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丹徒與江寧之間,大江邊上的燕子磯,一場大撤退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而潮起潮落後露出來的江灘和堤岸上,此刻也幾乎擠滿了形形色色旗號的人馬輜重。


    隨著最下遊西津渡的浮橋被摧毀,幾乎所有得到消息的淮南軍,都不約而同的向著上遊燕子磯和采石磯這兩條浮橋靠攏過來。


    又因為居於最上遊蕪湖縣境內的采石磯浮橋,很有可能首當其衝的受到太平賊水軍攻打的風險,其中大多數集中在了,距離相對最近的江寧城外的中路——燕子磯浮橋。


    因此,在令梁瓚麾下下軍力水漲船高之際,也大大增加了管控與指揮的難度;尤其是在大家都親眼看到這一幕,並且歸心似箭的情況下。


    在這種情況下構成最大妨礙的,便就是各路人馬在江東境內所收刮和羅括、寇掠而來的一車車,一馱馱的財貨細軟和金帛子女了。無論如何怎麽三令五申,大多數人都舍不得放棄這些“好容易來江東,卻要無功而返”的唯一所獲。


    除此之外,梁瓚也不免有些後悔,為什麽要允諾麾下那些軍將們各自多招還一些人馬,結果他們唿朋喚友之下,讓什麽樣的人都在一時間加入進來了。


    其中既有在當地響應官軍而起殘餘鄉紳發起的土團,也有官軍在當地裹挾民壯到處抄掠而成的所謂義營兵,更有好些想要逃離太平賊治下的所謂“義民”。


    結果就是偕老婦幼又裹帶著家私細軟,仿若滾雪球一般的讓需要渡江撤退的人數和周期大大的增加起來;相應過江的效率卻是在不斷的爭執和頻繁衝突當中不斷跌落下去。


    若不是梁讚果斷處置了幾個鬧得最激烈的挑頭,又當眾發誓道自己必然親率人馬為所有人斷後,而隻會最後一批過江,又讓人沿著上下遊搜羅舟船來加快速度,隻怕要更加混亂不可收拾了。


    “太慢了,還是太慢了。。”


    剛剛巡營迴來順便處理了一場衝突的梁讚,不由麵露疲憊和倦怠的低聲抱怨道:


    “左史,我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在旁的侄兒兼鹽鐵轉運衙門推官梁載謀,卻是忍不住開口道。


    “明明咱們還有數萬人馬,尚且不乏一戰之力,更莫說之前還伏擊和挫敗了丹徒等地的數路追兵,難道真要就此不發一矢就走麽。。”


    “我自然要為令公保全有用之身和足以刊用的人馬啊。。之前擊敗的不過是城中一些疲弱之師,可是南麵的消息盡數斷絕豈是偶然?”


    梁讚毫不猶豫看著他的振振有詞道:


    “就算是一時間贏了賊軍又當如何,在江上後路和輸送斷絕的情況下,這數萬人馬又能夠堅持多久;也不過是缺糧少械的困獸之爭。。”


    “如今局麵已然急轉直下,就此將這些人馬退迴到淮南去,至少還有日後卷土重來之際,可是要是盡數折損和覆滅在了這裏,那就連淮南之地都不得保全了。”


    他自然還有不能言的潛台詞,別看那些行營軍將們各個都恭恭敬的“唯長史之命是從”,口口聲聲願意推舉他為鎮海節衙的留後,但都是看在他頗具威望又沒有自己人馬的基礎上。


    一旦在他手下損兵折將,遭遇重大的敗戰和挫折,就根本再沒有什麽威望來號召和指示此輩了。更別說是那個素有嫌遠的方士呂用之,會如何發難和算計自己了。


    要知道,當年與他同為令公左膀右臂的淮南第一名將張磷,又是如何在討賊捷報連連的全麵優勢之下,突然就連同本部一起陣沒在信州,至今還沒有一個像樣的說辭,以及相應的責任追究對象。


    令公也正因為這個打擊而有些灰心失望,最終轉而去修煉避世的,他既然想要善存其身同樣也要引以為鑒才是。畢竟,淮鎮節衙下的山頭實在太多了。


    光是行營兵馬中,既有跟隨令公多年的元從派,也有淮南本鎮的世襲軍戶和將門,更有朝廷派來協力而就此留下來的客軍出身;而在各州地方守臣及其麾下的團結、守捉軍之中,也有鄉土豪姓和節衙外放的區別。


    更別說淮南境內安置和就食的那些,從賊眾陸續歸順而來的降軍軍將們,以及鄉土之間有名分的鎮兵和沒名分的土團,更是不知道凡幾。相互之間拉幫結派和爭權奪利的動作始終不斷。


    而相比親身引兵對陣於戰場,他其實更擅長的是在後方運籌帷幄的布局手段,但是一旦這些勸誘、拉攏、分化、構陷和詐取、欺騙之類的手段難以派上用場了,他就隻能在自己相對不利的領域內與之對決了。


    所以在形勢發展遠遠脫出自己預期和打算之後,他隻能是壯士斷臂一般的斷然止損了,而想辦法迴到自己熟悉的主場和地利之後,再做後續的打算和經營了。


    畢竟,這一次行營兵馬的損失不小,但是至少可以保持建製的撤退迴去就是以供潛在的成功,相比之下那些因為各種緣故被留在江東境內的地方部隊或是雜屬人馬,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在梁讚的眼中,淮南境內少了這些雜波不堪又不甚齊心的人馬,未嚐不是進一步統合號令和集中力量的新機緣;至少那些空出來的地盤和人口,還有相應的官職和告身,無疑又可以另作安排。


    隻是這些後續的盤算和預期,除了拿來隱晦的說服俞公楚、姚歸禮之類那些行營大將之外,就實在不能公然訴諸於口了。比如他這個富予厚望卻又對於朝廷大義,還抱著某種幻想和期許的侄兒。


    他雖然妻妾成群卻生養的都是女兒,而一直沒有可以托付家業的兒子;因此,也許日後還要仰仗這個血緣最近侄兒梁載謀,來繼承自己的家門和姓氏了。


    想到這裏,他隨即對著梁載謀開口道:


    “我這裏依然沒什麽須得你在身邊,這批渡船當中給你留了位子,即可登上就走吧。。”


    而在遠處亂遭的人群當中,也有人在打量著梁讚這邊的動靜:


    “這個老賊實在是謹慎的很,從來不給人過於靠近的機會。。所以弓弩偷襲製造混亂的策劃,估計難以實行了。。”


    蹲在地上的隊正李漢然,對著左右竊竊私語道。


    “此外,越是靠近燕子磯的渡頭,就越是盤查和巡邏的周密,還有數重的拒馬和木柵以為阻斷和隔絕手段,以我們這些人手怕是深入不了多少。。“


    “若隻是在外圍燒毀幾輛車馬,砍殺些人來製造點動靜,隻怕掀不起什麽風波,反倒是泄露了自身的行跡。我們還要另尋機緣了。。”


    作為來自丹徒城中的追兵一員,在被淮南軍斷後部隊的反埋伏手段給擊退後。與本隊失聯的他並沒有急於歸建;而是和十幾名聚攏起來的同袍一起換上淮南兵袍服,就近混進了江邊的大隊人馬當中,想要尋找機會做點什麽。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際,這時候就像是心想事成一般的,突然從人群中走過來幾名將弁,指指點點大聲唿喝著什麽。


    “這位兄弟,”


    李漢然聽到之後,操著一口與江北淮揚話近似的嫻熟丹陽口音招唿道。


    “有甚事麽,,”


    其中一名將弁頓然停下來,不失警惕的看著他。


    “是不是須得人手幫忙啊。。咱這幾個都有力氣,求您幫襯一二啊。。”


    李漢然故作滿臉的卑笑到: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想混到內營裏去?,現下想要混上船的可不差你幾個。。莫要癡心妄想了。。”


    這名將弁卻是譏笑了起來。


    “不不,咱實在是餓得慌了,隻求看在鄉黨份上,有個能夠混吃食的地方就好。。”


    李漢然卻是麵露苦笑道。


    “哦,那你又是哪一部的歸屬,你的將主呢?。。”


    對方臉色這才寬雯下來,又緊接問道:


    “我乃和州秦(彥)刺史麾下團結軍的左翼第三營二團第一步隊隊正,跟隨的乃是小杜都尉,可惜句容城內的時候被打散了,隻有咱幾個跑出來了”


    李漢然頓時垮下臉道。


    “那你且隨我來了。。”


    這名將弁眼神轉了幾轉,又仔細打量了他的全身上下後,才鬆口道。


    片刻之後,李漢然等數個被挑選出來的人等,就匯合在了一堆臨時被召集起來的人群當中,又扛著大袋小袋的事物,向著江邊那些不斷往返期間的渡船蹣跚而行。


    其中又裝滿各種金銀器物的箱籠,有塞滿各種華貴衣物和精致女人衣裙的袋子,更多的是裝滿各色銅錢的筐簍;而李漢然則扛上了幾匹死沉死沉的絹布。


    這一做就是幹到傍晚之後,忙的一身臭汗,手軟腳軟的,隻得到幾塊隔夜發餿的幹餅子;但他也如願以償的獲得靠近到江邊的機會。


    然而天色一黯,他們這些人卻又被趕了出來;各自在木柵和據馬之外找片地方,相互抵靠著勉強睡了一宿。然後又在剛蒙蒙亮的露水浸潤中,被一陣唿叫聲給吵醒了。


    這次卻是一群被用繩子捆住雙手年輕女子,個個衣裳不整而鬢發蓬亂,哭哭啼啼或是嗚咽梗咽著的被拖曳冽坥著,向著岸邊的渡船蹣跚行去。


    李漢然左右的幾名太平士卒,不由的有些滿臉憤恨和不滿起來;畢竟太平軍將士一貫都是深受愛民護民的宣教,卻又被他給按奈下來:


    “不要衝動,光靠我們幾個也無濟於事,一切當以大事為重。。”


    這時候,突然又有一名女子掙脫了繩子,而離開隊伍沒命的奔逃而去,卻又真不巧的直接斜斜向著他們這夥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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