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番相互喊話之後,周淮安也在對麵城頭上見到了這次浙南攻略的主要對手;曾經的朝廷左領軍衛大將軍、東麵行營副都統張自勉。


    這顯然是一個符合早年連環畫、小人書中,所描繪的典型傳統武人做派人物。漆皮黑鐵鑾兜下一絲不苟的須發,重眉深目的相貌顯得森嚴冷峻,又不乏刀削似得的風霜褶皺。


    雖然一身沉重明光鎧和沾滿塵泥的獅吞明光大鎧,舉手投足的動作,都像是精準的尺子量出來的一般,哪怕身處困境之中也充滿幹練和沉凝的氣勢。


    “原來,一步步將我逼到如此境地的,竟然是如此人物啊。。”


    城頭上的張自勉對視了好一陣子,才誠然開聲道,


    “你這就錯了。。都落到了這一步,你是不是還有什麽錯覺,以為這是光靠個人之力使然麽。。”


    周淮安毫不客氣的反駁道。


    “若不是有你這般人物,紛紛投賊所用,天下局麵有何至於此。。真是。。”


    張自勉卻是不以為意的繼續沉聲道。


    “真是笑死人了,。你這豈不是倒因為果、肆意顛倒黑白麽;”


    周淮安更不客氣打斷道。


    “若不是當今在位之輩肆意妄為,至上而下貪斂無度,令天下黎庶無以為活,令有誌之士不得上進,又何須在這戰場相見。。難道在家乖乖等死才是爾輩心中的”


    “更別說若非如此,你這個滿手血腥殺戮無算的定難功臣,又何以貶走地方不得所用。。現在這裏又有什麽臉麵,假惺惺說什麽憾事。。”


    “這世間總歸是有些道理可講的。。我隻是堅信並非所有在位之人,都願意看到天下崩滑的。。終究還有可以作為的。。”


    張自勉聞言頓了頓又開口道。


    “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我的道理就是這世間,如江河日月浩蕩而下不可阻擋的人心求變使然。。不是你私恩寡義的一廂情願可以阻擋的天下大勢。”


    周淮安愈發失望的搖頭道:


    “從先秦的陳勝吳廣之輩,在大澤鄉喊出的那句話後,世間因循治亂的道理就已經變的很明白了,這天下之險固從來就在於人心,而不在於兵甲如何的精銳。”


    “始皇帝銷天下之兵以為萬世,卻不知這天下最銳利而不可銷毀的武器,卻是在暴政之下求活思變人心。”


    “現在的天下,難道不是將相王侯寧有種乎,唯兵強馬壯者事之麽,。隻不過我做的事情,是要逆勢而上,再還世人一個無有紛爭,安居樂業的清平而已。。”


    要說打嘴炮和賣心靈雞湯式的段子,這個時代又誰能夠比得上後世的鍵盤政治家們啊。周淮安當然不是一個人在輪戰,而是後世千千萬萬嘴炮黨的靈魂在助陣啊。


    “為什麽還不動手。。你預伏下弓弩手又刻意引我來對話,不就是為了這一刻麽。”


    說到這裏,周淮安突然冷笑起來而圖窮匕見反問道。


    這時候對麵成城頭上,也聞聲競相騷動起來。


    ——我是分割線——


    而在江北,蘄州與黃州接壤的蘭溪城中。官拜大齊檢校尚書左丞、申光穎留守兼江東招討使的劉漢宏也在大宴賓客,而不動聲色打量和觀察著在場諸人。


    他從河南帶來的舊部與淮西本地占據一方的安、黃、舒、蘄、廬各州的義軍頭領們,正好分坐左右各自數列。由此表現出來的神情和態度也是涇渭分明一樣。


    來自河南的舊部和老兄弟,自然是盡情的開懷大嚼豪飲這,一邊將髒膩膩、油乎乎的手伸向那些小心翼翼的侍女們,然後在對方驚慌失措的拉拉扯扯中,引得一片轟然歡笑聲。


    而來自淮西南部各州的頭領們,則是多少有些低調和格格不入的,露出各種食不甘味或是強顏歡笑、或是謹小慎微的情緒和神色來;


    畢竟,在河南南下大軍的兵鋒麵前,他們之中曾經是死硬或是意圖頑抗的存在,都已經被收拾掉或是被自己的部下給幹掉了。


    剩下來的自然都是身段柔軟的頗識時務之輩,或又是新上位後急於有所表現的“少壯新銳”;雖然各自麾下良秀不齊,但是合力起來也占據了淮西軍的小半數。


    當然了,根據劉漢宏多年輾轉各方的經驗,若是自己一旦露出頹勢或是有所重大失利,而失去壓製他們的力量話,隻怕此輩也會毫不猶豫的紛紛反水,來對付自己吧。


    說起來他自己原本隻是區區一個兗州小吏,就算是竭盡全力來奉上刮下,也不過是維持一個勉強溫飽的格局。所以他在被征伐途中,斷然說動手下劫了輜重去投王仙芝。


    所以劉漢宏得以風生水起,靠得就是這一輩子都在不斷投機和隨機應變轉換陣營的敏銳性。因此,哪怕屢屢遭遇挫敗和勢力,卻總能夠在夾縫和逆境之中應勢再起。


    但是另一方麵他對於麾下不遺餘力的籠絡和威孚有加的控製手段,也是他能夠屢屢變換身份和陣營之後,始終能夠有一批死忠相隨,而以少馭多的牢牢掌握住軍隊的根本。


    所以當王仙芝義軍頹勢時,他就從棄暗投明迴到朝廷這邊,做了宿州刺史;等到黃巢勢大難治時,他就順勢再度加入義軍。。。


    結果就是他反複的次數越多,官職也做得越來越大;地盤和人馬總是失而複得。眼看的現在又到了他的一個重要的抉擇關口了。


    雖然他與蔡州的秦宗權、河陽的諸葛爽,並稱為河南道境內的三大留守;但是如今河南境內的義軍、官軍、藩鎮、地方土團勢力錯綜複雜,並不是好相與的地方。


    相比出身鄉土手下諸多善戰之輩的蔡州秦宗權,或是雄踞河陽三關之要,而擁有老牌官軍底子的諸葛爽,擁眾外來不過數年的他其實是最尷尬根基最淺的那個。


    而他想要有所擴張的話,向東就要麵對關東義軍中崛起的少壯新銳朱老三,或又是北邊剛剛奪迴了四州全境的天平節度使留後曹翔,都不是善與之輩。


    向西則是如狼似虎秦宗權的蔡州。所以他也隻能和後來者居上的強鄰秦宗權,達成某種默契,來爭這南方尚且混亂一片的淮西之地了。


    但是不久之前,一份來自長安的詔書將個天大的際遇和風險,給一起擺在了他的麵前:


    富熟繁華而孱弱的江東,至今尚無可以統合之人。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拿著這份詔書,做好的準備全力南下吞並和統合了那些淮地的義軍所屬;然後又輾轉通過人牽線搭橋,與廣陵城中進行交通而欲以飲馬江東。


    但是正所謂是天有不測之風雲,具有長江中上遊勝型之勢的太平賊也突然全力東進,一副要全取兩浙宣歙的氣勢如虎。這下他就不免坐蠟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長安方麵不但再次有人給他送來了名分和詔書,還命人從都畿道誌願了他一批甲械物用,並暗示和允諾他可以伺機為太平軍分擔一二地盤過大的憂慮。


    然後,在廣陵方麵的交涉也取得了進展,對方雖然不願意明著支持他飲馬江東,但更不願意看到太平賊據有江東,而允諾他可以進取江西之地。


    雖然,他劉漢宏從來不是輕易為人火中取栗的急功近利之輩,卻也不免在天時地利人和一般的背景下有所動心起來。


    但他還是頗為謹慎的先吞並了淮西境內殘餘的義軍所部,結果發現江南的太平賊果真是毫無反應,或者說是缺乏幹預的欲望和實力,所以他很快就信心如野火的漫長起來。


    這一次打著奉命進入江西就食的旗號,也是通過夾帶在往來的行旅中的探子,確認了太平賊的主力盡在東征浙南,而中遊腹地相對空虛的緣故。


    他也不想真的和素有悍名的太平賊硬悍什麽,隻是想乘著對方後方收到淮南軍的侵襲而自顧無暇之際,搶占一些地盤。


    然後以此為憑據,無論是向著長安方麵討要條件和名分,還是向著廣陵所要利益和好處,乃至作為與內外交困中的太平賊,交換江東新占據的地盤也行。


    然而,之前遭到太平軍老將王崇隱的半渡而擊,覆沒在南岸的近三千兵馬,再度讓他有所審慎和重視起來。


    所以才有了這場專門舉辦的酒宴,及時安撫和統一心思,也是為了試探那些本地軍將的態度和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不久之後就要將此輩先行行驅使過江去打頭陣;這既是消耗這些地方實力派/牆頭草的力量,也是交上一番與太平賊不得幹休的投名狀。


    當然了,在他輕描淡寫的口中,這也不過是一場無關大局的小挫而已,反而暴露了江南地方空虛,其他地方已經救援無力的真相雲雲。


    “王崇隱老兒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殊不知這色厲內荏之言,正是暴露了他在江南已然黔驢技窮的境況啊。。”


    作為他的代言人兼弟弟都虞候劉漢宥,再度當眾大聲的刻意嘲笑道。


    “正是如此,大江數百裏上下,何止又他這一處可渡。。我軍兵強馬壯為數眾多,便數路齊發而去,管教他一路怎麽看的過來。。”


    另一位弟弟申州守捉劉漢容亦是附和道。


    “某願為先發,還請招討成全一二。。”


    在左列淮西地方各將當中的黃州兵馬使杜雄,當即依約拱手出列道。


    “真是好壯士。。隻是我可不能光靠你獨力行事。。”


    劉漢宏滿意的又巡索了左列形色各異的麵容之後,又點名正在埋頭喝悶酒韓全義道


    “韓巡使,聞你麾下顧全武素有勇力,可率蘄州子弟四千為協力。。”


    “遵。。遵。。遵命。”


    被人推了一把才反應過來的韓全義,這才前顏歡笑又醉意醺然搖晃的上前領命。然後又對於部將顧全武道:


    “還不快謝過招討的提攜。。”


    雖然口中這樣說著,他心中卻在無奈的泛苦水;身為蘄州巡防使他麾下也不過實打實的八千兵馬,這就給交出去一半了。而顧全武率領的更是其中精銳。


    這時候劉漢宏還想繼續趁熱打鐵的點名喚將下去,卻突然被一個急匆匆闖進來,又失足絆倒在地,連帶撞翻門邊一張案幾的軍校給打斷了。


    劉漢宏不由臉上拂過一陣青氣,眼睛一眯就又要行那殺人正法之事了;卻又見另一名軍校也倉促追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


    “江邊的水營告急,請速發兵前往支援。。”


    “什麽,”


    這些劉漢宏再也顧不上殺人了,而是親自推開桌案大步流星的闖出宴廳而去。這時候,他也遇到了第三位來報信的軍校。


    “啟稟招討,江畔有敵縱火燒營,各部正在趕往撲滅中。。”


    然後劉漢宏卻是一把推開了他,而就近走上了門樓而去;在這裏,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江畔那些渡船聚集處的火光熏天,已經無數奔走往來的身影。


    而在江上熾亮火光的邊緣,副都尉張興順為首的一些鄱陽水營的成員,也在相繼駕船脫離而去。而從頭到位他們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從對岸繳獲的些許旗號和船隻而已。


    而在噤若寒蟬的人群中,見到這一幕的韓全義為首的幾個人卻不免暗自鬆了一口氣,這樣意味著有可以拖上一段時間了。


    而迴到自己軍帳中的劉漢宏,已然不複表麵上的沉容蔚然,而驟然踢倒案幾和架櫃,而抽刀奮力揮砍亂劈起來。


    直到他一通發泄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才有人敢於進來請示。卻是都虞候劉漢宥小心翼翼的拱手道:


    “大兄,接下來該怎麽辦。。”


    “當然是是重新打造船隻,然後把負責江畔守夜的將士,自隊正以上都砍了以儆效尤。餘下皆脊杖三十。”


    劉漢宏鼻音咻咻的道。


    “另外,你帶人替我好生探查各處營中,是否有人藉此與南岸暗通往來的形跡,寧枉毋縱明白不。。”


    看不到任何章說和評論,好心塞,


    另外推薦一下蘇拉的弟弟蘇麵的《大唐宦》把,一樣的老司機一樣的賣梗,


    日後萬一網站再想不開的話,也許我就得和人家一起去做難兄難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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