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江東所產的筍燜肉,這是來自荊湖的藕片雞,那是峽江道夔州的魚糕,還有今年廣府所出的糖水橘子和鹽漬青梅、安南的煙葉。。都是這一輪補給之後賞下的。也是時下軍中的緊俏之物,大兄無論是自己受用,還是拿去換成其他好東西都無妨的。”


    隻見長相質樸的王審知,哐當一聲放下手中麻線網兜提領的罐頭,又獻寶式得一一介紹道來:


    “我和老三(王審邽)還有七郎(王彥複),都指望著大兄早日康複,好一起並肩效力呢?”


    至少相比苦戰了一場差點兒沒把性命舍了去的老大王審潮;老二王審知這一隊的運氣要稍好一些。他們雖然也遇到成群結隊的亂兵阻道,但是隊中有個相對熟悉就近地形的本坊人在,所在在其指引下穿過了好幾處人少的僻巷,有驚無險的在短時內就成功接到了所有的親眷。


    然後,他們在成為最先返迴駐地的第一隊之後,卻又換上裝備和帶上便攜的吃食,馬不停蹄的調頭迴去接應其他幾隊還在路上的人手。剛出發沒多久就遇到第二隊偕行歸還來的人群;於是又合力轉向第三隊。。。


    當他們滾雪球式的匯聚到第五支臨時小隊之後,卻也接到了就近另一隻被前後堵在街坊中的小隊求援信號。這時候為了解圍,他們隊中第一例傷亡也終於出現了。但是他們在匯合突出來之後,很快占據了附近一個大宅院,而依仗狹窄出入的地形阻擋住了那些亂兵缺乏次序的圍攻。


    而在參與了這整個過程當中的王審知,卻是幸之又幸的除了疲累和困乏之外亦是身上連塊油皮都沒有擦破過;反倒是因為後援到來之後裏應外合的反攻之下,奮力打倒活捉住了亂兵之中一名領頭的將弁;算是有了第一個作為重要旁證的活口。


    所以事後,包括他在內的小隊成員就毫不意外被樹以榜樣,受到戰地式文書和實物嘉獎;不但每人記小功半等(減一年資曆要求)和加給半月餉錢,還得到一枚新出爐的,寫有相應日子和事件的“救助紀念章”;而這些特色罐頭也是作為事後的犒賞而發下來的。


    作為其中的受益者,王審知自然從舉手投足的眉眼到發梢,都難免洋溢著某種名為春風得意的味道。因此,相對被指派到京兆府去聯絡和協調的堂弟王彥複,或又是編在鎮壓分隊裏正忙著和戰友一起捉殺亂兵殘餘的三弟王審邽,王審知反而式最先得閑前來探望的。


    說到這裏,他不由拍了拍腦袋,又轉向外喊道:


    “對了,還有樁事情須得稟明大兄得知。。趕快進來吧!”


    隨著他的話語,外間走進來一個粗布裙裳低眉順眼而亦步亦趨的女子。隻是長相麵貌上讓王審潮略有些恍然大悟,居然與那正在南邊軍舍中的弟媳梅氏,在眉眼之上略有幾分相像。見到兄長得反應之後,王審知連忙介紹道:


    “這便是舟娘了,之前有幸在城中遭遇上救下來的。後來方才得知,她便是梅娘失散多年的妹子了,。。也算是咱家的親緣了不是?接下來我想把她安排到南邊去團聚一二,隻是能否請大兄與我一起做個證明和擔保?”


    王審潮對此自然是無不可的滿口答應下來,隻是簡單詢問了幾個問題就拿出帶有個人編號的兵牌來,在一張毛邊紙的憑信文書上按上摹印和掌紋,就算是簽押了下來。


    然而在整個過程當中,注意到對方總是緊隨著王審知的神情變化,而閃爍不已的眼神之後,王審潮不由感歎起自己二弟的女人緣,實在是太過讓人羨慕了;雖然在這裏號稱是可能妻妹、小姨,但在這裏看情形怕不是要貼附到他身上去了。


    然而,今天王審潮的訪客還遠不止這些。隨後就在一名粗壯女衛的陪同之下,又有一名左右顧盼的年輕女子小心翼翼的步入進來,然後見了王審潮之後有些慌慌張張又手足無措的行禮到:


    “果然是恩人當下。見的恩人尚且安好,便就安心了。。。奴奴代諸位姐妹寫過恩人義施援手。。”


    這名口口聲說稱作恩人的女子,王審潮一下子沒能認出對方來。畢竟,那個時候他這支隊伍救助的人等怕沒有數百之多,其中更是不乏婦孺,又哪裏能夠一一記得住相貌音容呢。當然王審潮也隻是寬慰了幾句,又反詢問其對方因由來。。


    “賤妾那時的形容委實有些不堪,後來還傷了腳,也是恩人給我塊巾子,才得以走出來的。。”


    而這名女子卻沒有意外,卻是臉色有些微微暈染起來道。


    這下他終於想起來了,對方那個驚叫起來聲線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好吧,至少在此之前她和另外幾個閣樓上跳下了街道來的女子都是衣裳不整,而肉坦著白花花的上截身子而隻有披散而下的長發且為遮掩,讓人看上去眼睛就有些轉不開了。


    然而,當這一番有些別扭和詭異的探訪結束之後,王審潮卻是愈加疑惑起來了。而後他不由詢問起作為同室病友卻在之前避出串門,又在轉道迴來的另一名更加年長和資深的受傷老卒。


    “這豈不是順理成章的好事麽?她這是打算要尋你這個恩人作為庇護和靠山啊!多虧了本軍收容孤弱幹些雜活的善政,不然像是她這般破家喪門的女子,又怎麽憑借孤苦弱質之身在城中苟活下去呢?”


    而這位在轉道迴來時聽了不少內情的同室病友,卻是笑道:


    “你這榆木嘎達還不趕緊示好,就此順水推舟的成為人家的終身所托呢。。”


    而在滿目瘡痍的平康北裏一處房舍當中。剛剛在一名不由分說倒貼上來的女子撩撥和引導之下,不由自主的被迫完成了生命中一次大升華的王秋,也是淚流滿麵的在心中對著列祖列宗禱告著,終於打破和擺脫了縈繞多年依舊還是在室男的詛咒了。


    而在城中的其它處,這次變亂的持續影響還在餘波蕩漾著。比如從江東論調過來的駐隊校尉李欲遠,就在午間會餐之中難得多飲了幾杯酒水後,有些醉意自得對著左右信誓旦旦道:


    “要我說啊,此間事態種種真乃大都督的妙算無疑也。。”


    “這話怎麽說的”


    邊旁之人頓然有些驚訝起來:


    “本來軍中我等,還對大都督主動退讓出長安城來頗多不解之處,原來就是為了應在此時此刻啊。”


    麵露熏染的李欲遠越發故弄玄虛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莫要妄自揣測什麽才好呢。。”


    又有人卻是皺眉道:


    “此事非是空穴來風啊。。”


    李欲遠不由擺擺手堅持道。


    “你們可曾還記得,本軍初來這上京城中就是根基膚淺而民心不附,期間又有尚有許多前朝舊屬和餘孽,暗中詆毀和敗壞本軍的風評。前後用了多少工夫,又費了多少氣力,才令城南三門附近諸坊的百姓態度稍有改觀。。至於別處城坊之中的士民,又有多少是真心敬服和效從的呢?”


    受到這裏,他用受比劃了一下腳下的土地。


    “畢竟是李唐三百年的故都,世代沿襲的人心積澱又怎麽是那麽輕鬆嬗變的麽?要知曉,那些官軍來攻之際,尚有許多裏應外合之輩協同奪城;待到本軍反攻京師之際,又有許多協從官軍負隅頑抗的。”


    “若不是這些官軍在城中肆意荼毒過甚,隻怕此輩猶自興風作浪於城防之間,殘害追迫義軍眷屬於街市不已吧;這也是大齊新朝根基不足,稍加出師就後防不穩的弊情所在啊。難道我軍不該因為警醒唿?”


    “是以大都督才定下了這番以退為進的態度;當初卻是算定了這些義軍部屬迴歸之後,斷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吧;如今一殺一救兩方相權之下,豈不是彼消此漲盡收長安人心的一樁大好事了?”


    “雖然明麵上不免惡了黃王那邊,但是與將來長遠的人心經營而言,這未嚐不是一番壞中見好的因果啊!或者說,你覺得經過此事之後,黃王那邊還有多少人可以繼續令行禁止而言聽計從下去呢?”


    “豈有此理,你這莫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大都督的格局和胸懷使然,又何須在意這些蠅營狗苟的利害得失?”


    然而正當眾人聞聲一片沉默當中,又有一個聲音打斷他道:卻是另一名新晉旅帥李漢然,隻見他雙手叉在胸前而麵露譏笑的冷聲道:


    “若要從中取利,豈不是更當是繼續在外坐事其成,再於萬眾矚目和唿籲之聲中應邀而來,豈不是更加名正言順撥亂反正的邀買人心;又何須如此急切聞訊中道馳歸,不惜與直接對陣也要多救下一些生民來。這才是真正胸懷天廣、不負愛民生民的大慈悲、大義理的救度之心啊。。”


    “說得好。。”


    “正是這個理兒。。”


    這時,其他的將校們亦是紛紛讚聲起來。而李欲遠也像是一下子從某種飄飄然的自我感覺良好當著驚醒過來,而有些張口結舌顧盼著連聲說道:


    “我。。我。。我。。難不成還是我想得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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