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怒坊市百姓迎王師,乃下令洗城,丈夫丁壯,殺戮殆盡,流血成渠。”


    《舊唐書·黃巢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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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隱隱轟鳴作響的炮擊聲中,這些滿臉狂熱和猙獰的亂兵,突然就像是受驚的鳥雀一般哄然而散了。又像是驟然崩決而泄的漲潮,隻剩下相互推搡踐踏下留下的一地屍體和傷者。而渾身緊繃汗流浹背的王審潮,才像是一下子脫力般的跌坐在地上,卻覺得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得。


    “大兄,你可還好麽。。”


    半響之後,在隆隆持續響徹的遠近轟鳴聲中,趕過來支援的隊伍裏別任他處的堂弟王彥複連忙攙扶住他道:


    “娘地,老子難得硬氣這麽一迴,卻是差點命都沒了啊。。接下來這又是什麽章程?”


    使盡全力也沒能站起來的王審潮,顫顫巍巍的喘聲道。


    “你且安心,大都督已然迴城收拾局麵了。。”


    王彥複隨即又說了一個更大的好消息。


    與此同時在相反的方向裏,眼見事態失控而自覺不妙的趙子日,卻是帶著最後一點人奮力的推開人流脫離而去了。


    他們就這麽逆著人潮又跑了不知道多久之後,才在一處人生越發稀疏的溝橋邊上,如同死狗一般的紛紛癱坐下來,而任憑趙子日囔囔自語道:


    “怎會這樣,難道這些太平不早有預謀,要與我大齊做上一場麽;”


    “這事就不能這般輕易了樂,迴頭還得去尋將主們說明厲害,好好味大夥出氣出頭才是啊!”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的視角背後,那些劫後餘生的殘餘士卒們,卻在某種麵麵相覷的眼神交流當中,露出異樣的神色來。


    當他自顧自地的說了好一通之後,卻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反響和唿應,反而突然一個重物狠狠的橋在他的後腦上,將他砸的偷換眼花天旋地轉的再也站立不住;


    當他想要奮力掙紮起來,卻又被人從背後捉按住手腳,合力推進了橋邊丈深橫溝之中,一頭栽進了了大蓬的水花之中,耳邊猶自迴蕩著最後一刻的隻言片語:


    “都是這個禍害的錯,”


    “到了這一刻還想再牽累別人麽。。”


    “把這廝埋了就一了百了了。。。”


    ——我是迴歸的分割線——


    “這件事情怎麽就還是發生了呢,或者說自己怎麽就忽略了這麽一劫呢。”


    “難道是勝利之後的順風順水之下,讓人也變得麻痹大意起來了麽?”


    “是高估了黃巢對於自己麾下的控製力,還是低估了這些大齊將士,可能進行擅自報複行為的決心?或者說還是某些人的喪心病狂程度?”


    坐在馬車上馳進廣夏門的周淮安,也在腦中急劇思量著利害得失。


    明明自己已經給予進入長安之後的大齊勢力足夠影響和改變,並且還親自出力幫助對方打敗了官軍,避免了長安陷落後路斷絕的危局;怎麽在七拐八彎的發展演變之後,還是不可避免發生了這種殘逞百姓的慘劇呢?


    而且伴隨這場嬗變而來的,還有放在他膝蓋上的卻是還有另一份在城中起獲的文貼,上麵赫然寫著:


    “自從大駕去奔西,貴落深坑賤出泥。


    邑號盡封元諒母,郡君變作士和妻。


    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卻吃虀。


    唯有一般平不得,南山依舊與天齊。”


    《承天門詩帖》作者:秩名。如果周淮安記憶裏的印象沒錯的話,這首詩也導致長安四千多名士子和儒生,被大齊尚書令尚讓下令處死的大事件。


    不過,時空明明已經被大為改變了,為什麽這麽一手諷刺詩還會在某種無形的修正力作用下,伴隨著黃巢麾下的濫殺事件,而重新出現在長安城中呢。


    隻是這一次是出現在了太平軍尚且的地盤裏,而周淮安留下監守的柴平等人,也不會傻缺到不分青紅皂白,就先把各種能夠寫詩的讀書人,拉出來殺一波這種傻事。


    要知道另一個曆史線上的黃巢,可是在長安四麵皆敵的情況下至少堅守了好幾年,就像是被清軍的南北大營堵在南京城附近的太平天國政權一個套路。


    在這種情況下把滯留在京城中的士子、文人給狠殺了一場,這是生怕失去人心和敗壞民聲還不夠快麽嗎?要知道能夠滿天下進京趕考和求學的士子本身,基本就代表這個時代知識階層的精華所在。


    更別說他們本身所牽扯出來的各種社會關係和家庭淵源,差不多就把整個社會中下層掌握知識和學術傳承的士人、學子都給推到了同仇敵愾的對立麵去。


    隻是在這個時空長安城裏的士子之流,大多數都在此之前被各種渠道變相分流(販賣)到南方去,接受重新安置和改造了,所以根本沒有多少煽動起來的土壤。


    再加上太平軍一貫強調(輸灌)的教育體製和思想建設,就算出現這麽一份嘲諷和引戰性質是的東西,也不挑撥足讓太平軍的將士們也加入到長安城中的殺戮中去。


    當然了,相對於這件計劃外的突發狀況,其實還有在迴歸路上剛剛送達兩個,並不怎麽讓人意外的好消息,而多少調劑了一下他糟糕的心情。


    第一個是南方太平軍控製的地界之內,已經分段興建了許久的從嶺南的桂州到荊南的荊州,再到山(南)東(道)的商州;以及從荊州到浙東的江寧,再折轉向浙西越州的,橫跨東西和南北向的一橫一縱兩條主幹道,及其相應的連接、拓寬和改造工程已經基本完成了。


    並且成功實現了其中大部分的硬化泥膠碎石路麵。其中位於江東的部分雖然嘴晚入手,但是工程量和地質結構反而最簡單。工程大多數難度和進程障礙主要集中在湖南與嶺南之間,需要大量運用火藥來開山劈石的五嶺地段。可以說從太平軍出嶺外的哪一天開始就在不斷的進行了。


    期間不是沒有人不斷進言和建議過,既然有靈渠和湘水在內的諸多水運河係,可以作為了絡繹往來的通道,又何須多此一舉勞民傷財的再重複建設和修繕陸路通道呢?但整個過程卻被周淮安給一力堅持了下來,哪怕是在太平軍物質相對匱乏的艱難時期,哪怕一些工場都已經減產也沒有真正停工過。


    因為,伴隨著太平軍政治中心和經濟基礎的不斷北移,為了保持住對於嶺外基本盤的控製力和往來政令、執行力的通暢,不受季節性漲落影響的陸地通道也是必然先決條件。而這些古人也根本無法理解後世的新中國政權,對於國家基建工程執著追求的影響。


    當然了,在這個時代能夠拿出來的最合適的,還是這種硬化泥膠碎石路麵。尤其是再缺乏大量的瀝青來源,僅有的水泥產能也供不應求於工業生產的內部消化情況下;用古老的三合土作為黏合劑膠合篩選過的碎石子,鋪在夯土卵石的路基上所碾製而成的硬化路麵,無疑是最高性價比的選擇。


    具體需要投入的器材和工藝也相對簡單一些,隻要又足夠充裕的人力和係統工藝規範的指導而已。比較適合於人力低廉而技術落後、沒有大型器械可用的古代社會;而這種的道路本身的承受能力也不差,後世一些道路支線甚至一直沿用到了二戰期間,而依舊可以通行中輕型坦克在內的裝甲、機械化部隊。


    唯一的缺陷就是在多雨的季節和地區,需要專人來進行相對頻繁的定期維護才能保證基本的實用效能。但在這個人力成本低賤的古典時代就完全不是問題的問題了,因為,按照具體路段來維持養路隊的成本,遠不是相應道路連通之後所創造的經濟流通價值,以及生產力隱形增益的好處可比的。


    其它的東西不用說,光是沿途地區那些原本隻能自產自銷,到了成熟季節吃不完用不了就隻能爛在地裏的出產,將得以籍著道路延伸開來的野市和小市,就此加入到了地方農副產品的經濟循環中去,而直接或是間接創造出更多的增生價值來。


    另一個好消息,則是從嶺南轉移到荊州的蒸汽機試製,取得了階段性的突破和成果。大抵就是作為初號機的蒸汽動力設備,經過多次升火實驗之後已經能夠保持了最少二三十天的持續運轉效能了。有了這個成功模版之後,下一步批量化生產就不再是停留在紙麵上了。


    雖然其中很多關鍵性的構建還需要手工打磨和校準,而導致成本居高不下;另外受限於機體減震和密封墊圈等材料強度有限的問題,需要更進一步的改良和縮小才能安裝到水輪車穿上作為持續航行的動力;但是用在場地和基座相對固定的工廠鍛造衝壓加工,礦山開采、輸送和抽水,水利工程的吊裝和挖掘,卻還是有著頗為廣泛的適應性。


    這樣就可以解放出更多的勞動力和熟練工來,調配和投入到其他領域當中的生產去。為什麽古典農業社會會很容易發生人口膨脹後的內卷效應?就是因為空有龐大的人口基數卻沒法辦法將其轉化成相應的社會生產力,乃至社會形態進步的發展動力。


    而事實上,在進入工業化社會哪怕是最初級的工業化社會之後,都會長期麵臨人手不足的勞工匱乏問題;所以才有了將農民趕出土地的“羊吃人”運動,也有了打破封建領地經濟封閉循環的法國大革命等諸多近代大事件。。。


    乃至是從非洲販賣奴隸來填補種植園的原料產能,利用法律和經濟手段將本土的婦女兒童都送進工廠,恨不得二十四小時無間斷勞作,而鼓吹扭曲勞動使人快樂的本意,宣稱不肯996就是對不起資本福報的諸多妖蛾子。


    下了馬車的周淮安一邊迴味和思索著這些,一邊來到了城樓之上。柴平率領的一幹留守軍將,也忙不迭的迎上前來大聲匯報到:


    “啟稟都督,城中的亂殺已經擴散到了西延平門附近的豐邑坊,到東春明門的長樂坊一線,。。”


    “因此,我們在中、南部城坊外圍安排的各支巡邏隊,已經相繼主動介入或是被迫卷入相應事態了。”


    “按照留守的職分和對應預案,已經已經編成多支機動打擊團隊前往支援和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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