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數千裏之外西南地區,被人念叨的林深河也不由重重打了好幾個噴嚏;差點兒沒從光腳騎乘的騾子背上被顛下來。


    然後他才重新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走過成都外郭之內那怕鋪了黃沙,牆上新刷了白灰,也難掩殘破與頹敗味道的街道;


    更別說節上那些稀稀拉拉、行色匆匆,難掩麵黃肌瘦和饑饉、菜色的本地居民了。雖說大半年的圍城下來,還不至於到易子相食的地步,但是地下黑市裏賣到數百錢一隻的鼠雀和烏鴉,卻是實打實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這就是現在的成都太城(外郭),昔日繁華似景的錦官城,如今就隻剩下了家家閉門不出,時不時可見過火殘垣和坍塌廢舍的暮氣沉沉光景。


    直到他走進了少城(內城)之後,這種情景才隨著逐漸多起來的人流和零星叫賣的商販,而重新變得有所萬家煙火式的人氣使然來。


    但是兵火留下的各種痕跡,隨著門戶上刀劈斧鑿和熏黑的煙跡,以及噴濺在牆麵上的血汙殘垢,依舊在頑強的提醒著過往人等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而越是靠近行在/牙城的所在,各種建築也變得高大宏偉,而顯得越是保全完好起來。然後,他這一行人終於在翻修一新的行在,塗上了紅黑兩色新漆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而在這一聲聲隱約傳入的唱報聲和等待通秉的這會功夫當中,林深河也是百感交集的迴味起來;自己一個賣私鹽的,咋麽就這麽得以登堂入室的深入敵朝內部了。


    這一切發生的過程,也實在充滿了某種荒誕不經的意味和跌宕起伏的波折;他原本以為能夠搭上西川節度時陳敬瑄門下,某個走狗作為情報渠道也就罷了。


    但沒有想到因為這位郡守/刺史,居然會被手下所逐;仰仗他的人手才一路護送到了成都去投奔昔日的恩主陳敬瑄。


    還由此見到了專門出麵問話的陳敬瑄;以及站在幕後旁聽的那個號稱權傾天下,如今卻是眼泡浮腫滿臉暗斑,哪怕厚厚的塗脂抹粉也難掩老態與暮氣的大宦田令孜。


    然後事情一下子就急轉直下了。他隻不過多看了幾眼幕後的田令孜,就觸動了陳敬瑄的那根線,頓然被疾言厲色的拿下綁了起來,然後又送進了成都府的囹圄。


    當然了,在成都府的大獄當中,自太宗以降沿襲而來的錄囚、獄具、醫藥和衣糧製度等


    早已經蕩然無存,而隻剩下各種獄卒創收的營生手段。


    他好歹有帶來幾馱做價不菲的鹽巴作為底氣,因此哪怕下了獄之後,也能與那些同樣被關進大獄的豪富、大賈人家一起,保持一個基本的體麵和基本供給無慮。


    然後這一關就是好幾個月,還沒等他留在外頭的部下們,商量出個打點和營救的方略來,結果就遇到了數路勤王大軍的再度圍攻。


    直到最近他的手下們,才乘著這麽城破前的兵亂馬亂之際,輕而易舉把他就劫奪和營救了出來,還順帶焚毀了囚徒的名冊,將那些同獄之人都給一齊放出來了。


    然後就莫名其妙的獲得了一批同獄的城中富賈、商家謝意,不但給了落腳和安身的地方;並且還將他推舉出來,作為與光複成都的朝廷軍馬交涉的代表之一。


    而他也臨機發揮出渾身解數,以將來為對方提供更多馱鹽巴的代價,為城中這些富賈和商家們取得了一個麵前過得去的免於侵害和誅連條件。


    然而,當他帶著成都城中諸多囑咐和指望,準備離去南下迴歸之際,卻又得到了來自行在的意外傳召;而獲得了這麽一次號稱可以麵聖的機會。


    對於這一連串莫名際遇,林深河也隻能暗自感傷和歎然,自己不知道是好是壞的運氣使然了。好在接下來的覲見過程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意外和波折。


    至少在他基本被攔下來盤問和搜查,以及打著傳授君前規矩和禮儀的旗號,收了好幾份的手信和份子錢之後;還是如願見到了那位走到哪裏,就把哪裏禍害成一團汙濫的“聖天子”。


    雖然隻是遠遠的跪在帷幕外的台階下,模模糊糊的看上一眼聖嚴;然後由幾名宦者內外負責傳上幾句話。大概就是象征性的表彰他們這些商賈“不屈”叛逆的義舉,鼓勵他們為朝廷更多出力。


    隻是當林深河跟著眾人一起五體投體的再三朝拜謝恩之後,卻沒有直接被放出行在來;而又在某種揣揣不安當中被帶到了行在一角荒廢的庭院中。


    然後才有一名紫衣宦者背手轉身過來,笑容可掬的對著驚疑不定的他們道:


    “諸位都是心向朝廷的義士,不知可否有新更進一步為朝廷處理,為聖天子盡忠呢”


    “在下乃是內常侍李文革,奉命為天子,為朝廷遴選一些得力的官身之選。。不知諸位可願報效唿。。”


    然後他又伸手比劃了一個價碼:


    “從一百緡的錢帛起步,隻要一百緡就能獲得一個出身,五品下的朝散大夫或是雜號將軍;加五十緡,就能晉兩階的中大夫或正號將軍。。”


    “自然了,想要正任的職事官也不是無法可想的,不過就要翻上五倍的價碼了;伍佰緡起步的縣丞、縣尉、主曹,依照地方美寡有所添減。。”


    “此外,縣上正任的親民官是不能輕受的,但是佐副的判曹、參軍、別駕,司馬,都是可以逐級論價打個商量的。。”


    “若想要謀取朝職和京職也是可以的,八百緡的財帛起,成都府和諸寺監的丞、令、郎、主事和員外,都是可言一一列數的。”


    “如果想要求取軍職,也有行在內的南司諸衛,北衙六軍可謂擇選;就算是禦前諸班、出入行帳的身份也是可以考量;不過就要從司戟,中侯等職論起了。。”


    李文革這番市賈作態倒也不是空穴來風。而是長期隔斷行在內外把持朝野權柄的田令孜、陳敬瑄兄弟一黨覆滅之後,勿論行在內外還是朝堂、地方,都一下子空出許多缺位來。


    更別說,聖主收編了王建為首的忠武都將,以及重編了田氏所把持的神策新軍,再加上原有李茂貞為首的拱駕諸部;委命周寶、劉巨容為行在左右統軍使。如今正當是需要犒賞和置裝、行帳諸多費用。


    再加上重建行在所需而內外府庫皆空的現實;如今行在上下的各人都得了相應買賣官爵以為酬勞和報效大內的雙重機會。所以他也隻好不顧麵皮的把握住這批機會了。


    畢竟,誰能夠最先弄到錢財進奉於聖主當前,就意味著誰能夠盡快填補田氏倒台之後,在聖主身邊側近之人中留下的空缺。


    雖然暫且無法與那手握散關重兵的“兩頭羊”相提並論,但也是威風八麵,出入體麵的天下大內第一流人物了。


    然而在一片靜默的眾人中,號稱是來自富義監與公井監(自貢)的行腳商人林深河,卻是不免心中一動,卻是感受到了某種莫大的機遇所在和可能性。


    隻見他當即出眾上前開聲道:


    “在下榮州公井縣行賈林中草,願為朝廷和行在、聖主分憂一二。。隻是鹽馱可以作價麽。。”


    “行啊,怎麽不行呢。。若你能給弄來一百,不,五十擔以上的鹽,雜家就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李文革卻是大喜過望道,如今不僅是這錦官城中缺鹽,就是東川。山西軍中也是普遍缺鹽的。


    “一石鹽可比五緡錢帛。。敢問你想謀個如何的職缺呢。。”


    “其實在下往來蜀地,路上頗多苛繁險阻之事,所以想在行在側近地拱駕軍中,求個武職的出身。。。”


    林深河故作謹小慎微的道:


    “你想要神策軍裏的職事?。。”


    李文革頓時眉梢吊了起來,盯著他道。


    “小人隻是圖個方便而已,自然不敢奢求禦前露臉的機會,隻要能在行路時候帶幾個正經扈衛就好。”


    林深河越發謙卑的解釋道。


    “這事嘛,我倒是有些門路,可是,就得看你能拿出多少錢帛來了。。”


    滿臉肅然的李文革,卻是突然啞然一笑。


    事實上,在他們這些宦者手中多少都有一個或是數個神策新軍將校的推舉名額。這也是聖主給予他們這些為數不多近宦的恩德之一了。


    而這位榮州來的林行賈,顯然是盯上了神策軍身份所代表的“比照外軍厚給三倍”“遷轉升任優先”和“有司不治不糾”的三大特權了;


    畢竟,中唐以後唐朝時期,禦史監察百官,唯獨不敢招惹神策軍。有一年,名門出身的禦史崔遠進入神策軍駐地,被杖四十,流放外州。


    因此在京師時,有的是豪富商賈乃至潑皮無賴之家,重金托藉其中而充斥一時;現在雖然聖主有意重整神策所屬,但是實際上也不差他這個一個虛浮冒藉的存在。


    隻是在奇貨可居之下,李文革無論如何要將其賣出一個好價錢來才是的。所以他對於這麽一個難得的買家頗有熱切幾分,而獨自叫到一邊問話:


    “你可莫要勉強了,若是實在不湊手;先買個監門郎將,或是千牛備身也好的。。”


    “不敢有瞞貴人,小的在城內尚有石鹽六馱約三十石,又有桂管細布一百段,白疊(棉布)兩百件,可為定錢唿。。”


    林深河做出愈發動心起來的模樣道:


    “夠了夠了。。隻要你迴頭再給雜家弄來一百五十擔,便就算是結價了。。”


    李文革卻是有些欣然道,依照成都附近的行情,上好石鹽七八千錢一石還有價無市呢;而這些最少可以換成足足五六百緡錢了。


    “迴程的時候,咱家讓人給你開具一份驗明官身的告貼好了,權作過所(通行憑證)之用,且早去早迴啊。。”


    他隨即乘熱打鐵的吩咐道:


    ——我是分割線——


    隨著來自襄陽的一聲令下,商洛縣城內大隊人馬也在一片奔走碌碌當中集結起來。


    “快快快,都動起來。。”


    王行空大聲叫吼著,引兵飛馳而出。而在長相上帶有胡人血統的周孟南,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咦,我咋麽多寫了一章呢,算了一起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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