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喜訊之後,一直以來在賊治下如臨淵邊、謹小慎微的哥舒蒂奇,自然是歡喜異常又淚流滿麵的,難得用平時下不了口的土釀濁酒,硬是喝了個酩酊大醉。


    然後他又取出了封藏起來的刀槍,召集了正在那些無主荒地耕作的同莊青壯,以保護鄉土的由頭將他們給從頭到腳的武裝起來;就等著官軍到來而舉事響應的事跡。


    然而,他在鄉裏左等右等一連等了許多天,也沒有能夠等到朝廷的王師到來;反倒是號稱前往長安附近支援戰事的賊軍,卻是過了一支又一支;還把他聚攏起來的丁壯給拉走了不少。


    於是哥舒蒂奇也實在等不下去了,他最後還是決意使然的辭別了依依不舍的妻子;帶著聚集起來的二十多名青壯,就此帶著刀槍弓箭前去投奔官軍了。


    然而讓他覺得諷刺的是,在路上經過一個賊軍招徠屯墾的村子時候;甚至還受到了對方頗為熱情的招待而補充了幹糧和水囊,僅僅是因為他自稱是前往長安區參戰助軍的。


    隻是當他抵達了武功縣境內的武亭川之畔時,終於見到了第一支的官軍旗號。隻是還沒等哥舒蒂奇欣然若喜的上前表明身份,這一支打著寧州團結旗號的官軍就被另一支賊軍擊潰;


    於是,哥舒蒂奇也不得不假冒了之前那個賊軍屯莊的名頭,而混過了這支賊兵的時候盤問,還得到了向西南就可以遇上黃巢本隊的消息。


    於是,在這了這麽一個重要無比的的消息之後,他投奔和報效朝廷王師的心思,也變得愈加熾烈起來;因此他假意轉道向西,然後又中途折轉向北而去。


    這一次他沿著北向的武亭川上遊一路而行,也終於遇到了期待已久的朝廷兵馬前哨;卻是一隊不折不扣的胡騎人馬。哥舒蒂奇也連忙打出來小心珍藏已久神策行營弩隊旗幟,乃與之進行了交涉。


    才得知,對方乃是河東節度使兼代北行營招討,京畿四麵都統崔安潛的麾下四大藩落兵馬之一,振武軍節度使契苾璋所率的迴鶻兵。


    對於打出了神策行營弩隊旗幟的哥舒蒂奇,這些迴鶻兵亦是好奇和驚異不已;而專門將他送到了另一位官軍大將,號稱是行營所屬河中兵馬副使張可興的當前。


    不但就此仔仔細細盤問了許多相應的消息和地方上的情形,還和顏悅色的寬慰和安撫於他,口中言稱要在崔相公那位為他請功和提拔在麾下效力一時。


    畢竟,他也是聽說過血手相公崔安潛的名聲,那可是殺賊無算威名顯赫的一方人物;哥舒蒂奇當即欣然自願援引為先導和帶路的人選,就此前往光複故鄉眉縣。


    然而,這卻成為了他後來噩夢連連的開端,和悔恨不已的一切事端根源。


    就在他的指引下繞道偷襲了武功縣,而擊潰了當地據守的賊軍之後;這些興師而來的官軍,連同附從的韃靼雜胡,卻是又緊鑼密鼓、馬不停蹄的開始了對於城內城外百姓的抄掠。


    這讓哥舒蒂奇不由有些大失所望,而在心中蒙上了一層陰雲。但他又努力的安慰自己和那些部下說,這隻是一時的泄憤手段,隻要地方士民樂迎王師,斷不會有此災厄的。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在反複的抽打起哥舒蒂奇的臉麵來了;這些官軍自從在武功縣城大掠得歸之後,就像是一發不可收拾似的食髓知味,開始對著經過的沿途地方,進行毫無差別的搜掠和抄拿。


    而當官軍的兵鋒抵達眉縣,即將臨近到哥舒蒂奇的家鄉,又在眉縣城中故技重施之後;哥舒蒂奇再也無法忍受的站了出來想要找人交涉一二。


    然而,這次那位河中兵馬副使張可興,就根本沒有見他的意思。至於那些同行中對他還算客氣的官軍將官們,麵對他的質問和求情,卻是換了一副嘴臉似的的嬉笑禍首嘲弄道:


    “若不抄了地方上的城邑和莊子,我等遠道而來為國出力,提著腦袋殺賊,又靠吃什麽,用什麽呢。。”


    “你姑且放下心去,迴頭自然會留下一些好處與你的。。”


    然而,他接下來的反應和情緒不免激烈了一些,就被當場以營中無端喧嘩為由拿下看管和軟禁起來了。對此,一時間隻覺得萬念俱灰而滿心失望的哥舒蒂奇,也隻能乘夜離營斷然出逃;


    隻是當他摸黑奔逃了一整晚,直到在即將發白的天色中,看見那處在榆樹和小河環繞之中的村莊;所顯露出來的點點巡夜燈火之後,才像是徹底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滿身疲憊與酸痛的他緩緩走進之後,卻又禁不止如墜冰窖而呆若木雞的僵直在了當場;因為那些村莊中巡夜的燈火,其實是一處處屋舍被焚燒之後所留下餘燼嫋嫋而已。


    而不願意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又抱著萬一僥幸心思的哥舒蒂奇,踏過莊外的田壟小徑來到其中;所能夠見到的就隻有那些在殘垣廢墟裏橫屍處處的熟悉麵孔。


    在如同低壓的雲靄一般漫天飛舞的蚊蠅和風吹不散的濃重血腥氣味當中,男人和老人被無一例外的砍掉了腦袋,孩童被踩死摔死,或是插在籬笆上。


    而女人們則是光禿禿的躺在牆角和房下的地麵上,麵目扭曲而滿身青紫,許多人還被扭斷了手腳和脖子,或是割開了喉嚨。就像是他所熟悉的官軍口中,對於那些賊鄉所做的事情一樣。


    這一刻的哥舒蒂奇,也在悔恨的淚水和自責當中,徹底崩潰而又身心俱創的當場昏闕過去了。直到他醒來的時候,卻是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不由來到了自己家宅廢墟之中。


    在用顫抖的手臂努力翻找和查看過一具具屍體之後,他卻並沒有發現包括妻子在內的多名年輕女性屍體;但這也代表著另一種令人悲傷和扼腕歎息的結果和遭遇。


    然而,這也讓萬念俱灰的哥舒蒂奇,在絕望的深淵當中又忍不住生出一絲的企望和想念來;隻要是人還活著的話,也許代表日後還有把人贖買或是挽救迴來的機會。


    想到這裏,他再度下了一個決心,就此隻身前往投奔崔相公的討賊大營,竭力謀取和報效一個出身,然後以此為基礎獲得功勞和資曆之後,再將那個一直在背後無怨無悔,默默支持自己一切決定的溫良賢淑女子,給重新救迴到自己身邊來。


    他就是抱著這種決然的信念,襲擊了一名前來窺探和放馬飲水的胡兵,將其溺死在河中而奪取了坐騎和行裝。就此一路想著東麵曆經輾轉和逃亡,才最終僥幸找到了直屬於崔相公麾下的河東軍的一處防柵。


    這一次他總算吸取了家破人亡的教訓而留了一萬個小心,卻不巧是否極運來一般的居然遇到了當年同屬神策行營的一名軍吏;在這位數麵之緣的點頭之交擔保和見證之下,哥舒蒂奇總算是獲得了前往河東軍本陣,報告軍情的機會。


    然後他雖然沒能如願見到日理萬機的崔相公,但卻有一名長相儒雅豐攜的孔目官出來問話,好好嘉勉和寬慰了他這一番前來報信的忠義之心。更派了一名虞侯來專職陪同他靜候數日。


    然而他在等待當中一想到自己境遇未卜的妻子,就寢食難安的露出了一些口風;然後又被那名虞侯給勸飲了不少,就此借酒澆愁的大醉了一番過去;然而,當他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在一匹騾子上,正向著不知去往的地方去。


    直到來到一條小河溝旁,滿心惶然和不知所措的他才被解了下來;而有那名勸飲的虞侯喟然冷笑著告訴他:無論是河中軍還是藩落胡騎,乃是相公看重的討賊大業的一部分,斷然不會因為他個人得失的緣故而有所嫌隙和紛爭。


    所以,為了朝廷的討賊大業減少意外枝節計,他這樣滿懷怨懟有不識時務的泯頑之輩,就隻能切取死一死了;當然了,念在他帶迴來消息的份上,會給他一個上好的葬身之所。


    然而,知道了這各種因由的哥舒蒂奇,卻是忍不禁求生欲念大作而掙紮起來,奮身滾落進了這處河溝之中就此隨著水流被衝走除了老遠而去。待到撞得鼻青臉腫又掙斷了繩子的他,從河灘上爬起來的時候;卻又見到的是數十騎正在放馬飲水的黨項人。


    於是,他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這些黨項人,從各地鄉野村邑中驅趕出來萬千百姓中的一員;然後又在他們刀槍和鞭笞的驅趕下,向著長安城的方向哭喊連天的蹣跚而去。


    而在這個漫長的行進過程之中,隻要有人倒下沒有及時爬起來,就會有外圍巡曳胡騎奔上前來,用馬蹄將人踩踏過去或是用刀矛戳死砍殺當場;因此,在行進了一段距離之後,其中最為孱弱和病態的人等都紛紛死在了路上,而隻剩下心驚膽戰苦苦堅持的其他人。


    此情此景,哥舒蒂奇也實在想不明白了,為什麽作為朝廷討賊救亡的王師,會對光複之下的士民百姓如此殘虐和酷毒呢?難道這就是王道複興的必然代價和痛苦麽。


    然後,哪怕從小遵奉這忠君報國為信念的哥舒蒂奇,也不免絕望亦然了。因為他已經通過些黨項兵的舉動而發覺和感受到了,就算是其中大多數人能夠走到這段行程的盡頭,怕也是一條徹頭徹尾的死路。


    因為這些黨項兵馬之所以還留著他們的性命,就是打著驅趕他們去填平長安城外溝壑和拒馬的主意。而他甚至看不出自己有任何可以逃跑的機會。


    這時候,突然他的側後方發生了一陣騷動,卻是有人在路上掙脫了綁手的繩子而向外四散奔逃開來,然後又隨著相機橫衝直撞踐踏而來的黨項胡騎,而變成更大一片混亂。


    然而哥舒蒂奇反而是冷眼旁觀的停下腳步來了,因為他根本看不出來這些人有任何乘亂逃走的可能性,在赤手空拳的兩條腿對全副武裝的四條腿追逐下,除了造成混亂中死掉更多人之外,就在沒有其他的結果和選擇了。


    這時候,遠處的山包上卻是突然響起一陣一陣急促尖銳的喇叭聲,然後有變成了滿山遍野的刺耳哨子聲;而搶在這些哨子聲之前出現的,還有淩空飛射而至的箭雨和點點煙跡。


    然後那些聚集起來追逐逃亡的黨項胡騎,就像是遭到了迎頭一擊似的,頓時從馬上跌落下好些身形來。然後從綿延起伏的土丘和稀疏樹木背後,一湧而出許多甲光爍爍的伏兵來。


    而原本身形鬆垮而垂頭喪氣的哥舒蒂奇,也像是福至心靈一般的舉起手中捆繩,奔前幾步一躍而起套住了背對自己的一名哨騎的脖子,一舉勒下馬來又慣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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