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宿州州治埇橋城內,隨著人聲鼎沸而無所不在抄掠、奸銀、殺戮和爭鬥的蔡州軍,成為了這座剛剛浸沒在血色中陷落城池的唯一基調。偶然間,還可以見到某些大戶人家光禿禿的屍體,被成牆裏或是樓上丟出來,然後又被推進凍結起來的溝渠裏。


    而人稱“大賊帥”的秦宗權,也一下子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局麵當中。他手下雖然還有號稱十萬大軍的大幾萬人馬和眾多裹挾來的民壯、婦孺。他卻沒有想到自己苦心營治的蔡州城,居然會被輕兵掩襲的朱某人給那麽快打下來。


    至少在這個冬日的冰天雪地裏,讓他驅趕著這支斷絕了後援和輸送的在外久戰之師,重新倉促迴師奔走上百多裏,而與蔡州城中占據城防的地利,和以逸待勞之勢的朱老三都亟軍決戰,那無疑是難占上風的自取其敗。


    嚴格說坐在原來隸屬於宿州鹽院使的虎皮大靠上,身形偏瘦卻穿著滾銀邊猩紅大氅的秦宗權,就看起來明顯有些過與格格不入了。至少相比麾下那些兇形惡狀的部下們,他在形貌上甚至有些過於普通和和無害了;隻有一對天生往下耷拉的粗眉梢,還顯得總是一副性質不高的模樣。


    然而隻消他一旦有所舉手投足的動作,或是開口說話之間;那些再怎麽粗野無狀的部將或是放蕩不羈的從屬,也自然而然的危襟正坐或是挺胸凹肚的目不斜視,就像是最為乖順的猛犬或又是充滿敬意的生徒一般,當眾俯首帖耳亦然。


    這就是他身為蔡州軍之主,舊日朝廷的奉國軍節度使,新朝大齊授予的淮上招討使,即鹿候;而始終遊刃有餘的周旋和遊離於各方,長久自立不墮的底氣憑仗所在。或者說他善於相人和將心,所以總能夠遊刃有餘用各種聲色、富貴和權位的對應手段,在私人恩義威德之下將其驅使如豬羊和鷹犬。


    事實上,自從他從區區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忠武軍將校之身,率部私自迴鄉創下這麽一番基業的過程當中,那些曾經小看或是輕視過得他各色人等,如今大都已經骨頭爛得不可收拾了。而相應的妻女家人更是淪為他麾下肆意操弄的戰利品。


    當然了,這世間這麽大概以天下之廣,也不是沒有在格局和城府、手段和氣魄上,能夠讓他有所敬畏和尊敬,乃至為此卑躬屈膝而退避三尺的存在;不過也就隻有寥寥無幾的數人了。


    比如那位畢生殺人無算,人稱“血菩薩”“殺生相公”的崔安潛:或又是長安城裏那位敢於席卷和動搖三百年李唐天下的衝天黃王;若是直麵這其中任何一位,他也唯有收斂頭角和野心來伏低做小,而甘為牽馬持蹬之輩。


    其次那位號稱經略縱橫手段無雙,而假子遍布藩鎮的小楊(複光)都監,或又是譽滿東南卻難掩老邁守戶之態的高郡王。若是不幸與之為鄰,他也能有所忌憚的按耐住自己的進取心思,而恭切厚結之,再從別處做打算好了。


    然而現如今一場關中大戰,讓他最為忌憚的黃王與崔相公拚了個慘烈無比的你死我活;一個就此喪師無算就此下落不明,一個儀式損傷慘重而遠在關內自顧無暇;然後是原本足以鎮壓和調和中原各鎮局麵的小楊都監,也深陷在了蜀地的紛爭當中;那位國之鼎柱的高郡王亦是昏招頻出自毀根基。


    這就不免讓他心寬膽大起來了;盡管如此對於那位高郡王治下亂成一片的淮南之地,他還是抱有了相當的謹慎之意,而隻是派了孫儒這區區一隻偏師以為不癢不痛的試水,結果未想到一來二去的太過能幹了,就將自己的弟弟秦宗衡都給坑了進去了。


    當然了,除卻掉淮南那邊的些許困局,他總率蔡州軍馬眼下的總體局麵還是相當不錯的,無論是武寧軍、泰寧軍還是平盧軍,全部捏在一起都不是他麾下聲勢正熾的蔡州子弟對手;這些日子下來一直在喪師失地,就連兵馬使、都將、都虞侯之類的大將,都被陸續打殺俘獲了十幾個了。


    甚至依靠從戰鬥中繳獲的器械和工匠,打破了傳統過些之眾不利攻堅的劣勢,而把裏外相合得吧武寧軍(徐泗鎮)屈指可數的堅城之一,宿州州治的符離城和埇橋鎮都一起打了下來。這無疑是能夠讓他的蔡州軍聲震八方,更進一步的大好勢頭。


    然後,他就被來自都畿道的朱某人給狠狠成功背刺了一把。這朱老三又是什麽人物?至少在黃王入關之前,誰又曉得人多勢眾的賊軍中還有他這號人呢?更不是秦宗權麾下諸多積年悍賊和鹽梟、劇盜們所能看上眼的。


    大多數時候周邊對於這位“東南行營都虞侯”的印象,不過是很能做買賣也很愛錢;恨不得把什麽東西都拿來變賣了。唯一的戰績就是攜手天平軍和河陽俊德反攻之勢,抄了打到河南境內來的魏博軍後路而已。


    甚至容易興兵入關馳援黃王的一場,都被人打的損兵折將隻能灰溜溜的遁逃迴來;然後就迫不及待的對著都畿道內,那些從征的義軍別部行那侵軋兼並的勾當;看起來很有些外厲內荏的虛浮做派。


    因此,就連秦宗權都一度未曾將其放在心上,隻是礙於這廝從屬於長安方麵的直屬資序,又長期與山南太平賊互通往來的淵源;一旦打起來不能一鼓作氣拿下的話,就要陷入持久爛戰,還可能受到同屬攻守盟助的天平、河陽的攻打威脅。


    秦宗權雖然一時想不通一貫還算相安無事而私下有所來往的對方,為什麽突然就翻臉要攻打自己的老巢蔡州,但他也知道若是不做對應,或是對應不善的話,如今興聚起來的破竹之勢也會很快流散殆盡的。


    “大。。兄。。大帥,可有點章程。。”


    他的五弟秦宗言實在忍不住這種沉默的煎熬出聲,卻又被他看了一眼連忙改口道:


    “咱們的妻子兒女,兄弟們的父母親眷,可都落在了汝陽城裏了啊!”


    “瞧你說的,誰沒有妻兒家人麽,這軍中這麽多子弟兒郎,難道不就是我們的家人麽?”


    秦宗權很快就從各種負麵情緒中擺脫了出來,略帶嗬斥道:


    “隻要有這些‘家人’在,什麽妻妾兒女沒了,難道不能再取,再生一些麽?”


    嚴格計較起來,他的麾下倒是習慣了遊蕩征戰,就連糧草軍資財貨和沿途裹抄來的丁口牲畜都大多數攜行在身邊。因此在汝陽城裏損失掉的那些倒也傷動不到他的根本,隻是對方選的這個冬日後時機確實讓他有些惡心和膩味不能而已。


    “總率,已在城中抄得大小倉房十三處,”


    主持城中抄掠等後續事宜的大將趙德諲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道:


    “既然如此,就把信使殺了。。先讓兄弟們安生歇息幾天再說了。。”


    秦宗權擺擺手道:事實上,相對於已經成定局的蔡州方麵,他更在意的是北麵與都畿道有所攻守同盟的天平軍動向。


    而與此同時的鄆州境內,一支高舉著曹字將旗的人馬也剛剛開入鋪滿素白的原野當中;而徑直來到了被凍結的硬邦邦的黃河岸邊。身為天平軍節度留後的曹翔亦是站在稀疏飄落的風雪中,對著許多準備好冰滑子和冰爬的士卒們慨然道:


    “敵既可來,我亦可往。。”


    “不知,眾兒郎可與我一雪前恥唿?”


    “殺敵。。”


    “報仇。。。”


    “雪恥。。。。”


    無數士卒振臂如林的高唿到。


    而在被凍結成大片冰麵的河陽北麵,隸屬於懷州(今河南泌陽)境內,亦是有一隻整裝齊備打著“諸葛”將旗的大軍,向著北麵群山之中的太行八陘之一,通往河東上黨之地的澤州境內的白陘開拔而去。


    而在負責領軍的主將,河陽節度使諸葛爽之子,副使諸葛仲方身邊,亦是有人在低聲介紹軍情道:


    “隻要能在大雪封山之前,拿下天井關就成;來年的澤潞境內,必然有我河陽軍的一席之地。。”


    “儲帥,此乃是老令公的一番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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