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離腸日九迴,強抒懷抱立高台。


    中華地向城邊去,外國雲從島上來。


    四序有花常見雨,一冬無雪卻聞雷。


    日宮紫氣生冠冕,試望扶桑病眼開。


    《登南台寺》唐:韓偓


    ——我是分割線——


    藍田城東門外,背靠城牆結陣的太平軍陣列中。親眼見到了大批騎兵飛馳所撲滾而起的漫卷煙塵時,身為隊正並且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戰場的王審潮還是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唾沫,而手中緊握的小戟和短銃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這一刻,站在所屬隊列之外的他,居然在地麵隱隱傳來的砂石顫顫當中;感覺到了某種孤立無援的不安,和想要迫切躲入人群當中的衝動欲望。然而隨著冒出來的汗水,而在他胸口鐵質兵牌處越發冰涼起來的掛件,


    自從長安歸還之後,他就如願升了職進了士官階級的短訓班,然後以九級軍吏的資格申請通過,與尚儒府上救出來的那個女人成了家;就此在江陵北郭專門為低級士官規劃和新建的家屬宿舍區裏擁有了一席之地。


    雖然隻是位於坐北朝南的三麵築樓而一麵敞闊的新式院落當中,至少與五戶人家同在的北樓三層,裏外各一間的居舍而已;但是勝在隻夠的通風幹淨整潔,還帶有門前的外廊道和後窗露台,木製的窗扉都是用桑皮紙糊的整整齊齊。


    就連大件的家什陳設也是統一配置好的現成貨色,隻要稍加添置一些舉家物件就完全可以很快入住了。凹形分布院落中還有方便汲水到樓上的井架和洗漱用的活水池,樓頂有專門用廊道連接起來的晾場和公儲所,各樓層邊角又有男女分開的洗漱間和溷廁下水。


    而麵對此間種種充滿便利的新事物,哪怕是他家裏那位曾經身為從大齊禮部尚書尚儒府上的前歌姬,也是猶然要驚喜亦然又感歎不已的。雖然早已經做好了洗盡鉛華之後,和男人一起過上苦日子的心理準備,但是誰人又能真正拒絕更好的條件和環境呢。


    就算她昔日身在在大齊新貴尚儒府上,大多數的亭台樓閣花石假山,也不是她們這些身份卑微的歌姬、家伎之屬,可以隨便受用得起。家伎們日常的棲身之所,也不過是尋常奴仆稍好一點的合住鬥室而已;作為其中稍得恩寵的歌姬,除了被傳召去陪侍賓客之外,也就可以獨居一間。


    然而在這裏,但凡是居家以外衛生灑掃和各種場所維護,隻要一點點微薄的付出,自然就都有專人前來定期進行。就算是日用的柴米油鹽、衣被鞋襪、針線器具,隻要戶主願意多花一點兒代價,也可以事先預定好所需的數目,而有專門的貨車定期直接送到所在的坊區、院落門口來。


    這對於對於期間不用為瑣事煩勞的大多數家眷而言,可謂是省時省心的變相享清福了。因此,甚至還有家眷取得許可之後,利用閑暇在庭院中養起了雞鴨鼠兔,或是種上了菜畦瓜架,果木苗圃之屬,以為收獲自用或是分食鄰裏。


    此外,作為軍隊家屬,除了日常起居飲食、侍奉丈夫、生養兒女之外,她們同樣也被倡導和鼓勵著,在閑暇時出來為太平大都督府做事而貼補家用的。若是期間生了兒女之後一亦斷奶,自然也有相應的托管場所接受,而令她們有機會繼續做事謀生。


    而作為昔日豪門府邸裏多少見過世麵的歌姬,在這方麵同樣又是有所又是和長處所在的。因此,在王審潮成婚之後還沒有幾天,家裏那位就被二弟王審知的妻子梅娘,給介紹到了一個名為“女子勸學會”會社裏去,做了一名教人識文認字的兼職女先生了。


    雖然,她第一次結迴來的酬錢隻有三十個小青錢;但是卻讓女人流著眼淚又哭又笑的仿若是一個孩子似的。因為依照她的話說,這是生平第一次不是作為別人手中,強顏歡笑以娛主客的私屬物件,而是以一個良人的身份自食其力的結果。


    因此,當大都督府發出了小範圍的征召令之後;婚後不久而猶自戀熱的王審潮,也被女人給推出了家門來;與其他幾位兄弟一起踏上了馳援關內的征程。但是王審潮的運氣稍好一些,被安排在了藍田城的輪替序列當中;


    想到了這些對於新生活的憧憬之後,他發現自己的恐懼和緊張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消退了許多,而隻剩下身體上殘留下來的僵硬而已。想到這裏,王審潮又握住了短銃的手柄,雖然已經拆解和擦拭過了許多遍,但是他還是渴望著再來一遍。


    在城頭上遊刃有餘打了大半個冬天的攻守,現在也終於輪到了他迎接真正意義上的硬戰了。口鼻之間能夠感受到的土腥味愈發的濃重,而王審潮身旁三行陣列中的持銃士卒們表情也越發凝重,偶然間還有亮晶晶的汗珠不斷出現在他們頭盔下的麵頰邊沿。


    刹那間,不斷撲麵鼓蕩而來的風中味道突然就變了,隱隱帶上了一絲皮革、血腥和金屬浸透了汗漬的辛鏽味;王審潮渾身一個激靈幾乎像是條件反射一般的嘶吼道:“注意防箭!”


    然而他的聲音很快被吹散在了風中,而搶先一步開始有人零星的悶哼、痛唿、慘叫著,從隊列當中栽倒、滑落或是撲翻在地;然後在前列側身讓開間隙以拖曳傷員和屍體的交錯替補之間,才有人注意到斜插在這些死傷者之間的顫顫箭羽;


    卻是迎麵衝擊而來的敵騎,搶在上風勢頭上發動了馬上的齊射。。然後,在太平軍的陣列之中,就有人忍不住扣發了手中的火銃,而乒乓的炸開幾聲連響。但是更多的士卒還是在左近老卒和士官的嗬斥和叫罵治下,努力控製住了跟隨放射的欲望。。


    直到風塵中的敵騎依稀可見,那聲尖銳的哨子終於響徹在了陣列後方的留空處。隨著王審潮迫不及待揮下手中的小戟,而側畔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士卒們,也如釋重負的連番扣發售中端舉的長銃,刹那間炸開一蓬蓬的層疊分明的煙氣來。


    而在煙塵中逐漸收束起來的敵騎勢頭,卻仿若未聞一般的在接連排射之間,毫無減弱轟然奔踏過了最後一段距離,逼近到了瞬息可達的最後十步之內。然後突然就四散開來,向著左右兩端看看搽著太平軍陣列飛掠而過,又甩開一股接一股的風塵來。


    雖然已經急忙退迴陣列中的間隙,卻難免在霎那間被迎麵撲了當頭當臉一嘴沙塵的王審潮等人,卻是有些驚訝的看見;從他們麵前紛紛掠過的不是什麽大隊敵騎,而是三五成群拖曳著大股樹枝的輕騎,就這麽一路揚塵而過,留下遮蔽了視野的滾滾嗆人塵埃。


    然而,下一刻王審潮卻是渾身發麻的想明白了什麽,一邊舉起手中的雙發短銃,一邊再度用盡全身氣力大吼道:


    “舉矛,上銃刺,左右緊攏,唱《對騎歌》,準備對抗衝陣。。”


    這一次他的話語總算是在此起彼伏,交響迴蕩的叫喊聲中被傳了出去,又變成長短不等的哨子聲。與此同時,就見漸漸稀薄下來的滾滾風塵之中,轟然人馬嘶鳴的飛躍出了許多騎乘高頭大馬的身影,就這麽迎麵奔踏、衝撞、踹落在了倉促舉起銃刺和短矛的太平陣列之中。


    霎那間,迎麵就是參差不齊被挑飛、戳穿而起的彈動身形,被飛馬快刀斬斷、迸濺而起的殘缺臂膀和首級;在還算整齊的太平軍陣列中犁出一道道犬牙交錯式的豁口和通道來。下一刻,又變成了深陷重圍而去世用盡的敵騎在左擋右劈之間,無可躲閃和避讓的被四下端舉的尖刺和短刃,戳刺的滿身噴血轟然倒地。


    又有旋踵而至的騎兵被人馬屍體絆倒,而在原地帶著去勢不減的巨大慣性繼續翻滾著摔飛出一段距離,而血肉淋漓的在人群中壓倒、推擠出一片短暫的空白來。還有被衝斷了橫陣的太平士卒背靠背的集結起來,繼續挺舉著銃刺、揮舞著短矛,奮力的刺倒、打翻,逼退身邊的所能見到的敵人。


    而此時此刻王審潮眼中的世界霎那間就隨著血色浸染了一般,到處是人馬倒地的嘶鳴與哀嚎,被撞倒和踩踏的淒厲慘叫,刀槍交錯而切割斬劈開彼此護甲和肉身的怒吼與慘號。而他也隻來得及打空手中的短銃,擊倒揚踢當麵的敵騎,然後就被沉重哀鳴掙紮的馬身給順勢側傾壓倒在地上,眼前一陣發黑吐血的昏死過去。


    而在東城簡陋的門樓頭上負責觀戰和指揮發令的太平騎步別將趙警帆,及其身邊的將校們也有些咬牙瞪眼的看著城牆下;仿若是被許多把利刃一氣貫穿和突破的數重陣列;以及那些在踹散陣型的敵騎橫衝直撞下,隻能亂糟糟被驅趕跳進幹涸護城河的士卒們。


    下一刻,他幾乎是用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喊道:


    “發炮支援。。”


    “可是咋們的人都混在一處。。”


    在旁的炮隊隊正卻是麵露猶豫道:


    “那就轟擊敵騎的後路和側邊以為牽製、驅逐,就算沒有殺傷也要令其不敢全力對陣。。”


    趙警帆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和衝動道:


    “快擊團三隊準備出城接應和提供壓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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