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離八百裏之外淮南境內。雖然隨著廣陵、山陽、鍾陵等地的相繼陷落,而代表著淮南十三州全境基本上落入了太平軍的掌控當中;但是在廣陵以北到山陽南邊的高郵湖一帶,零星而頻繁的戰鬥卻依舊時有發生。


    因為,那些從廣陵城中出逃的楊行慜舊部,朱延壽、田頵、呂師周、安仁義、趙惶等殘餘人馬,依舊在高郵湖流域的眾多結冰的水澤與草蕩當中苦苦堅持著;並且還攻破了好幾處本地的塢堡和集鎮,將其中不分男女老幼俱是殺掠一空。


    因此,隻要行進在枯敗的大蓬荒草之間,也許不經意還可以遇到幾具被凍得硬邦邦的潰兵屍體,就這麽覆蓋著或薄或厚的雪花,而仿若是落地生根與這天地萬物都融為了一體似的。


    裹著夾絨大衣而帶著覆耳大帽,騎在一匹同樣披著毛氈駑馬上的鎮反會新任特別顧問徐溫,也心事重重的在這支滿載輜重的隊伍中緩緩行進。


    在大雪時斷時續的冬日裏行進,並不是一件特別輕鬆的事情,他這一路過來至少歇腳了五處地方;其中有三處都是普通村落民居改造而成的聚集點和編管地,但是他居然沒能看見一個凍綏或是饑餓的死掉的人等;哪怕是那些明顯體質更弱的老幼婦孺,在陳舊衣物之下也是一副生氣有餘的模樣。


    這不由讓他暗自心驚起來,至少對於如今飽經時疫與戰火的璀璨,而遍地荒蕪、人口凋敝的淮南境內而言;太平軍在這些不經意的細節當中,所表現出來的物資投放和分派、後續維持和保障能力,又是如何可觀可畏呢。要知道,徐溫也曾經在幕後主持過大軍糧草籌集和輸送,又怎麽會不知道這其中的艱難與大費周折之處呢?


    他可是親眼所見這支輜重隊伍,從那些江上遊曳的車船上卸下來堆積如山的石炭和口糧、油脂;然後又沿著滿是積雪的道路堅定前行著,將沿途所過的屯莊和據點當中的庫房塞得滿滿。然而,這隻是如今穿行於淮南境內的無數隻隊伍當中,稍微大一點的那支而已。


    而這些沿著大江破浪而來,又變成通達四麵八方的洪流,同樣也是太平軍強大實力的另一麵佐證。在這裏不再是刀槍劍戟弓弩火器轟鳴時的摧枯拉朽,攻城拔寨無往不利的武力威懾;而是另一種救世濟民、活人無數,而足以直擊人心的莫名偉力和底蘊深厚。


    至少他可以暨此確認一件事情了。經過這個嚴酷的冬天之後,無論是昔日追隨的恩主楊行慜,還是廣陵城內那些淮南節衙的部舊們,所期待的一唿百應、鄉土景從的局麵,已經不可能再迴來了。因為任何抗拒和排斥太平軍的存在,不是在此之前就被剿滅和搜殺,就是倒在橫行的時疫下,餘下來的也根本熬不過這個冬天的嚴酷。


    所以,最後在來年春天能夠活下來的,隻能是那些普遍感激和遵從太平軍號令和主張,的所謂“新土順民”而已。或者說,徐溫他自己就是這些新土順民當中僥幸得以出頭的一員吧。要知道,在被調遣過來之前,他已經在老家廬州參與了好幾次大規模的集體審判,及其前後準備的各種事宜。


    也把那些殘餘鄉土勢力身上,尚且掩藏很深的積年罪行和諸多情弊手段,給逐一揭舉和清查了個底朝天;可以說是通過這個自絕於鄉土豪姓、縉紳的投名狀;他才得到了更進一步的任用。因此,他如今隻能憑仗對楊氏舊部知根知底的優勢,盡快協助平定淮南地方,而在暨此太平軍所代表的新朝勢力當中站穩腳跟。


    然後若有可能的話,徐溫其實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小私心。也就是聽說太平軍接納了大量從北麵送過來的舊朝宗室女眷;並且給安置在了一些歌舞曲藝的宣教部門內。他日後能夠站穩腳跟之後,也未嚐想要求取其中一位前朝的血脈,然後稍微提升一下自己販過鹽、也做過強盜的家門才是。


    他正在想入非非之間,突然不遠處落滿雪花的枯敗葦蕩中,發出了大片的搖曳和震蕩起來的噗噗聲;然後是鬼哭狼嚎一般的刺耳聲響當中,相繼衝出許多沾滿雪花的身影來。它們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惡鬼一般,毫不停歇噴塗著白煙氣息而撲向了這支前後拉長成一字長蛇的輜重隊伍。


    很快的,那些負責牽挽和引導牲畜的民夫見狀頓然一哄而散,沿著道路兩頭徑直奔逃而去了;然後是那些隊伍中夾雜的輔卒,也很快被這些襲擊者給衝散開來,而將這些滿載的輜重車馬,盡數丟給了這些突然出現的襲擊者。然後就見這些滿身雪花的襲擊者,迫不及待操刀砍破了覆蓋在車上的篷布封裝,而將其中散落出來的米麵豆餅等物,合著冰雪抓起來大吃大嚼起來。


    然而正在隊頭,恰巧隨著這些退下來的輔卒,而避開那些襲擊者勢頭的徐溫,卻是在臉上露出某種悲哀和閔然的神情來。太平軍的東西豈又是那麽好搶奪的。而這些退下來的民夫和輔卒,也並不像情理當中表現得那麽慌亂和無序;他們很快就在道路兩頭重新聚集起來,甚至連手上的兵器和弓弩都沒有丟掉多少,仿若是在期盼和等待著什麽。


    下一刻,正當這些襲擊者在努力拖曳著試圖搬走馬車上的物件,或是將其挪移到那些從車架上解脫開來的馱畜身上;突然遠處細細碎碎風雪當中,就響起了有些變調的喇叭和尖銳哨子聲。然後,在風雪中緊接而至的卻不是什麽刀槍劍,而是一團團帶著弧形煙跡轟然炸裂在這襲擊者之中的火球。。


    頓時將這些襲擊者給震得七倒八歪,又相繼點燃了一些人的衣物和車上堆載的輜重;更有一些火團在道路兩邊的蘆葦從中落地不熄的熊熊燃燒起來。頓時就將這些襲擊者的位置和身形給明亮的映照出來;正當他們驚慌失措的丟下手中的東西,想要轉身掉頭逃進那些葦蕩之中,從道路兩邊圍攏過來密密迸射的鉛雨,已然兜頭蓋腦的籠罩了他們。


    隻見這些渾身顏色斑駁的襲擊者外圍,頓然淒厲慘叫著以各種姿態紛紛撲倒、跌墜在了雪地上,剩下還在猶疑不決的的幸存者,這才仿若是如夢初醒一般的決然連滾帶爬,全力逃進火勢尚未完全蔓延開來的葦蕩之中;然而,還沒有過上多久,這些身影又相繼從葦蕩中逃了出來。


    因為,隨著被踐踏的滿地狼藉的葦蕩枯草,一起衝出來的赫然還有身穿鐵鱗甲頭戴帽兜的太平騎卒。他們就像是驅趕豬羊牧人一樣的夾槍揮刀,將這些敗逃的敵人給過篩一般的重新驅趕迴來,最終變成了亂哄哄盤踞在道路上的一大群。。。。


    待到了第三天,隨高郵湖的廣袤蘆葦草蕩中的諸多野村在內的秘密據點,相繼被按圖索驥的太平軍將士殺上門去,逐一搗毀之後又付之一炬之後;在高郵城中也一時間聚集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各色俘虜。


    隻是昔日縱橫淮南之地,總是努力保持一副基本光鮮體麵的壽濠軍,如今就像是乞丐一樣的用各種能夠找到布片織物纏裹在身上;他們個個麵黃肌瘦羸弱的連基本甲衣都穿不起來了;外露的頭臉手腳等身體部位上,還有多處青灰發紫的凍傷痕跡,而隻能像是鵪鶉一樣哆哆嗦嗦的蹲擠成一團:


    這讓負責前來檢視的徐溫,看的是不由百感交集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好了。這時候,帶隊尾隨接應的騎兵虞候陳肚兒提醒道:


    “徐顧問,你的生意該開張了”


    隨後,披頭散發的左衙指揮使張顥為首等,在俘虜中被逐一辨識和指認出來的淮南舊部,也紛紛不由對著徐溫破口大罵道:


    “徐老四,你這殺千刀的。。”


    “狗操的徐四,你當不得好死。。”


    “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的,”


    麵對著這些咒罵和侮辱,徐溫卻是不疾不徐的淡然道:


    “至少你們在這兒被我認出來之後,雖然之後明典正刑難逃一死,但是起碼也可以不至於牽連過多到你們的家人;或許還可以有血脈傳世。”


    “可要是任憑爾等繼續禍害地方下去,就算太平軍不可以追及家人,那些地方上苦主和關係人家,豈又會輕易饒過爾等的身後,隻怕要有更多不忍言之事了。。”


    “狗賊安敢!!!”


    “誓與不甘休!!”


    然而,在這一片交相痛罵聲中,也有完全不一樣的聲調:


    “我願自贖,還請看在昔日舊義,給小人一個改過自新的報效機會。。”


    徐溫不由定睛一看,卻是楊行慜麾下素稱驍勇剛悍的衙前騎都將,也廬州合肥人出身的鄉黨王景仁。


    “我也願意降順,。。我還知道那安仁義可能的藏身之處。。”


    有了這個開端之後,另一名淮南射月都騎將阿史那月魯連忙開聲道:


    他本是突厥別支餘種,統領著軍中少許沙陀人和雜胡胡騎,先追隨過天平軍曹全晸,又轉隸了楊行慜麾下;相比這些苦大仇深的詳圖任務,反而沒有那麽堅決的死硬立場。


    然而聽帶這句話,徐溫卻是心中一動。這安仁義可是典領騎兵,名冠軍中,更是一度號稱淮南第一神射的頂尖人物。


    ——我是分割線——


    而在遙遠北地,河東道西南部的上黨、襄國兩個並聯的盆地內。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道路左右散布的淩亂屍體上,其中既有氈衣皮帽的胡人也有大襖夾帽的官兵;但是更多是流亡於道路的男女老幼;衣衫襤褸的他們就這麽偶然遭遇一場寒流之後,保持著團團相擁著被凍斃在道路邊上了。


    而身被重鎧,櫜弓坐槊,騎乘著一匹白馬的沙陀軍義兒都指揮使,如今已然被改用漢名李克用,自稱李唐宗室嗣曹王一脈的朱邪翼聖收為養子之一,而改名為李存孝的沙陀勇將安敬思;也看著一夜之間變得空空蕩蕩的成德軍營帳,不由惑然道:


    “成德軍就這麽毫無情由的退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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