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使,為何要對此輩斬盡殺絕啊,難道就沒有可以稍事寬仁,以便留為所用的麽?”


    而在胡真身邊,亦是有一名河南本地投效而來的將校,密州安丘(今山東省安丘市)縣令之子劉鄩,望著屍橫遍野的一幕微微臉色不虞規勸道:


    “這些蔡州賊乃是河南積年大患的四大苦之一,於淮西地方上更是盤根錯節的根源深厚。若不能暨此宰上一波以斷十年之患,難道還留著過年不成?”


    胡真卻是毫不猶豫的凜然道:


    “蔡州賊該死,從賊作惡為悵的鄉黨親族更該死。。留後此番興兵犁庭掃穴,乃是大快人心之舉。。”


    在旁另一名河南本地投效的前官軍虞候,汴州人劉捍亦是點頭讚許道


    “正是這個理兒。”


    胡真繼續開聲道:


    “留後也特地交代了,被裹挾作亂行惡的蔡州兵,或許可以寬赦和效贖;但是這些秦氏賴以為根基的豪姓、宗黨、大姓和附從官吏,卻是斷不能留的。。”


    當然,除了籠絡和施恩飽受淮西賊之苦的河南地方人心士望之外。他對於自己那位留後大人的如此堅決殺戮的做派,其實還有另一種猜測和想法,不過就不能對於這些新晉之輩明諸於口了。


    畢竟,隻有少數才隱約知道,為了獲得南邊的信任和援助,朱留守可是籍著探訪兄長為名將自己的妻兒老母,都變相送到了太平賊軍的治下去為質作保了。


    此外,他還在都畿道之內廣納滯留當地的士子和學問人,同時暗中引入南方的書籍、教材,大有興辦文教培養人才之意;隱隱有所打算逐步減少和排除,都畿留司治下那些舊屬官吏和土戶世族出身的比例,以為相應製約權衡之道。


    因為哪怕是如胡真這般目不識丁之輩,在通讀或是聽讀了那些來自南方的書冊之後,也多少知曉了這些五姓七望為首的北地世家大族,是如何暗地裏炮製士望輿情和操持地方的權柄,乃至對一切外來新興勢力陰奉陽違的抵製和各種使壞惡心人的手段。


    自然就不會再那麽輕易的落入其彀中了,更別說是付與足夠的信任和一味仰仗了。


    ——我是分割線——


    而當視野從中原重新迴到揚州時,在廣陵北的子城當中亦是一片紛亂了。


    “什麽,田頵、呂師周等人,分別引兵自北正門和北角門齊齊攻出城去了!”


    楊行慜亦是難得勃然作色的跺腳道:


    “真是該死,此輩安敢壞我大事唿!”


    “使君,當是如何是好!”


    負責報信的軍校不由愈發惶恐到:


    “快去召集朱延壽等部,接下來莫要管其他的了,馬上點起人馬出城支援和接應,萬萬不可使其單打獨鬥與賊中。。”


    楊行慜很快冷靜下來斷然道:


    然而下一刻就像是印證他的話語一般的,又有一名將弁連滾帶跑的衝過來喊到:


    “使君,朱(延壽)都知和趙刺史的人馬,相繼從東上門殺出去了!”


    “混賬,怎可擅自行事,眼中還有大局麽?”


    這一刻的楊行慜雖然在口中暴怒的罵道,卻是感受到了某種意義上眾叛親離和為人所棄的深深寒意。要知道朱延壽好歹是他最早相隨的戍邊老兄弟,後來更是成了他的妻兄和最為得力左膀右臂;


    至少相比那些本來就是乘勢興聚而來各懷心思,在忠臣度和可靠性上本來不抱什麽指望的地方土團和舊屬官軍;堪稱是榮辱一體的關係。尤其是在李神福淪於敵手之後,他就是軍中當仁不讓的第二號人物。


    “親從左右都和衙前軍何在,停止清點和收拾馬上。。。。”


    然而下一刻,城門外響起的連綿轟鳴和嘶喊聲,還有拚命敲響起來的金板和銅鑼聲,卻是徹底掩蓋了楊行慜接下來的話語和其他聲音,而讓他的左右不由駭然失色相顧。


    而站在地上稍高的蜀岡上端完全可以看到;子城內牆南門外已經初見雛形的那些太平軍陣地上,煙雲綻放的迸射出許多道細細的軌跡來,下一刻就在自牆內牆和南門上蹦碎、炸裂出一處處殘磚碎土和散落的肢體、血水來。


    而在這一陣急促的炮轟同時,許多已經在陣前集結起來的太平士卒,也不再理會尚未安全安排好分批攻擊的番號和編製的次序;而是有什麽用什麽的信手抓起身邊的手牌、橫刀和短銃、擲彈等物,在急促進攻的哨子聲中猛然向前小跑起來。


    隻是短暫的片刻小跑之後,他們就已然完成了基本加速和熱身,而迎著對麵城頭上依然開始零星放射的箭矢和投標,毫不猶豫的飛快衝刺而過那短短百十步的距離,僅以零星的傷亡和其他代價就紛紛一頭撲在牆沿之下,又一窩蜂式的湧入門道內。


    這時候被炮火強襲而打的一片淩亂的城頭上,才如夢初醒一般的重新匯聚起更多的人聲和身影來,隨即大塊的石頭和滾木給被急忙輸送和抬舉到了城堞邊沿上;而這時候,城南陣地中一些裝填準備更快的長短輕炮,已然在度炸響起來。


    這一次蹦射而出而卻不再是沉重而笨拙的球彈,而是用綢布包起來墊上木托的十數枚卵子大小的鐵丸,刹那間就像是扇形疾風一般的橫掃過那些依然變得殘缺處處的牆碟上。將那些剛推舉過牆的滾石檑木,連同背後發力的身影碎屑飛濺、血色迸濺的打倒一片。


    因此,期間隻有數塊投擲物得以飛出了城牆外沿。然而這時候輕便的長梯和攀杆、鉤索,也已然被後續的衝擊批次送了上來,接二連三的攀附上了子城的城牆外沿。而在城門下淺淺甬道之內的太平士卒,也依然用手中的刀斧給鑿擊出了好幾個拳頭大的對齊孔洞來。


    牆根下來的銃手們,也開始自發的對著牆頭仰上上放射開來,雖然能夠命中的寥寥無幾,卻是竭盡全力騷擾、牽製和分散著城頭守敵的注意力,讓他們始終沒法全力以赴的對應靠上來的簡易攻城器械。而後隨著攻城器械的投入而沉寂下來的炮組,卻是開始紛紛向前挪移。


    而在這些滿地悶頭猛衝的兵勢當中。因為負責輸送器械和構建陣地的建材,卻誤打誤撞被裹挾進這一輪臨時攻勢的輔卒隊正哥舒蒂奇,也在當頭抬舉著一支攀杆;隻見在即將隨著長杆撞上城牆跟腳的那一刻,他驟然躍身一跳而雙腳盡數落在了牆根上。


    下一刻,又在後方幾名輔卒全力向上推舉和突進的慣性作用之下,幾乎是腳步不停像是傾斜的牆麵上,夾帶著攀杆前端憑空飛奔起來似的,居然就這麽一鼓作氣來的跑上了城牆的頂端;閃過亂飛的流矢和差身而過的墜石,突然就一腳踩空蹬在一名探頭探腦的敵兵頭臉上,又順勢向內滾落成了一團。


    下一刻,摔得有些昏頭昏腦的哥舒蒂奇方才想要爬起來,卻被人一刀狠狠砍在了後背上;將他壓得不由向下一仆;卻是未覺多少痛楚的連幫忙翻滾一邊,信手捉住一塊碎磚石向著猙獰追砍而來的守兵,仰麵當胸砸了個趔趄。


    下一刻卻是條件反射一般的毫不猶豫掃腿在對方的腳踝上,頓時將其手足失措的拌倒下來,聲響沉悶一頭撞在側邊的牆碟上;雖然有盔子保護卻也撞的七葷八素,下一刻就被哥舒蒂奇叉拳全力搗在喉嚨上,徑直凹陷進去頓然咯咯斷了氣息。


    電光火石之間,哥舒蒂奇就搶過了對方的厚背手刀,卻沒來得及起身又撲滾著讓過迎麵鑿擊下來的撓鉤,一刀反斬在對方靴子上放的小腿關節處,用力一拖而過頓時就再度廢掉了這個,隻能撲滾在地嘶號痛叫的敵人。又再度迎上了新的守敵。


    當哥舒蒂奇背靠著殘缺不缺的城堞,再度鬆開折斷後刺入第四名敵兵體內的手刀時,他也隻覺的幾乎是氣力用盡而背後又癢又疼的已然濕透了一大片。下一刻他總算是轉過身後挎著的闊口短銃,卻是摸了空,隻摸到後背的傷口沾染一易手血糊糊的暗紅色。


    哥舒蒂奇這才發現及自己賴以為擅長的火器,已經被人砍斷或是掉落了,但是也是這支火器的阻擋,讓他後背砍割的傷勢雖然挺長但是並沒有多深;而依舊保持了後續反擊的行動力。然而這一刻的失神和脫力,就讓一支矛尖刺在了他的腋下,透過了些許皮肉和甲背釘在城堞上。


    “這下要完了”


    在撕裂皮肉的劇痛當中,渾身乏力無法動彈和躲閃的哥舒蒂奇不由暗歎道,隻恨沒有能夠看到那個孩子的出世,但至少給她們留下了足以傍身的憑據,隻希望這些太平軍所屬能夠遵守踐諾。


    下一刻,當麵棄矛抽刀再砍的這名敵兵,卻是在胸口炸開一團血花和甲葉碎片,淒聲仰麵的倒了下去。然後一隻手臂從他背後探了出來握住矛杆一拔,就見捂著傷口的哥舒蒂奇拓出一條血色頹然滑落在地,但是萎靡的神誌反而在劇痛當中變得精神起來。


    “兄弟還能在動麽?”


    一個有些熟悉的關內口音對他道:卻是曾經有過數麵之緣的前神策左大營屯卒出身的大個兒王弘範。隻見身形高壯的他單手挺舉著一支卷起來的旗槍,唿唿奮力撥動著就將那些後續想要抵湊過來的數名守敵,給掃打撥轉著不得一時近身。


    然後,另手抽空出來再度短銃迸發,劈頭蓋臉的迎麵打倒其中領頭戴兜的一名軍校,頓時就打亂和衝破了了這些守兵的合計之勢,而奮身殺入其中左擋右劈的大發勇力,進一步將其殺散、驅趕開來而在這一段城頭上再度製造出一片空檔來。


    而死裏逃生的哥舒蒂奇,也在這個短暫的間歇和空擋中,隨著慢慢匍匐的劇痛又恢複了一些氣力;卻是撿起被王弘範信手丟在地上的短銃和子藥包,咬牙忍痛撐著手臂完成了艱難的裝填之後,就對準了奮力廝殺向前的王弘範後背。。。


    下一刻他就向上一分抬手起來全力扣發下去,碰的一股煙火幾乎是掠過了王弘範的頭盔邊沿,正中站在牆碟邊角上放,一名正在搭射狀的守兵臂膀,將其打的失手射中斜下方的另一名守兵,卻又身體不由側傾向後慘叫著摔落下去。


    而完成了這一次意外雙殺的哥舒蒂奇,也像是用盡了全部的氣力一般重新癱靠在城堞上,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用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了。因為更多穿著硬底翻毛皮靴和高幫膠麵的太平士卒,已然沿著他所在這處缺口湧入到了城牆當中。


    隨後,得以空出手來的王弘範也得以爬上了內城後側的牆頭,而輕而易舉的遮斷了代表壽濠軍的星鬥旗,而在當空舉起了帶著鯤鵬紋的太平青旗。下一刻因為失血過多而渾身冰冷的額哥舒蒂奇也就慢慢的失去了神誌,隻感覺到最後一刻被人給拖開了。


    “活捉楊行慜,過個大肥年!”


    “拿下淮南節衙,大夥好過年!”


    下一刻這些競相湧入城頭的太平將士,就已然追逐著守軍的潰亡之勢,飛奔衝下了這道高聳孤直,而殘留著層疊屍骸血水與冰雪料峭的內城牆;又穿過山腳下那些署衙和牌樓、街道,緊追著亂哄哄潰走的殘敵,一鼓作氣衝上上了蜀岡邊沿的長長階梯。


    隻見他們將那些已然氣力和膽魄用盡,而脫離停滯下來的潰兵一一砍倒在階級上,再把屍體推滾開一邊;或是俘虜了跪地求饒的漏網之魚後,將將其一把驅趕到階梯邊的坡地上,自行接受後續的收容,以清理出足夠通行的梯道來。


    但是隨著內城諸門的相繼打開,更多湧入期間的太平軍將士,也像是撲卷過蜀岡腳下低地青色和灰色的急流一般,將偌大的蜀岡連同圍繞和簇立在山丘上端,丈高裏寬的牙城及其內裏淮揚大都督府(淮南節衙),給團團圍住了個水泄不通。


    而這時候第一波沿著階梯仰攻的太平軍士,也已然在惶然不安、奔走亂叫的山頭響動聲中,一鼓作氣衝到了鍾樓和鼓樓之間第一道大門前。下一刻,這道用深色大漆塗成玄色的厚木大麽,就突然自內而外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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