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如今已然大半個月都輪番在在各處軍營和京兆府之間坐鎮的孟楷,也難免形容消瘦而須發繚亂就像是一支瘦骨嶙峋的獅子。隻是他眼神中的光彩依舊堅毅而篤定,自然而然的給身邊的人等帶來一種凡事不在話下的安心和周全感:


    “昨夜又有數十人越營逃走了麽?他們難道不知道,就算逃迴家,也是無處可去了麽?算了,若是抓迴來的依舊鞭笞和杖責但不帶枷了,就發配城上待罪校贖吧!”


    “而後用糧食繼續從城內征募青壯,若是應募人手不夠就就按照現編戶籍抽丁吧。。就算不能上城去,也刻可以街壘、輸運物料,總道是不能讓這些青壯空閑家中無所事事,。。”


    “什麽!政事堂以城北同樣吃緊為由,再度否決了派遣大內三軍支援的奏請麽?還有人勸說聖上欲以逐段的放棄城南,優先確保三大內?”


    “王上也同意兵開始撤離軍民眷屬了?這是敵軍未進城,就先打算把防務全部甩脫給明德門內的太平軍麽?我們這麽些日子都堅持熬過來了,怎麽又可以在這時候自亂陣腳”


    “還給將囤積城中的糧械逐步移交於我?,真是笑話,如今的局勢光有糧械又頂什麽用?還不如多派幾個上過陣見過血的老兄弟啊!不然營裏一大群生瓜蛋子,就連操練和管帶的人手都沒法維持了啊。。”


    孟楷正在一邊處理堆積如山的庶務,一邊大聲的抱怨或是果斷的下令道:這時候一名小校闖進來喊道:


    “孟帥,城外北苑方麵傳來消息,發現了逃迴來報信的人等;說是鹹陽城數日之前已破,自趙侍中以下怕都不得幸免了啊!”


    “真是該死。。。”


    聽到這個消息的孟楷不由臉色大變,卻是連手中筆杆都給不自覺捏斷,而刺破手心血流汨汨出來滴在了文箋上,淡開了殷紅的幾大點。


    下一刻,孟楷對著應邀而來的聯絡官張歸霸道:


    “雖說是難以啟齒,但是我還是厚顏相求了。。可否從貴部借調百八十位軍士,暫充為我新募城坊團結的隊目一時。。”


    “此事好商量,隻是需要一些時間來安排。。”


    張歸霸卻是毫不猶豫的應道:


    隨即一個驚喜的聲音喊道:


    “孟帥,孟帥。。卻有一股城內的援軍趕過來匯合了。。”


    “可知是那部人馬。。”


    孟楷不由驚訝道:


    “說是城東的河中兵。。”


    來人連忙道:


    “怎是他們。。。”


    孟楷聞言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如今在長安城內城內的守備力量大致可以分成幾大部分,最為精銳和悍戰的自然是黃王身邊的拱衛三軍,隻是因為曆次戰損和抽調別征的緣故,如今大多建製殘缺不全,耳合起來也不過堪堪過萬之數。


    然後,才是新提拔起來的幾位大將軍兼各方遊奕使,所分率的當初禦駕親征之後剩下的本陣兵馬。既有作為主幹的少部分義軍老卒,也有大量收編自關內當地的舊日官軍和土團成員;但還算是麵敵敢戰之師,而得以分守城北三大內和明德門以外的東西南三麵。約有兩、三萬之眾


    接著才是以諸門巡防大使統籌城中局麵的孟楷麾下,以關內之戰後重建起來的巡禁隊為基礎,大量招募城中青壯年編練為團結兵的,維持日常秩序和應急機動力量。日常在編大概有一萬多人,但是其中以缺少訓練和經驗的生手居多。


    最後尚有幾隻規模不等來自附庸勢力的“客部人馬”。比如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的兄長王充盈麾下的陝虢兵,鳳翔節度使李昌言之兄李昌符名下的奉天兵;河陽節度使諸葛爽帳下大將劉經率領的懷州兵;以及當初關內大戰後被東都留守朱老三留下來的部分都畿兵等等。


    然而,黃王對於這幾隻客屬兵馬的使用一貫是頗為慎重的,而令其與各位大將軍所部專守一處相互檢視和製衡,怎麽會輕易將其調集到作為機動部隊的自己麾下呢?下一刻他已然迴過味來臉色大變的喊道:


    “不對,快迴來,關閉營門戒備。。”


    然而他的命令剛傳出去,外間就已然傳來了激烈的喊殺聲,還有迅速升騰而起的煙火。。。。


    而在長安規模最大的城門明德門內,卻是一片氣氛肅殺。除了城頭上駐守的太平先遣軍士卒之外,又有數千本地招募的輔卒和民壯,正在後方的城門附近忙碌營造更多橫斷道路的壕溝、街壘和哨塔、箭樓,而逐漸將臨近的坊區因地製宜的聯接成,若幹個抵角而立又內部互通的陣壘和營盤工事。


    “城外有所迴複了,就在數天之前最後一批撤離的人等,已經安全抵達藍田縣城內了。可說是除了曹皇後的聖駕之外,如今咱們來長安的絕大多數任務和目標依然完成了。。”


    作為這支先遣人馬領軍的王行空,也在積雪厚厚的城頭上對著左右鄭重其事的道:


    “但是眼下最艱難的時刻就要到來了。。興許在下一刻就要全靠我們自己努力奮戰了。。”


    “唯死戰不退,竭力報效爾!”


    在場的其他將弁和軍校,卻都是一片肅然的齊聲應道,然後又變成更加堅定的口號: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如此迴蕩不止的《太平誓詞》唿聲,在城頭的守軍之間不斷的傳揚和擴散開來,而又隱隱約約的傳到了正對明德門的官軍營盤之中,卻又是各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比如,隸屬於如今實際掌握歸義軍本部的副大使知節度事,河西行營招討索勳麾下;同為張義潮女婿出身姑臧李氏的廊州押藩落使、同知都督事李明振,就站在新築的望台之上,有些百感交集的對著左右歎道:


    “。我輩卻是久居西隅,卻不知中原賊中也有如此宏圖大誌者;果然不負之前驍悍異常的風範啊!”


    “都督,怕還未嚐知曉吧,如今的太平賊已然全有江南,而又新並了淮南十五州;這可不是尋常的賊軍之誌了。乃是吞懷天下的易鼎之勢了。。”


    在旁卻是有人忍不住開口道:


    “相比之下,困守這城中的黃氏大逆,雖說稱帝建元,卻也不過是暮氣沉沉的塚中枯骨氣象了。。”


    “這麽說,就算是咱們光複了京畿,這故國大唐的氣數真要。。。走到盡處了?”


    另一名部屬訝然道:


    “是否走到盡處尚且不好說,但是據城中密報這明德門內的精悍賊軍,也不過是太平賊倉促派來的區區一部先遣而已。。隻怕一亦開春之後的冰雪消退,山南道路複通,怕不是大舉來攻之勢了。。”


    這人又繼續開聲到:


    “那你還知道多少事情,都一並說出來好了。”


    須發灰白而形容挺拔的李明振,卻是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道:


    “屬下不敢,實在是茲事體大,還請都督清淨左右,以為避嫌。。”


    這人卻是依舊堅持道:


    “在這兒的都是我本家子弟或是相隨多年的親故,斷不會泄露私密,也沒什麽好避嫌的。。”


    李明振卻是毫不猶豫道:


    “那振公可還曾記得先遣,被迫出亡外在的故帥(張淮深)遺孤和張押衙。。。”


    這人猶豫了片刻才重新開聲道:


    “這麽說,難道深帥的後人居然還在世上?”


    在旁的另一名將領,卻是有些驚喜道:畢竟對於當初索勳的斬草除根之舉,他們這些張氏舊部都多少是在暗中高抬貴手放了水的。


    “爾輩輾轉多路之後,卻依舊不容於三川的行在,如今正當在南方之地接受庇護呢。。”


    這人才慢條斯理的道:


    “這麽說,太平賊已然掌握了介入我歸義軍的幹係和口實了麽?。。”


    李明振很快就抓住了其中重點道:


    “事情還不僅是如此呢。。振公可知太尉入京之後膝下曾又生一女?”


    這人卻是微微苦笑起來


    “如今正當在那太平賊之主身側侍奉,並且剛剛有了身孕啊!。。這可是第一個。。”


    聽到這個頗為勁爆消息,包括李明振在場諸將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紛呈起來。感情這為朝廷光複中原而打來打去的,最後居然都能打出一個親戚和連襟來啊!而後李明振才重新組織了思緒繼續追問道:


    “此事可當真否!?”


    “自然千真萬確的,早就在南方各地廣為知曉了。。盡管使人探查便是了。。”


    這人卻是無奈的歎然道:


    “這可真他娘的要命了。。倒是他張氏真是好命,怎麽憑空就落得左右逢源了。。”


    在場軍將之中也有人抱怨了起來。


    “此事就到此為此,不得入他人之耳。。不若莫怪我軍法無情了。。”


    李明振卻是斷然打斷他們的後續言語,又對說話那人道:


    “你隨我來有事相問。。”


    然而既然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他們想得越多就未免有些揣測和猜疑起來。難道那位鄭堂老當初一力堅持,將他們這些歸義軍中的本地實力派給安排在城南方向,難道不就是為了對上太平賊的首當其衝之勢麽。看起來動機和用心就頗多揣測之處了。


    但不管怎麽說,在城外無人知曉的地方和幕後,太平軍的北地情報和對敵工作體係,還是開始潛移默化的發揮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來了。比如,在接下來城南方麵的歸義軍攻勢之中,就變得沒有那麽賣力和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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