後就在王弘範一聲淒厲的嘶聲叫喊中,成群成片的轟然而動衝向前方。


    霎那間人馬嘶鳴而煙火迸射箭矢交加。不斷有人在突進中中箭倒地被拖開一邊;也有冒險探出卻被擊中的身影,不斷從牆頭上慘叫著跌落而下;卻不能阻擋太平軍卒沿著大片坍塌露出的缺口;衝進兩大內的夾道之中。


    於是,當高舉著團牌和手牌、長盾的王弘範等人,一鼓作氣衝到到了夾道內側東端盡頭的皇城興安門下;從宮牆上方激射的箭矢如雨,也相繼變成了大內拆卸而來的磚石、木梁等建材,連同厚實的瓦當和牆塊壁碎砸落如雨。


    而與此同時緊隨在這些太平步卒身後的,則是從大半燒成廢墟的光宅坊和翎善坊冒出來,帶輪轂的擋牌掩護著小型炮車和堆放在竹木架子上的飛火雷。


    在沒有了高聳厚實的夾道高牆遮擋視線和射界之後,這些蓄勢待發的重裝火器幾乎是目不暇接轟擊在宮城牆頭上。隻見一時間塵煙滾滾火光四溢,燒灼的城頭滿是翻滾亂竄的身影;或又是從轟碎的城堞處激濺起好些殘肢斷骸。


    而這時候,身上被彈跳開來的磚瓦碎塊砸了好幾下的王弘範,也再度吞咽下喉嚨裏冒出的血腥氣;而將後隊傳上來的長杆搭鉤,顫顫巍巍抖擻升高而又穩穩的鉤在了城樓的邊角上。


    下一刻,他感受到虎口開始崩裂的手中,所傳來的激烈推搡和砍劈的震感。但在下一個唿吸就聽得頭頂上轟然一聲震響,淩空爆鳴出了一大蓬煙火;卻是綁在杆頭的延時火藥管炸開了。


    霎那間在門樓守軍淒厲哀鳴和慘唿聲中,從天而降的點點血雨裹挾著破爛的皮肉,灑落在他們的頭臉和肩膀上。而這時候,門樓下方的宮門突然就被從內裏打開了。


    又在甲革囊囊的抖動和細碎撞擊聲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湧出了一群全身披掛到腳,就連頭部也被頓項和鐵麵遮護起來的鐵人隊;手持齊身等高的雪亮直刃大刀,沉默而森然的齊齊揮斬開來。。


    霎那間,身處其中的王弘範亦是頭皮發麻而心眼兒仿若是要炸裂一般的用盡最大氣力怒吼出來:


    “快退,是甲裝陌刀隊!脫離接戰,拉開足夠的距離。。。”


    他的話音未落,門道下方首當其衝而挺槍捉刀,試圖阻擋和與之對抗的太平士卒,就像是一下被紛紛絞進了刀叢之中,而連人帶著兵器一起支離破碎的被斬斷、分解開來,交錯潑灑的血雨迸濺滿了四壁。


    然而,見狀一時間滿心被噩夢和驚懼所捕捉住的王弘範,卻還是在下一刻撐起抖動不已的手臂,將斜舉的短銃扣發出去;“乒”的一聲打在一名具甲鐵人的盔尖上,不由頓足側頭偏了偏。


    而這一聲脆響,也像是將那些被摧枯拉朽之勢殺穿、衝散開來的太平選鋒們,給在某種頹勢和散亂當中重新喚醒了過來;隻見相繼舉起抵近放射的火銃乒乒乓乓,倉促擊打在這些具甲陌刀兵身上。


    雖然,能夠取得的戰果寥寥,但是卻也讓這些橫衝直撞勢頭,被打得再度停頓下來。這時候,又有選鋒隊中幸存的擲彈手反應過來,毫不猶豫抽出腰上的爆彈插管引火,接二連三仰投進這些鐵人之中。


    雖然,很快就被這些揮動大刀的鐵人給斬落、撥打開來其中大多數;但還是又幾枚“漏網之魚”滴溜溜的略過了刀從,盔頂和手臂肩膀的縫隙,而在他們的腰腿之間驟然的迸炸開來。


    就像是在這些陌刀鐵人之間吹開一蓬蓬灰色的浪花,頓時將他們掀翻的七倒八歪的不複原來的陣容嚴整和氣勢雄然了。更有一些鐵人腿腳之間變得血淋淋而再也站不直了。


    這時,在相繼後退拉開距離的太平軍卒之中,又有一門冒險輸送上來的小炮車被推進到了宮門之前;裝滿雙份散彈的炮管也正對準了這些掩殺而來的具甲刀兵。。。


    不久之後,在越發顯得靠近的炮聲隆隆當中,一名倉皇的軍士奔走到全身披掛的宰相鄭畋麵前,用掩飾不住的額惶然和緊促聲道:


    “堂老,大內東南角的興安門已被打破;前往支應的安西陌刀營,也未能擋住賊軍的進犯啊。。”


    然後就見鄭畋將精美鑾兜猛然拋投在地,而露出滿頭屬於精心保養的銀發直挺挺灑落在風中,而對著越發清朗的天空,嘶聲喊道。


    “人算不如天算,這豈非是不假天命於我唿!!”


    若不是因為這場澆熄了城北大火的雨水,隻怕他和手下這些忠於大唐的最後兵馬,就可以從容地完成後續部署而暫且退出長安保全實力。


    或者說若是這場雨水再下得更久一點,雨幕再更大一點,持續上那麽兩三日;那也足以削弱太平賊善用來攻城拔寨的火器威力,而依靠這些死忠大唐的兵馬,依舊可以與之周旋到大部退出長安。。


    但是,這世間已然沒有那麽多的如果了。鄭畋所在的北內龍首山的高處,已然可以看見西麵塵煙滾滾的皇城大內,正在被廝殺聲和此起彼伏的轟鳴所吞噬;想必很快就會輪到北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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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百餘裏外的藍田峪內。


    正所謂是“溫泉滑水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澤時”。再度上路之際周淮安儼然是神清氣爽而身心通透了;卻又忍不住對著依偎在身側有些手軟腳軟尤有餘韻的韓霽月道:


    “月奴,有興趣做個女官麽?”


    “莫非主上厭棄我了麽。。”


    小臉煥發尤顯粉嫩泛紅的韓霽月,卻是不禁耷拉下眉眼黯聲道:


    “不,我隻是覺得你這一身才學,僅僅做個讓人予取予求的侍兒實在太浪費了。”


    周淮安微微搖頭笑道:


    “當初也不曉得是哪個傻缺決意讓你這種資質去做刺客的;做一個出其不意的匕刃,就根本就不適合你。”


    “那豈不是無法繼續侍奉主上了。。”


    韓霽月依舊情致不高低聲道:


    “你也不要誤會了,在我眼中你也不過是一件好用的工具人而已;隻是這件工具不僅限於用來消遣和娛樂,還可以排上更多其他的用處而已。至於平時該怎麽用,還是怎麽用。。”


    周淮安淡然道:


    “若能對王上有用並且侍奉左右,月奴自然怎樣都好。。”


    然而在聽到這話之後,韓霽月不由小臉釋然而有些聲音雀躍道:


    而周淮安看著她的反應隻覺得有些恍然和無奈;難道是私下裏在通往內心的渠道和途徑當中,實在灌注的太多了以至於都上腦還是怎麽了;作為rbq和工具也會讓人這麽在意和樂衷麽。


    隻是當周淮安的本陣重新出發沒有多久,就在藍田關附近再度迎頭撞上了前來通報戰況的例行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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