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自遣》唐·羅隱


    ——我是分割線——


    當然了,在這些士民百姓代表當中的心思和態度也是有著微妙的區別。雖然號稱錢塘十六家,但不代表所有人的立場和利益取向都是完全一致的。


    像是黃氏的族長黃文義和其他三家其實都已經說好了,當場不遺餘力的全麵擁護大都督的一切決意。反正他們來自的兩嶺和閩地本來就是地少民窮的貧瘠之地,若不能出海為生計的話,那隻有卷入當地夷漢土客的械鬥爭殺中去。


    因此作為外來落戶的後代,他們在地方上能夠羅括到的田產反而不多,基本家族產業主要還是集中在城中的作坊和港市中的船舶上,而這些營生都與南海第一大埠的廣府方麵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需要仰仗鼻息。


    作為吳興沈氏的旁支,家主兼宗長的沈延年出來前也與族中說好並統一了口徑;因為在那位大都督身邊後宅之選中的就有一位沈氏女;因此為了沈氏家門傳續計不管她來曆如何,都隻能是大家公認的沈氏宗家嫡女。


    所以不管作為周邊土戶大族的其他三姓心思如何,他都必然要全力以赴的表示出支持的態度來;這樣眼下太平軍從他們這裏拿走的越多,日後能夠從別處得到的潛在報償也就越是豐厚。


    這才是沈氏不再長期局困地方一隅的出路所在。自從乾元年間出了為德宗生母的睿真皇後之後,沈氏就飽受來自朝廷中樞和地方宦族的排斥和壓製,以致後人空有郡望之名而鮮有仕途名位之實,需要使人操持商賈來支持宗家。


    倒是號稱以“耕讀傳家”曆史最為久遠的陸氏、張氏、朱氏、顧氏幾家,因為繁衍的族人眾多而擁有田產,遍布杭州以外的各地,因此曆史遺留問題的包袱最重。


    但也因為這些年接二連三的戰亂,讓他們這些土族郡望的本家損失很大;眾多族人因此流散而到處田土荒蕪,乃至為鄉野土豪所侵占,或者幹脆就被太平軍所抄沒。反倒是這些留在杭州城裏經營貨殖的支係,得以保全和壯大起來。


    因此,在此之前也有人暗中上門前來,給他們提出了一個別出蹊徑的建議和解決方案;因此也不免產生了某種在新統治者的治下,依靠政權的力量逐步取宗家而代之的蠢蠢欲動來。


    最終態度最為曖昧和含糊的小群體,則是號稱衣冠南渡的北地氏族後代,如今王謝袁蕭等錢塘城的別支;他們背後的宗族才是著杭州境內擁有山林田產和莊園最多的存在,而且還殘留著許多相應的影響力。


    當然了,能夠通過初步甄選和鑒定出現在這裏的,起碼還是在名聲和風評等明麵功夫上還算尚可,或者說平日裏吃相不是太難看,而讓人一時間能夠抓到的把柄和惡跡尚且不顯的存在。


    至於那些真正問題明顯而流於表麵的存在,在太平軍入城之後第一時間已經遭到了果斷的清算,如今最好的結果也已經在舉家流放往嶺外的道路上了。


    現在主要的問題反倒是他們大多數人,既隨波逐流式的追隨和支持過號稱要“保境安民”的董昌;也在共同推舉出來的蔣環號召之下,又驅逐了實力大損已經不符合他們利益所在的董昌。


    既然相應的投機失敗,就要承受相應的後果和代價,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關鍵是需要為此付出怎樣的條件,割舍多大的代價,才能讓太平軍接受而避免家族破散,背井離鄉的後果。


    因此,從另一方麵說哪怕到了這一步,也許其中還有不少人保有僥幸使然或者說是坐觀其變,想著能不能再拖一拖、等一等,待到最後一刻出現轉機和意外的踹踹心思;


    比如這些太平賊在後方實在是倒行逆施的民怨鼎沸,最終站不住腳還是不得不退卻而去,或是以大量的妥協手段,換取他們這些地方賢達的協力呢?興許忍一忍就能把現下局麵維持下去了。


    當然了,眼下最大的關鍵還是討好這位手握大軍,隱有雄踞大江以南之勢的大都督才是;或許將其侍奉的開顏了,便就能給自家換來更好的待遇和條件了。


    所以各家自然都竭盡全力拿出最好的手段來,供奉出眼下這麽一番局麵;像是幕後唱曲和歌的都是來自明皇天子時所創立的梨園子弟和宜春院內供奉的淵源;


    負責鼓吹的也是前前任浙東觀察使,所帶到任上來的太樂署老樂師,據說參與過文宗皇帝最喜歡的《雲韶樂》編製。


    而為了排演出最合適的歌舞和曲目,他們甚至軟硬兼施的把一位已經從良在家多年的平康南曲名家,羅月娘都給請了出來,負責指導各家蓄養的家伎、舞姬人等。


    因此,眼見得那位年輕高俊的大都督,在擺手接受眾人完行禮和恭賀;就此帶著隨行人等在正中山水屏扇前留下的位置相繼落座之後,許多人的心中才微微釋然的鬆了口氣。


    然後熱鬧紛繁的樂曲和唱聲,也像是湧到頭的錢塘潮水一般的慢慢沉寂下來;而又仿若是漫天細雨悄然隨風入夜的沙沙響一般的,響起格外輕靈空冥的環佩叮咚。


    然後就間一行青紗寬裙窄腰水袖,長發披肩而隨風清揚如瀑,光靠素顏就如清水芙蓉的舞姬,相繼紛飛蝶兒一般的穿過搖曳的織繡垂幔,而又紛紛向著主座的方向倒伏如環。


    這時候才有形似長頸琵琶的四柱弦樂——阮鹹連撥聲,如破瓶迸漿的驟然響起,層層遞進的就如這外間的春江潮水一般。


    然後隨著阮鹹一波緊過一波的節奏和曲調,伏地在地的舞姬們也像是春芽綻放的驟然動起了纖纖指掌,變化奧妙在攤展如花綻的裙裳之間;仿若是許多嬌俏冒頂的新芽初蕾。


    接著是輕抬起來香削如雪的藕臂,循著共同的圓半和弧線;就像是輕巧的雨燕掠水或又是拂麵春風吹皺水波後的漣漪點點重重,。。


    然後是緩緩擺動和挪移著的香肩和身背,就如水波蕩漾褶皺中倒映出來的青山如黛,拂柳和風;讓人越發的舍不得挪開眼睛和視線了。


    緊接著,又有蘆笙和尺八、竹板開始相繼加入到綿綿如春雨一般的和聲之中,這時這些舞姬才在高高拱起的水袖環臂之間,盎然抬起了人比花嬌的臻首來。


    又輕啟朱唇如珠落玉盤一般的用吳儂軟腔唱到:


    “春雨足,


    染就一溪新綠。


    柳外飛來雙羽玉,


    弄晴相對浴。


    樓外翠簾高軸,


    倚遍闌幹幾曲。


    雲淡水平煙樹簇,


    寸心千裏目。。。。”


    就在這些這首專門用來表明和傳達,相應討好和奉合之意的《春霖曲》,隨著舞姬們悠揚曼妙繞梁的且歌且舞之間;


    忽然有人見到一直不苟言笑的那大都督,突然轉而對著手邊人輕笑的說句什麽。於是又有許多人不禁鬆下來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憋氣。


    隻要對方能夠有所欣賞就好,這也就意味著下一步更多可以揣摩的潛在心思和態度,乃至進一步營鑽其所好和趨向的可能性。


    就像是他們曾經應付過的曆任掌握了地方專征殺伐大權的朝廷藩鎮大員一樣,隻要孜孜不倦的逢迎上去,總能找到一些獲得親近和欣賞的渠道。


    “看起來,這些高門大戶的求生欲,還是蠻強烈的啊,。”


    正座上的周淮安轉頭對著身邊陪坐的楊師古、羅隱等人道。


    “居然連我不喜高鬢繁飾,好待素容無華,這些細節上的趨向和喜好,都已經給摸出來了。”


    “畢竟是富甲東南的所在,又與都督府治下的那些舊屬人等,有著同鄉、親族、師門之類的千絲萬縷關係往來。。”


    形容消瘦清毅的楊師古不以為意的合拍到。


    “當是如此了。。”


    而作為羅隱心中的感觸就比他更加紛呈一些了。要知道他本就是杭州新城(今浙江杭州市富陽區新登鎮)人,算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土著。


    祖父做過縣令,父親依靠門蔭維持一個還算殷實足供他讀書的家庭;直到二十七歲,他辭別家人,來到了京師長安開始了“十上不第”的生涯。


    然後家裏因為供養他遊學和科舉,在這個艱難世道中逐漸破產而變賣殆盡,父母也相繼去世;因此到頭來窮困潦倒的他隻能滯留在京,靠文名活得一點接濟。


    從某種意義上說,多虧了太平軍和周大都督的看重,他才得到這個有生之年衣錦還鄉的機會。隻是他所熟悉故宅家園之中,早已經麵目全非的住上了其他人家了。


    然而這並沒有改變多少他如今炙手可熱的境地,作為太平大都督的同門師兄,兼做大都督府的讚事官;已經地方上已經有人把他比作東閣待製的學士官,或又是內三省的秘書監一流。


    因此,哪怕羅氏在當地隻是一個已經式微的小姓之家,也一下子冒出來許多真真假假的遠親近鄰來;然後更有許多閨閣中的女子輾轉投書來信,表達了由詩及人的仰慕之意。


    其中甚至不乏曾經的高門甲第或是富商巨室之家,乃至是世仕宦裏和書香門第;與他在京師曾經被嫌棄如豬狗,捧著行卷到處碰壁的過往,形成了仿若隔世的鮮明對照。


    最後弄下來,甚至有人把曲線迂迴的攀附主意,打到了負責照顧生活起居的雲英和她的養女身上去,而開始像模像樣的冒認其所謂的遠親和族人了。


    雖然很快就被摸底的保衛人員揭穿,但也讓羅隱很是感受了一番所謂:“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遠親”式的世情冷暖和現實使然莫過於此了。


    也讓羅隱很是感受了一番所謂:“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遠親”式的世情冷暖和現實使然莫過於此了。


    然後,心緒猶自不能平靜的他就聽見周淮安突然意了一聲道:


    “居然還有老熟人在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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