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從軍行》唐代:楊炯


    ——我是分割線——


    而在襄州與江陵之間的天門縣附近,因為作為西漢末的“綠林起義”的發源地,而史稱“光武中興,兆於綠林”的大洪山南麓腳下,已經變成了一處人馬戎碌的臨時戰場。而在一處觀望台的涼棚下。


    “沒想到還能在此見到高老令公啊!”


    長相粗豪曠達的李罕之,也在對著在旁默然肅立眺望的李存璋,自來熟式自顧道:


    “話說,我也不是刻意要坑害與你啊,實在是那些人太過警覺了,馬上就找人來辨識你的形貌出身了。。”


    “不過,若不是因為咱的緣故,你也未嚐有所機會親眼所見這太平賊。。軍的虛實不是?”


    “不要總死板個臉子啊,你若是日後有機緣逃迴去,保不準還要好好謝謝咱滴不是?”


    李罕之如此念叨著又灌下一大口蔗蜜燒,一邊打量著遠處煙塵翻滾當中的操練,那裏正好有他一個故人。說實話,他也沒有想到能夠在這裏見到,昔日本以為已經戰死的得力部屬楊師厚,更沒想到對方投了賊軍之後似乎還混得不錯,身兼馬軍教練官在內數職。


    因此,對於這次明顯有些尷尬和意外的相見,李罕之也隻是在表麵上用故作粗豪豁達的態度給暫且揭過去了。因為相比他已經熟稔無比的騎兵戰術,他更感興趣的是這些賊軍所掌握的火器陣列和相應的配套戰法。


    他“李和尚”固然作風粗獷橫暴而禦下森嚴狠厲,但也絕不是那般抱殘守缺毫無進取之心,或是不曉審時度勢和變通一時之人。在戰亂紛紛的北地這種食古不化之人早就差不多死絕了。最起碼一點他已經看出來了,賊軍這些火器戰陣在對付騎兵衝陣上甚有奇效。


    無論是震耳欲聾的聲響、火光還是刺鼻難聞的煙氣,對於從未見過如此戰陣的坐騎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威嚇和震懾。更別說由此攢擊而來的人馬殺傷和士氣滑落了。


    畢竟,正在衝鋒或是掠陣之中的坐騎隻要有一部分,哪怕是一小部分出現了驚懼、猶疑和停滯;都會不可避免的與衝刺中的同袍擠撞在一起。造成相應的混亂或是打亂勢頭,乃至造成相互擠倒、踐踏的附帶傷亡。


    因此,關內之戰當中的河東軍為首的代北行營,明明坐擁四大藩落軍為主的代北、塞外健騎,卻依舊相繼被這些崛起於南方的太平賊打得大敗虧輸或是紛紛铩羽而歸,顯然也不是偶然之事。


    現如今,太平賊居然打算給相應的馬隊也配屬上,並且操行相應配合協同的馬上戰術。這對於他這般在北地以弓馬嫻熟而身先士卒悍勇著稱的人物,也是難免隱隱的危機感使然。


    雖然太平賊根基在嶺外而興起於南方,並沒有什麽像樣產馬地或是足夠負重和健力的高頭大馬來源,因此隻能維持數量有限的無甲或是薄甲的輕騎,甚至還大量以驢騾來代步而搞出所謂不倫不類的騎步卒來。


    但是此輩因此別出蹊徑,而考慮起來了讓相應的輕騎裝備上火器,並摸索出相應陣戰之法後;這些原本隻能用作斥候和遊哨、牽製騷擾之用的輕騎,在相應威脅程度上就不止上升到了一個基數了。


    因為在楊師厚親自帶領之下與之對操的,赫然就是按照正統官軍馬步射俱全的標準,所武裝和整編起來一支人馬。不但所有甲械都是繳獲自官軍的製式裝備,其中成員也大多數來自於關內的俘獲。


    而作為對手的太平騎卒,則正在嚐試用馬上放射和投擲的火器,來取代和發揮出北地健兒所擅長弓馬騎射的技藝,乃至指望這些輕裝的騎卒,能夠像是步卒一樣的簡單陣列齊射,或又是貼近投擲的戰術;


    若是再加上輕騎馳走的相對機動性,足夠闊達的場地就算是大多數的北地健騎,也未嚐不可周旋一二;但是相應維持的費效比卻是要低得多了。更不用說在此輩騷擾和掠陣當中,通過馬上投擲火器對於步隊陣列的驅散和殺傷效應。


    就算是原本被特地邀請過來做出相應點評,而忍不住想要看笑話,再胡亂說些應景話語對付過去的李罕之,也不由有些嚴肅認真的對待和觀摩起來了。因為,他實在不能確保自己在日後遇上相應情景,還能夠遊刃有餘對陣下去?


    因此,模擬遭遇中的戰鬥在持續了數個時辰之後,就已然又一波又一波身上頭臉,或是其他要害部位被沾染上相應赤色粉末的傷亡士卒,相繼在監場虞候的裁定和號令之下很有些不甘不願,或是垂頭喪氣的退到了戰場邊緣來。


    尤其是那個太平賊中的重裝火器——帶輪轂和托架的炮車,成排綻放出煙火和震天聲響之後,無論是李罕之本人,還是在旁的李存璋臉色都不由為之動容或是變色當場了。因為,他們都沒想到太平軍會將其用在對抗演練的實操當中,也用上這種千軍辟易的大殺器。


    要知道,李罕之可是在之前親眼看到試射當中輕易被轟碎的靶標和城壘廢墟之後,並不覺得世上還有任何護甲和防盾,能夠擋得住這種洞若雷霆一般的巨力使然。而且相比隻能用作攻城的石砲和車弩,這種火器出了射速稍慢之外在準頭上更勝有之。


    而李存璋則是想起了自己所率領的義兒都,無畏的衝向環車而立的賊陣,卻是在迎麵競相迸發的煙火當中,憑空被無形巨力所撕碎、搗爛和打翻在地的莫名恐懼支配使然。若想要針對破解之的話,卻又讓他有些一籌莫展起來了。


    因為在這種橫掃一切的潑天威勢麵前,就算是國朝成精威名赫赫的具裝甲騎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吧。而想要成功對其造成殺傷和壓製,也隻有在崎嶇狹窄之處設下埋伏,而出其不意的突殺到近身去,才有可能在混戰當中取得一定的成果。


    而在江陵城內的衙前廣場上,例行的秋收後入冬前的各地演藝團和宣傳隊的匯演,也正在搭建起來的高台上進行當中。比如,此時此刻來自昔日長安大內的名伶李可及,正一身高冠大踞的帶領麾下百人名樂班和舞者,正在賣力所演奏前朝流傳下來的《霓棠羽衣曲》。


    沒錯,就是源自開元年間的那首大名鼎鼎《霓棠羽衣曲》。因為後世口口相稱所謂的唐明皇和楊太真愛情見證的《霓棠羽衣曲》,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宮廷燕樂,而是專門用來供奉太清宮裏的玄元皇帝,也就是李唐皇室自承的始祖老子李耳的祭祀樂曲。


    而在這裏則是被作為祭天的開幕樂曲。至於這個李可及也不簡單,乃是前代唐懿宗所寵近的宮廷樂師。號稱精通音律而擅演參軍戲。能囀喉唱新聲曲,音辭曲折,稱為“拍彈”,流行民間。但他最有名的事跡則是在唐懿宗寵愛的同昌公主死後,所作的《歎百年舞曲》。


    號稱是舞蹈傳神,配樂動人;陣容強大。僅舞者就達數百人之多;舞美服飾極度奢華,都是出自宮廷府庫挑選各種寶物為首飾、道具,數百人盛裝珠翠而舞,還用八百多匹錦繡作為地毯,演出結束時金玉珠寶散落得滿地都是。


    可謂是當時李唐最後迴光返照的一點時光中,窮奢極欲的一時典範。皇帝也因此對他寵近之極而屢屢厚賜不斷,光是他兒子結婚時就收到兩大銀壺的金玉珠寶。但正所謂是盛極而衰的道理,待到唐懿宗在遊宴作樂中一命嗚唿之後;就被在靈前由內官擁立的唐僖宗,毫不猶豫抄家流放嶺南。


    結果,他這一大家子在抵達嶺南的漫長道路上,相繼染疫病死或是意外身亡;最後能夠抵達廣州的也隻有他和一個婢女,一個小孫子,然而卻受到本地教坊司的排擠和打壓,隻能在本地行院當中輪流賣藝和授徒為生。


    後來,又經曆了黃巢圍攻廣府,他也因此失業而差點就沒有窮困潦倒餓死在當地。直到後來太平軍的前身接掌了廣府,開始從饑民中招募相應具有專長的人手;李可及才得以苟活下來。後來他還為此奉合上情專門作了一首舞曲《四方菩薩蠻》,來感謝周淮安領下的廣府留司“死中求活”的“再造之恩”雲雲。


    因此,考慮到這個人雖然沒有什麽節操,但也不過是這個山河愈下的大時代當中,千千萬萬隨波逐流的可憐人之一,再加上的確有那麽幾分才藝和用處。所以太平軍通過接管和整合了昔日廣府教坊司的構架和基礎之後,也給他留了一個“藝文指導”的頭銜。


    雖然他擅長得是《十五和》《三座部》之類陽春白雪的宮廷雅樂,主要用在用於郊社、宗廟、鄉射等祭祀場合上。但也好歹主導和引領過長安的教坊聲樂時尚,更擅長奉合上易而吧事情精磨細琢的做到極致。


    因此在早期太平軍的宣傳體係建設當中,也算是出過不少力的創始元老人物。如今大都督府開始重新倡導健康有益的娛樂和藝文風尚,想他這樣不甘寂寞的舊時人物,也未免看到了某種新朝得用的契機所在。


    因此,在他不顧老臉的一次次拳拳請命之下也得到了一個機會。就是帶領來自關內的昔日宮中樂府故舊,開始整理和收集那些在戰火中散逸和失傳的,曆代以降的聲樂瑰寶,並且將其中一些改變成普羅大眾也能接受的雅俗共賞之作。


    而這場精心排練和重現出來的大禮祭樂《霓棠羽衣曲》,便就是他在其中努力之下的成果之一。想到這裏,李可及不由暗自抬頭再度看了一眼,正在看台正中位置上專屬坐席中,那名小鳥依人在大都督身側的小女子,也是他名義上的主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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