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杭州城下兵勢如荼之際,周淮安正在細細如粉的春雨中,打著青油傘漫步遊覽已經易手的姑蘇古城。


    這是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典型江南之城,大羅(外郭)城呈“亞”字形,其城南北長十二裏,東西九裏,城中有大河三橫四直。


    又伴隨隨著密布如蛛網的水道河巷,而號稱“無處不水道,開窗既見河”,“隻見舟楫不見車”“行船如行馬”的獨特水鄉之邑。


    作為一代老司機兼大玩家,白樂天同學就有詩《九日宴集醉題郡樓兼呈周殷二判官》有過專門描述成:“水道脈分棹鱗次,裏閭棋布城冊方。”“水國多台榭,吳風尚管弦。每家皆有酒,無處不過船。”


    而且這裏也是少有變遷,而依舊保持著春秋吳國沿襲下來大至格局的城邑,號稱“水陸並行、河街相鄰”的古代雙棋盤格局。


    其間光是大小橋梁就有三百多處,幾乎每處橋邊都有相應用途的商肆。而內三外十二的吳越古城門外,則是匯聚了各種不同門類的小市和早市。


    因為城內有比較完整的水係而水上交通發達。所以城又有三百餘港(碼頭),人們往來全憑舟船。所謂“煙水吳都郭,閶門架碧流。綠楊深淺巷,青翰往來舟。”


    而這一切仿若是在經曆上千年的時光流淌後,讓這裏的一磚一石、都像是有了自己的典故和印記一般,一草一木否有了自己的靈魂和心情一般的。


    因此,雖然沒有後世那些大名鼎鼎的園林,但是精致而整齊錯落在河巷水波之間,各色民家林立次比的黑瓦灰牆,翹簷長瓦,還是讓人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優雅和閑適。


    而無數雨水泌濕的房簷下巢中叫聲瀝瀝的燕雀,還有雨水沿著瓦當、凹簷匯聚流淌的輕快嘩啦聲,讓這座因為新占領者而變得沉寂下來的城市,顯出浸潤人心的安逸與生機來。


    如果不是正當微雨蒙蒙之中,就像是那句詩文裏說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的最好寫照和應景之時了。


    隻可惜還少了在雨中魚儷而行江南女子的秀美身形,河道中絡繹不絕的船篷和劃槳依稀,以及那些正在廊下、窗扉背後歡聲笑語,絲竹不絕的人居生氣。


    要知道早在大曆十三年(778),蘇州已經升為江南唯一的雄州。(唐製州分七等,“雄州”為二等),因為這裏盛產作為國家重要收入項目的茶餅和絲織品。


    前者可以提供朝廷兩稅法之外的財計收益中,足以與鹽稅專賣相提並論的茶椎稅;而後者,則是貫穿大唐整個時代的大宗代貨幣之首選。


    因此,在這座姑蘇古城內外的連綿街坊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家家戶戶的織機和茶碾了。


    而足足十五座的水陸城門,則匯集了江東各地物產而成為一個區域內重要的集散地。


    又因為蘇州西、南臨太湖,東、北為大海所環繞,中有運河、鬆江,河流縱橫,湖泊密布,所以人們的日常生活與船隻關係密切,內河造船也尤為發達號稱千家。


    以蘇州船為代表的吳船,輕巧堅固著稱。沿著漕水裝運貨物可以一直航行到潼關,杜牧曾有詩說:“潼關識舊吏,束發已如絲。卻喚吳船渡,舟人爭得知。”


    又有蘇州五酘酒為代表的釀酒業,蒲鞋、蒲席為代表的編織業,金銀行為代表的五金器做業。。。。


    故而,蘇州在本朝號稱是“名標十望,地號六雄,七縣八門,皆通水路,郡郭三百餘巷,吳、長兩縣古坊六十,虹橋三百有餘,地廣人繁,民多殷富”的繁華所在。


    光在天寶元年時蘇州就有戶76421,口632650。等到了寶曆元年(825年),白居易出任蘇州刺史任上就留下來了許多詩曰:


    “版圖十萬戶,兵籍五千人”“十萬夫家供課稅,五千子弟守封疆”“一家五十口,一郡十萬戶”之類的句子。


    而到了晚唐之期中原大亂,這蘇州就更是成為了北人奔投最多的所在;史稱“及唐末,黃巢反,天子去蜀,多士奔吳為人海。”


    至今的版籍上已是“管鄉一百九十四,戶一十四萬三千二百六十一,稅茶煙酒錢六十九萬八千二百八十五貫又七十六文。”


    因此,哪怕是在這王朝末世之期的江東動亂之中,依靠蘇州境內本身的底蘊,居然還得以維持了足足大小五支的地方割據力量。最小一支也號稱勝兵上萬。


    當然了,在有備而來的太平軍麵前,這些蘇州本地的土團、鄉兵、鎮(戍)軍,所表現出來的抵抗意誌和戰鬥力水準,也不過是比菜雞互啄稍好一些程度。


    故而當初的沿海兵馬使金吾將軍張全失蹤後;他留在當地的千餘名舊部,居然靠著最能打的兇悍之勢,占據了戶口最多的長洲和嘉興兩縣,一躍成為當地最大的一股勢力了。


    結果,太平在相繼攻陷和奪取了蘇州的具體斬獲不過數千人,但最後掃平七縣的各色殘餘反抗下來,需要編管的俘虜居然累計達到了三萬多人。


    現在,這座城邑所代表的蘇州全境,已然是屬於自己了;不用再走上另一條曆史線上,曆經唐末東南征戰殺戮數十年,最終燒殺成廢墟再重建生聚起來的命運了。


    這可是上百萬人口的江東大邑啊,其中城邑中各行各業的匠人及其相關的學徒、工役等從業人員,就多達十數萬之眾。跟別說時相應受過蒙學、能夠識字的人口比例了。


    哪怕經過戰亂的離散,這麽大一筆人力資源隻要好好的梳理和動員起來,也足以讓太平軍的實力明顯增長一截了。這可都是除了奴婢之外的成年人口啊。


    此外,在前朝權德輿《權載之文集》中亦有記載:“吳實劇郡,大田多稼,浮徭冒役,吏禁或馳,占著名數,戶版不均。”也就是在鄉村隱匿了大量人口。


    再加上本地造船業的天然基礎,隻要稍加改造和調整就能夠用來生產車船,而與嶺東、荊南的水運和造船業,通過水路形成三角唿應之勢。


    想到這裏周淮安不由露出由衷的笑容。


    “不知大都督何事歡喜。。”


    在旁陪同的蘇州當地士人陸廣微不由道。


    “無妨,隻是想到蘇州境內戶口人等的一些安排而已。。”


    周淮安擺擺手道。


    “大都督真是為民勞心竭慮了。。”


    他就是剛剛完成的地方誌《吳地記》之作者,也算是大都督府倉曹左判陸龜蒙的遠房子侄。正好屬於太平軍特許破格招攬和考察的極少數專長人士。


    所以,不管是為了家族還是自己計,陸廣微小心翼翼的把握著這個雨中側近解說的機會,又繼續介紹道:


    “此乃皋橋,乃是為了紀念乾元至貞元年間,於東南又諸多大功的曹王皋而建造。。”


    周淮安點點頭,這個曹王李皋倒算是古代工科男的一個典範了,太平軍所使用的水輪車船就是他的首創。


    “此為烏鵲橋,據說乃與春秋時吳都闔閭城同時建造,因此橋旁有烏鵲館而得名,為城內石橋之冠。。後來又有人以牛郎織女之故的鵲橋牽附之,是以七夕之際頗多少年男女遊覽嘻樂於此。。”


    周淮安頓時心中嘿然,這不就和後世的聖誕節一樣,都麽,演變成了相應麵目全非的約炮聖地了。


    “這便是乘魚橋了,郡人丁法海與琴高友善而世隱不仕,乃於橋畔見大鯉出身,共乘而越空飛去。世人乃引為仙異。。”


    周淮安感歎道,果然是好基友一輩子的道理。人家淮南王劉安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裏好基友一起騎魚登仙。


    “這裏乃是至德橋,以側近祭祀開吳始祖,古公父(周太王)長子泰伯之廟,而得名其地。由東漢永興二年(公元154年)吳郡太守糜豹所建。。”


    “此處乃為織裏橋,始建於春秋之際,橋址為吳王織裏所在,故名“織裏橋”。”


    “都亭橋在此,故傳吳王壽夢嚐於此作都亭,以招賢士。”


    “這是白老橋,始於樂天居士,白刺史在任時所建築。。”


    “此為詹台湖,(孔)聖人弟子詹台滅明,字子羽,以故宅地陷為湖,又有衣冠塚立於畔。。”


    周淮安心念道,這不就是那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主角麽。


    隻是當正在蘇州城內遊覽的周淮安,突然接到後方三百裏水陸加急報告的時候,卻是忍不住撲哧一聲剛喝的一口茶水噴出來了。


    長安城中,已經病重不起的黃巢重新出來露麵理事也就罷了,突發奇想給自己追封了一堆得官職也就罷了,隻是最後那個郡王爵位讓人實在吐槽不能。


    居然是海陵王,雖然江北對岸就有個海陵縣。可是不由讓人想起了曆史傳說中那個愛吃全家桶,以皇帝之身給人送了一波戰績,還被人編成好色誤國喪身段子的奇葩人物。


    難到這預示著自己有某種荒銀無道的未來麽。好在他沒有因此失態多久,又接到南邊杭州境內送來的最新消息。


    “前方柴(平)郎將來報,先遣軍集中了樣子隊火器,轟破了杭州州城西北角的餘杭門,如今已經親率選鋒、跳蕩、先登各團攻入城中,進行巷戰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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