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號稱全城足用十年的儲集?”


    正站在司農寺下太倉署麵前的行營支使崔澤幾乎要氣昏過去:因為負責點收的人等一連打開數個倉房之後,差點兒就沒被撲麵而來朽爛成泥的陳腐味給熏倒當場,進而爭相掩麵四散奔逃取了。


    要知道長安城作為天下樞紐和首要,常年供應百萬戶口所需,而匯聚天下各道之精華膏脂。因此,無論是為了供給文武百官之俸料,還是贍養神策軍及其左右行營所屬十數萬在冊將吏軍卒,曆代朝廷都是按照年成好壞,預先儲備了數年道十數年的用度。


    因此,哪怕之前大唐朝廷財計枯竭而歲入來源大減,但是留在京師太倉、常平倉和軍供(院)倉裏賬麵的稻麥米豆,尚且有數以百萬計;如今就是這麽一副管理不善的樣子,怎麽讓他不為之心痛呢。


    隨後,被賊軍留任的前太倉署丞,也被帶到了崔澤的麵前,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的哭求起來:


    “貴人明鑒,貴人明鑒,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你可知著其中的積存都道何處去也?”


    崔澤強忍著心中的怒氣質問道:


    “須叫貴人知曉,自從賊軍進城之後,就在不斷的分撥倉中的儲集啊,相繼發往關東、北麵和西麵以供征略的用度皆有啊!”


    這名身材五短的太倉署丞連忙應聲道:


    “後來賊首黃逆引兵親征之期,更是從中調運了一大批以充軍用;期間又有賊軍委任的省台部寺各司署衙,諸衛大將軍,京兆府和京畿各州鎮守,乃至是大內中宮的名目,相繼前來調撥和取用倉中的積存。。如此多出少進、日積月累之下,倉中自然是日漸貧乏和空置了。”


    “那你又可知這些糧秣都去往何處了麽?”


    崔澤皺著眉頭追問道:


    “迴貴人,小人亦是有所耳聞,似乎是販賣和轉運到南邊那些太平賊的地界去,給換迴來許多奢事享用的物件了。。”


    太倉署丞毫不猶豫的迴答道:事實上,作為近水樓台的他也是其中監守自盜的一員。


    “豈有此理,真是一群鼠目寸光的賊頭。。”


    然後,崔澤的臉色就變得更黑了。


    “還請給小人一個報效和贖罪的機會。。小人知曉哪兒還有存糧。”


    太倉署丞卻是在求生欲使然之下,迫不及待喊了出來。


    於是接下來的開倉點收當中,北城太倉署管下的上百處倉窖地之中,除了已經被搬空的大半數倉房之外,又在失修、坍塌、破漏導致庫存糟化腐壞的諸多倉房一角,根據這位太倉署丞指點而發現和清理出數倉尚且可以食用的陳麥舊米。


    合計起來也有二三十萬石的成色,足夠城中這些朝廷大軍人吃馬嚼的逾年之支。但是已經和崔澤最初的預期相去甚遠;更何況,想要讓這些官軍將士賣力打戰和討賊,企又是隻有吃飽肚子那麽簡單麽。


    但是,正所謂是東方不亮西方亮的道理;接下來崔澤也得到了新一輪的消息和報告,深入挖掘和搜索大內宮室庫藏的所獲依舊是寥寥無幾,那些值錢的輕貴物件就沒發現幾樣,隻剩些許梁柱上的裝飾和沉重笨拙的大件器物。


    反而是在那些查抄偽朝賊官宅邸的過程當中所獲頗豐。各種堆聚如山金銀財帛、珍寶器物,幾乎是堆滿了他們家宅內室;甚至還有人把銅錢給砌在夾牆裏,結果被搜查的軍士打破之後,幾乎淹沒了半座庭室。


    然後又有人把整壇、整甕的金板和銀餅,珠寶首飾給埋在了庭院當中的花樹下,然後因為土色新舊上的差異,讓官軍士卒用刀槍給戳找出來。還有人把成百上千匹錦緞,給當做牆圍和隔斷壘砌在室內,並在此環繞之下鋪塌安寢。


    崔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心在宮庫、官倉裏打主意,顯然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了。如今偌大的長安城中,最有油水和收獲的地方,難道不是那些沒見過多少市麵,顯得格外貪斂無度的賊軍酋首家宅別業之中麽。


    因而,與此同時的金吾大將軍張直方占地廣闊的大宅裏;除了拿著刀弓槍棒滿臉肅然和畏色,緊守在大門和圍牆後的那些家將部曲之外,赫然還有許多扶老攜幼前來避難的其他人等,都是從附近城坊逃過來的舊日官宦豪門之屬。


    至於那些沒能及時得到消息,或是稍有遲疑和距離較遠的,自然也不用再來了;自然會有上門親切問候的官軍士卒,為他們全家老小提供無微不至的個人定製版貼身拷逼服務。


    至於他們曾經擁有的身份地位和功名權勢,世代經營集聚的家族人脈和聲望,在這裏最終還是改變不了在財帛動人心的誘惑之下任人魚肉的結果。


    好在街頭的官兵不過過了多少撥,卻始終沒有人停下來腳步主動覬覦和窺探,這處一看就是富華異常的大宅。這也讓暫避在其中的數百名舊日官宦眷屬,暫時按捺下擔驚受怕的心思,而開始求情和討要飲食起來。


    而在一片孩童哭鬧與女人嗬斥的聲響當中。難掩愁容的張直方也在對著自己的謀士歎聲道:


    “這事我真的做錯了麽,就不該引得這些。。”


    “事已至此,東主就不該再多想這些東西了,難道賊軍那邊還有緩轉的可能麽!更何況府上人多口雜,須防隔牆有耳啊。。”


    謀士卻是正色道:


    “東主不是已然竭盡所能了麽,接下來的事情也不是東主一己可以再插手和幹預得了;更何況東主不是且盡人事,接過府來了這麽多人家麽,”


    “待到日後朝廷徹底光複,保不準那些人還是需要東主出麵來安撫和收拾局麵的,眼下東主暨此結下的恩義和淵源,便就是派上大用處之時了。。”


    而在長安城中的另一處,伶人和倡優專門聚居的安邑坊中。被各路官軍懸賞搜拿的大齊京兆府少尹、諸門巡城使孟楷,也在藏身的一處樂器店後的過火廢樓之中,焦急的等待著消息。


    他也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至少作為手下看起來還算是甲械俱全、兵強馬壯的巡城軍所屬,居然在城破之後就會表現的如此不堪。


    或者說這番失敗的苗頭,從入城之後重組巡城軍的一開始,就已經埋下了根源和隱患了;隻是他心中尚且還有一些僥幸,總覺得既然大業已成,實在沒有必要過於強求和苛待這些流血流汗過的老兄弟們。


    就算是他們後來滋生出一些逾矩和不法的勾當,他也是訓斥、罰俸、降級的竭力挽救手段為主,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采取鞭笞和脊仗等“嚴厲”處罰手段,始終沒有舍得將其驅離軍中。


    畢竟在他看來,這些老兄弟隻是被長安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不小心走上了歧路而已;就算是犯下了大大小小的錯失,軍中也始終不缺他們一處安身養老的地方。


    結果現在就到了他自食其果的時候了。當得到城西失守的消息,孟楷想要在京兆府中第一時間號召和聚集人手,來抗擊入侵的敵勢,卻發現身邊除了親軍營之外,就根本未得多少響應。


    等他匆忙帶隊來到最近一處巡城軍駐地當中點數的時候,卻發現裏麵已然是空空蕩蕩,而隻剩下些許不知所措的夫役雜屬和老弱之輩。


    急忙盤問之後,才曉得自郎將、都尉以下的營中將校們,這些日子下來都按耐不住寂寞,而各自私下溜迴家中過生活去了,因此就算響起了聚集的鼓號,他們業務一時趕不過來了。


    然而,在孟楷趕往的下一處駐地當中就更加不堪了。雖然比起之前的營地要顯得熱鬧紛繁而燈火通明,但是裏麵居然是婦人與商販充斥其間;而在見到孟楷的旗號之後,連夜嘶聲叫喊著作鳥獸散爭相奔逃岀來。


    因此,最終孟楷的這番奔走下來,居然連抓代抄得隻聚集起來三四千名可用之兵;隻是當他帶著這些倉促聚集的人馬披掛齊全而趕往皇城大內,想要作出布陣迎擊的態勢,卻迎麵撞上了另一支人馬。


    本以為這打著監門軍旗號也是前來支援大內的友軍,而合兵一處開始準備就近接敵;卻冷不防這支“友軍”突然乘亂中暴起亂砍亂殺,一下子就把孟楷苦心整頓起來的軍伍給弄散了架子。


    而在這場敵我難辨的打混亂之中,那些“老兄弟”們的表現就更加不堪了。雖然孟楷竭力號令著所有的人向自己的旗幟靠攏;但是這些老兄弟們卻是熟視無睹一般,當場各自唿朋喚友相繼脫離戰鬥溜之大吉去了。


    最後孟楷隻得帶著收攏到的千餘人,原路退迴到京兆府的署衙內在做打算;然而趕到門前之時卻發現署衙大門已經緊閉起來而被內裏反亂分子給堵死了。


    他們繞了一大圈子之後才在京兆府後院,找到一個出入才買物用的後門而撞破攻殺了進去,重新掌握了京兆府署衙內的局麵;隻是這麽一耽擱那些敵軍已經隨著蔓延開的火光,而殺到皇朝大內的前的橫街上了。


    於是,他隻來得及放火點燃京兆府內的集藏,然後就在一路狂奔猛突的且戰且走當中,最終還是不免被越來越多的敵軍所衝散了隊伍。


    最後被射倒了坐騎的他,是仗著在大江邊上養出來的一身水性,脫了鎧甲的負累而跳進了連接禦溝的大支渠當中,然後一路遊一段停一段的,利用渠邊上官軍搜捕的視野盲角,而逃到安邑坊這裏來。


    而他在這裏,可以隱約聽到城南方向還在晝夜持續不休的攻占和廝殺聲響。這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活路所在,隻是眼下最大的問題,是他們如何穿過街頭重重的官軍設卡和巡隊呢。


    孟楷正在思量間,就見突然有幾個官軍打扮的人物,向著這處已經逃散一空的樂器鋪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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