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成都城內,再次迎來天明的時候,也是東川軍重新開始攻打內城之際。


    因為之前天子親上城頭的交涉,也隻是讓楊師立暫緩了兩天一夜的功夫;而作為內城和外郭之間派出使者,宣慰和犒勞前來興師問罪的東川兵馬,並且商榷善後事宜的緩衝。


    然而在多次強烈要求和奔走往來之下,敕封的頭銜從國公、特進、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一直層層加碼道太尉、太師、東川郡王、中書令;三川都節度使。。。。


    然而在擾動不安的東川軍中,始終沒有見到作為此次興師問罪首要目標田令孜的人頭,甚至連主要的幫兇他兄長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的人頭也沒有;終究還是耗盡了楊師立的最後一點耐心。


    於是被綁在早已經架設好的石砲上,給投射迴來又在牆頭上撞得一片稀爛的敕封使者獨孤貞及,成為東川軍怒火之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而在城中連日暴掠下來的東川士卒,也帶著心滿意足的情緒,而舉著從城中民家拆奪而來的物料,所製成各色擋板、雲梯等物件大舉攻向了內城的牆頭。


    而這時年輕的大唐天子,也總算是在“田大父誤我”的囔囔自語中。姑且恢複和振作過來,而親自站在牆頭的玄黃苫蓋之下。權做鼓舞剩餘的行駕護軍和團結子弟、成都突將及其眷屬,勉力奮戰而擋住東川叛軍的滔天兇焰。


    於是一連死傷累累而數日不得上城的東川軍,再度采取了另一種戰法。許許多多來自外郭城中大小一百二十坊的老幼婦孺,被成群結隊的壓到了子城的東恆等四門之前。又在鞭笞和棍擊之下開始大聲哭喊著城頭守軍中的家人親族子弟。


    一時之間,本地出身的團結子弟士氣大潰,而甚至出現了成群結隊想要連夜越城潛逃的事件;結果為家眷盡在內城的突將和外來的護駕軍士給攔截住,砍了數十顆人頭才平複下去。


    然而在兩日之後,再度突破下限的東川軍又有了新的戰法。更多的城中百姓被刀槍威逼著驅趕於城下,而一邊抱袋堆土與牆根,一邊揮動工具向內鑿擊和挖掘起牆基。


    而一亦這些前驅死傷的差不多了,東川軍掩進其後尋機而攻殺上牆頭去。於是戰鬥再度變得慘烈而白熱化起來;無論是左神武大將軍,行在左右護軍使周寶,還是左金吾大將軍、殿前諸門防禁使劉巨容,都不得不親率子弟奮戰於門樓之上。


    而當攻防戰的第五天,子城的西門樓在烈火中轟然倒塌之後,大唐天子的行在也再度派出了新的使者;而開始愈加卑言款聲的商榷起是否將行在上下,移幸往梓潼的事宜了。


    於是,楊師立開始自得意滿脫下滿是風塵的黑光甲衣,穿上了位置極品的公卿和宰相才專有的深紫色團枝交領大袍,配上代表貴不可言的金龜帶。


    又在過人高的大銅鏡前,浮想聯翩著自己點起全服披掛的牙兵,在武裝到牙齒的儀仗簇擁下,行向那正在對著自己緩緩打開城門出迎宰臣們的一番光景。


    這時候數騎飛奔而至的信使,卻是給他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噩耗;卻是西川討擊使高仁厚已經借道普州北上,而攻入梓州境內包圍了東川節度使的理所梓潼城。


    一時間有些進退失據的楊師立,不得不又多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統一麾下在去留之間的爭執不已,又散盡軍中資財大肆犒賞了一番有些人心浮動的士卒,


    這才達成一致,不再搞什麽花頭的進城儀式,而火速拿下這行在和成都子城以為根本之地,再督促天子發詔宣布高仁厚為逆臣,然後分兵救援和奪迴梓州的故鎮。


    然而就像是上天弄人,或又是他興兵以來的氣數和運道都已經被用盡了;楊師立留在城外的東川遊騎,再度驚慌失措的逃歸來報。


    在成都以西的著名大澤兼名勝的摩珂池畔,發現了漫山遍野而來皮帽獸衣的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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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等到重新下得車來的時候,紅藥兒的小臉上依舊殘留著羞紅顏色,水汪汪的眸子裏都要蕩漾出來了。不過,原本的披風大裘下的衫裙,也變成了常見冬日男裝的棉衣大褲和連頭皮毛罩子。


    雖然看起來就像是個皮膚白淨的少年人了,但是穿上了寬大道足以遮住手腳的毛邊大衣,卻又有些類似布偶裝一般毛茸茸的可愛意味;看著這種可愛男孩子式的中性美,讓周淮安居然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了。


    接下來的內環護衛工作,由社調部的專門保衛人員負責接手,而與常人外形差別過於明顯的親衛們,而被集中到附近的幾個場所裏去待機和候命。至於出行的車駕,則還是在另外一批親衛的護送下,原封不動尋路的迴到城裏去。


    而在這一刻的紅藥兒,也難得露出不多見的小兒女態來,步履輕快的穿梭在城下坊的街市之間,好奇心十足而饒有趣味的打量和翻開著各種沿街販售的東西,那些絕大多數都是極為廉價或是簡陋至極的貨物。


    也讓周淮安不由的反省起來,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讓她壓抑的太厲害了,感覺形容上都有些細微的清減和消瘦了。再迴想起來,她自年幼時被曹夫人收養開始,人生的大部分時光就是在四處轉戰義軍當中,充滿了顛沛流離中度過的。


    因此固然是讓她見過了時間許多悲慘的事情,而對勞苦大眾充滿了憐憫和愛惜之心。但是在曹夫人的竭力保護和教導之下,也等於是在籠中鳥一般的流轉生涯當中,度過了自己的童真年華。


    在衣食無憂之餘,基本上也與正常人家的生活無緣,自然也對這些安定下來街市麵貌與風情,充滿了好奇與新鮮感也就是在不足為奇了。想到這裏,周淮安的眼神又變得溫柔了幾分。


    隨著穿著在攤位和鋪位之間所彌散的香氣,很快她的手中就分別端吃上了兩串當地特色的小食——環膏,類似滾煎甜甜圈式的玩意,隻不過是內加了蔥白和碎芹的甜醬和鹹鮮口味。


    此外,又有沒有任何佐味也能焦香順口的酥小魚,小塊豬皮、蒲羅和芋片一起烘烤的炙三味,爽滑不膩的羊尾凍子,粘黃米和棗泥、桃仁碎做的蒸果子;蟹黃和魚肉包在江米裏炊熟的水仙團;甚至還有帶有明顯北地風格的甜酪粥和黃漿水。


    不過最對周淮安胃口的,還是用蔥白、軟骨、皮凍,油渣和雜麵,在炭燒土爐內幹貼成爛肉大餅。居然隻要十五文大錢就可以買上兩個;雖然露天下煙熏火燎的衛生狀況,以後是標準未免有些令人堪憂,


    但是也間接證明了另外一個事實。就是在如今太平軍治下,尤其是荊州境內相對低廉的生活諂本,和比較充足的食材、碳薪來源;畢竟,現在還是萬物凋寂的冬天,取暖的需要巨占據了民生索菲的很大一部分。


    而在多數時候,周淮安並不用怎麽說話,隻要笑眯眯的牽著小手緊跟在身後,任由她一路隨興所至的買買買、吃吃吃,偶然順勢做出一些嚐試、評價和品鑒好了。


    周懷甚至還有空閑順手收集到三份,質地和內容不一的對折小抄;也就是一種簡陋至極的雙麵文字刊物。用的是最便宜一戳就破的麻邊紙,印上許多豆腐塊一般的蠅頭小字,因為印刷的低劣還需要靠的很近才能看清。


    這東西最早源自太平軍宣傳隊的手段之一,但自從開始在市井民間流行之後,就像是雨後春筍一般的迅速增殖和泛濫開來;因此這三份小抄都不是官方發布的正式文抄;而是民間作坊裏私自鼓搗出來的玩意。


    刊載的內容也隨性的很,從市井街坊中的傳言,到家長裏短的瑣事八卦,乃至似是而非的曆書、諱諫,甚至是從正規文抄上轉過來的二手消息,及其牽強附會的一些捕風捉影。


    隱然很有些後世不管事實,直管銷量的八卦小報幾分雛形了;而且在其中一份劣質小抄上,周淮安甚至感覺到了社調部在其中插手和幹預輿情導向的痕跡。


    但這一份紙質粗糙印刷模糊的小抄(報)背後,卻是代表著如今水力機械在各地普及後,產能已經上規模化的造紙業所能夠提供的廉價紙張來源;以及同樣成本低廉的(焦)油墨和在民間擴散開來的簡易製版技術。


    因此,在這麽一份隻值五個錢的對折四版小抄當中,就涉及到了太平軍領先於這個時代的十幾樣成果。也算是完成最原始的“五小”工業奠基之後,所衍生出來的一個副產品和科技樹分支吧。


    周淮安如此思量著,對著易裝成行遊的商販、腳夫、路人,或是坐店食客、酒徒之屬,混在左近人群中交替跟隨和分段接力監控局麵的保衛人員,使了一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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