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我軍還是晚了一步,竟讓那太平賊出藍田入京師,而形成兩相唿應之勢了?”


    崔安潛這話說的不緊不慢,卻讓在場諸將宛然有寒風透骨而過一般的凜然身懼,不由自主的伏低了身子。


    “卻不曉得,長安南麵,又是哪位國朝棟梁負責遮斷和掠陣的啊?”


    “相公贖罪,相公贖罪,”


    然後,就有一名軍將當即拜倒下來切聲喊道:眾人側目之下,卻是隨行的河中軍晉州兵馬使張純能。隻見他磕頭似搗的大聲告饒道:


    “實在是本軍在延州損傷過甚,信步而來的那些士卒亦不堪用的緣故啊,還請相公給卑下一個彌補的。。”


    “什麽叫做損傷過甚,亦不堪用的緣故,怕不是在地方上奪財帛子女搶不過來,把親兵都差遣出去替你羅括了吧。”


    然而他的話就被崔安潛身邊的軍巡推官劉崇魯,給冷聲打斷而揭穿了開來:


    “你當初自告奮勇願為偏師擊賊的時候,可又是如何奮不顧身之態?。。如今又是怎麽弄得連手下人馬都收聚不起來的!”


    “如今因為你的疏失緣故,令城中新敗未久的賊軍得了外援,眼看得崩滑下去的士氣人心,還有那些暗中心向朝廷的忠義之士,又要橫生枝節有所變故了啊!”


    “相公明鑒。。”


    張純能張口結舌的想要分辨一二,卻被已然不耐的崔安潛一個眼色,就當眾剝了袍甲拖出去;又在急促而至的一聲淒厲慘嚎聲中,變成了端進來驗明正身的一個血粼粼首級。


    然後,形容儒雅俊秀的崔安潛才看了眼大氣不得多出的眾將,對著通報敵情和城中密信的將校吐出兩個字:


    “繼續。。”


    然而,聽到了其中有關太平賊的一些見聞時,卻是再度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


    “吃菜要吃白菜心,打戰要打沙陀兵?。。”


    包括崔安潛在內各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和奇特起來。


    “豈有此理,這些賊軍真是。。真是。。視我朝廷正師為何物了?”


    有人當下氣得哆嗦不出囫圇話來了,卻是代北行營都虞候張彥球。、


    “區區的沙陀胡,又當何德何能,可令賊中自居我軍本陣其上唿。。”


    剛剛反正朝廷的邠寧節度使留後朱玫,亦是勃然憤聲道


    “這是無稽之談的混賬話,隻是這些賊軍又是如何知曉尚在代北的沙陀部呢?”


    然後又有人變得驚異和懷疑起來道,卻是河東牙將論安。


    “興許是當年朱邪父子參與平定徐州(龐勳)賊亂的名聲,亦是傳揚入賊中了。”


    身為馬軍都知王蟾也附和著開始揣測道:


    “真是荒謬,朱邪部數載之前方才為朝廷索討;朱邪氏父子新近才得蒙朝廷寬赦,自山外領兵陣前效贖的,那些賊軍又是從何得知呢?”


    更有河東兵馬使薛威,借題發揮起來用陰晴不定的語氣說道:


    “難道是賊軍的眼線和耳目,已然如此深入河東乃至代北之地了麽,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接著還有支使崔澤,露出某種隱然憂慮之色道:


    “我倒是聽聞過,沙陀部的蔚州李友金在京南遭遇了不小的挫敗,本人亦是重傷而退,難道是因為如此的緣故呢。”


    又有人自以為是的聯想到。


    正當他們為此大聲非議和亂糟糟的抨擊成一片之際,卻是已然有人不耐煩站出來打斷道:


    “諸位多說這些又有何益?不過是徒然空耗時機唿。”


    卻是黨項大首領權夏州刺史,銀夏綏(即今鄂爾多斯南部地區)節度使留後拓跋思恭的弟弟,率領一支黨項騎兵正在帳下聽命的宥州刺史拓跋思忠,隻見他出列對著崔安潛拱手請命道:


    “請相公明鑒,我等亦聞那太平賊在南方素有悍名,戕害各路軍將官吏士紳無算,某願為朝廷前往一試長短乎?”


    “好,再以東方(逵)副使的渭北軍,且為接應和殿後。”


    一直沒有說話而冷眼旁觀著這一幕的崔安潛,這才惜字如金的應道。然而,他心中也不免產生了那麽一絲絲疑惑和忌憚的苗頭來。


    畢竟,這沙陀部的朱邪一族可是有過反抗朝廷的前事;居功自傲,桀驁不馴,不服王化才是他們最常見的畫風所在,更兼之前更是因為認為北都留守鄭從讜犒勞和賞賜太薄,縱兵搶劫了太原城的近郊。


    然而如今的南討大軍之中,形形色色的番軍同樣占據了很大的比例。除了朱邪氏為首的沙陀部外,其實還有在陰山大都督赫連鐸被襲殺之後,已經淪為其附庸的赫連氏退渾各部。


    又有銀夏綏節度留後拓跋思恭為代表的平夏、東山黨項各部;振武軍節度使契苾璋麾下來自單於都護府的迴鶻別部兵馬,正所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巨大幹係和厲害所在。


    相比這些代北行營節製之下的藩部人馬,他調集和發動了河東五鎮七軍的官軍所屬,就愈加幾乎竭盡了河東的人力物力;而不得不在每次戰勝之後,都要默許那些軍將們放任官兵私下抄掠以為補足和就食。


    因此,他籍故殺掉這個率領一支河中地方兵馬從戰的張純能,也不過是以最小的代價來達到,短期之內有所震懾和警醒的效果而已;因為在這裏每耽擱和拖延一分,就要在北麵漫長的群山穀道當中靡費掉海量的錢糧物用。


    故而,待到拓跋思忠和東方逵相繼領命而去之後,他又對著帳下諸多軍將沉聲道:


    “沙陀三姓十七部乃是朝廷討賊的中堅和助力所在,朱邪大都督更是國家累世有功的宿將,今後敢有以此非議生事者莫怪軍法無情!”


    接著他又對身邊的掌書記李渥交代道:


    “替我擬令給朱邪(翼聖)討擊,就說圍困和封鎖上京的後續事宜,需要更多借助他麾下的力量,可令親族部將分兵前來策應。”


    然而,當軍議結束之後沒多久,在夏日熱風當中被緊急送進來的一樁急迅,卻是讓崔安潛臉色微變而恨聲喊道


    “王重榮此寮死不足惜哉。。”


    “來人,給我想法子迴書城內。。”


    ——我是懷疑的分割線——


    而在猶然處在暴風雨前平靜當中的長安城,源源不斷往來於南郭三門之間的人員和物資的隊伍,就是日常最多見的光景了。


    “繁榮的廣州府,xx軍旗紅,開天辟地第一迴,百姓有了子弟兵,從無到有靠誰人,偉大的太平軍,偉大的周嘟嘟,偉大的周嘟嘟”


    “兩千五百裏萬水千山,北上征程滅舊唐,高舉青旗入襄陽,轉危為安靠誰人,偉大的太平軍,偉大的周嘟嘟,偉大的周嘟嘟。。”


    (感謝肥空改編)


    在雄壯蕩漾的歌聲當中,圈占了明德門內側的安義坊和延柞坊之間的太平營地外,已然聚攏了一大堆的長安本地百姓。


    其中除了許多聞訊前來做買賣的小商販和臨時攤位之流,更多是毫不避嫌前來看熱鬧的人等,因為這些太平賊才來兩天的光景,就已經體現出許多與過往不一樣的東西了。


    比如他們每天起來要唱歌和升旗;早食、午食、晚餐和會操之間也動不動就開唱起來,或又是齊聲的宣讀一些含有道理和主張的詞子;


    還有他們除了在城頭上駐守之外,其他時候進入了營盤之後,就基本不再出來了;就算是出來也是成群結隊的穿街而過,根本沒有任何沿途掉隊、四散滋擾附近民家的跡象。


    甚至作為城南外郭最為破落的棚戶區與貧戶紮堆所在,如今更是一片荒敗和凋寂景象的安義坊和延柞坊,也因他們的到來而變得有些繁榮和熱鬧起來。


    因為他們甫到地方就開始分作數班,手腳不停的開始清理和營建起營盤及其周邊了;哪怕是到了深夜裏,也可看見燈火通明的工地,聽見徹夜不熄的勞作號子。


    這些太平將士就是自討苦吃又最為講究的偏執狂一樣,僅僅就用了兩天一夜的共功夫,就占地頗廣的這兩個坊曲給徹底翻過來重整了一遍。


    原本坑坑窪窪的街頭地麵都被平了,房前屋後無所不在的積水窪子和坑洞也不見了蹤影;多年淤塞和堆滿汙物,一到雨天就是臭水倒流的大小溝渠,也都被疏通和加固了。


    至於那些亂糟糟搭蓋的滿地都是的棚屋,或又在風雨當中荒廢頹蹋的房舍,也都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拆成平地,而用木杆和白灰線給圈圍和標注出一個個預期中的用途來。


    但是最顯眼的,還是他們就地用車輛運來的構件,給就地在營盤中組裝和建造了一座,帶有幾條長長擺臂頗為奇特的木製高塔/望台來。


    所以附近的很多逃避開來的貧戶民家,在帶著家人重新迴到自己的陋居之後;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坊曲也已經是大變了樣,甚至連河溝裏都開始流淌著潺潺的清水。


    然後,又有軍士在本地的坊頭和裏正的帶領下,挨家挨戶的敲開他們的家門,說是要雇請他們家中男丁去做工,以便將那些清理出來的如山垃圾和廢物,給運送到城外去。


    當然了,從來沒有人會相信會有這種天大的好事,但是這些武裝到牙齒軍馬就近在咫尺,根本讓人無從抗拒也不敢推脫;誰知道會惹的這些軍爺不滿又發生什麽事情呢。


    於是,許多人就不得不在家人哭哭啼啼拉扯下,百般無奈的聚集到了指定的街口;但沒有想到這些太平賊,在點完了人頭和分組之後,居然先給他們每人發了一碗粥喝。


    於是,原本一片提心吊膽和擔驚受怕的心思,就被一下子給安撫了下來許多了;而後又給他們發放了工具和宣讀了相應的規矩之後,終於有人意識到這次徭役也許不一樣了。


    雖然在這初始的一天當中,還是有不少人笨手笨腳或是錯漏百出的受了責罰;但是當一些人帶著藏在衣衫裏的幹餅和烤薯,迴到家中的時候卻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歡喜和眼淚。


    因此,到了第二天就陸續有人趕著天蒙蒙亮,相繼聚集到了街角上,希望能夠再占住這個幹活換兩頓吃食還能給家人捎帶一些的機會;


    而一些腦子泛活的人,甚至把家中半大的孩子給的帶來出來,想要站上一個位置。但沒想到這些青旗軍,居然也是來者不拒人人有份。


    而這一次雖然依舊有人犯錯受罰,但也有人因為幹活賣力而受了獎賞;不但多給了一份飯食帶迴去,還他的名字當眾好好宣揚了一番。


    而後隨著人氣的聚集,在當日下午專做駐軍生意的小商販們,也相繼出現在了營盤外‘;而畏畏縮縮的嚐試著兜攬起來生意來。


    因為,在此之前這些太平軍士帶著許多大車來到東市中,當中用成袋的銅錢和絹帛,逐一敲開那些半閉的店家肆撲,成堆成筐的買走了許多東西。


    於是一時間小半個長安南郭內,都已然知曉了這些太平軍士手中頗為寬裕,並且願意與人好聲和氣的付錢做買賣的消息了。


    當然了其中夜不眠夾雜著一些並抱著不同心思的探子和眼線之流,或者幹脆就是那些大戶門第拍出來的奴仆和下人,來觀察這隻可能影響到長安局麵的人馬。


    然而看著看著,一些非議和杯葛也不免在交頭接耳中相繼產生了:


    “居然秋毫無犯?還照價給錢?這些賊軍是得了失心瘋了麽?。”


    “此賊所圖甚大啊,怕不是要藉此邀買人心,營造一個名聲和門麵吧。”


    “來日方長啦,在這天下第一大都會裏,不拉不搶也不想法子聚斂;卻到處都是花銷的地方,且看他們又能堅持的了多久。。。”


    “當初那些進城的賊軍不也是一副慷慨親善的模樣麽,事到後來不也是照樣登堂入室於民家,肆意取之之於坊市之間麽。。”


    隻是還沒有等到他們繼續窺探和打聽到更多的消息,城頭之上傳來警號的金鼓聲,卻突然打破了他們這些躲在城牆之後苟安一時的迷夢和僥幸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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