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蓋山下,貞元年間荊南節度使嗣曹王李皋所留下的園林故址——曹廬之中。


    若有若無的琵琶聲中,一對身姿輕軟而銀發雪膚的小女孩兒,步伐輕巧的奔走過曲折徘徊的迴廊;又留下蕩漾在風中銀鈴一般的輕細笑聲。作為形容幾乎一模一樣的雙子,能夠區分她們也就是頭上的發髻和飾物了。


    琥珀梳理的是雙環髻,用得是赤焰一般的紅珊瑚束發穗子;而翡翠梳理的是三鬟髻,用得是宛如蒼天的青玉環和寶藍絲滌束成;看起來既是活潑與純真又是稚嫩得可愛。


    隻是沿途明裏暗裏的親兵和女衛,還有時不時行走而過的侍女們,都若有若無的做出一副熟視無睹或是會心一笑的表情來。因為如今她們正當是天性好玩的年紀,並且還得到了某種默許和寬讓。


    然而緣著若隱若現有斷續不定的琴聲而去,她們很快就在一處廊道折轉處被人給攔了下來,而又躬身恭敬有加的道:


    “都督正在聽窈娘子譜曲呢。。還請稍待再來。。”


    “奈雜們就等等罷。。”


    兩隻小白毛對視了一眼之後,就乖巧退迴到了迴廊盡頭的拐角處;待到守在廊道盡頭的女衛徹底看不見之後,這才露出一絲狡僪笑容,然後輕手躡腳的翻過朱闌跳下花圃。


    然後滿是積雪的園圃裏借著光禿禿灌叢和花木的掩護,像是兩隻剛學捕獵的小貓一般躡手躡腳的向著盡頭,一處被厚厚帷幕和牛皮壁板所圍攏起來的塔亭摸去。


    而這時斷斷續續的撥弦聲也變得有些淩亂和急促起來,完全沒有了原本的抑揚頓挫的意味和節拍了;於是兩支小白毛的好奇心愈加濃烈起來。這究竟是怎麽樣的譜曲要避於人外呢。


    隨後在翡翠充滿期盼的眼神當中,同樣好奇滿滿的琥珀眼珠子一轉,就在手中變出一支銀質鏤花的釧子,然後挑開窗角罩著的瑾花白疊的帷幕,又在厚實皮質障板的縫合處,找到了一個可以擴大開來的縫隙。


    然後,她就被刹那間所見所聞給驚訝的合不攏小嘴了。接著就被湊上來的翡翠給擠到一邊上去,然後她同樣把小嘴撐得渾圓而目瞪口呆起來。


    “郎。。郎。。郎君。真是好厲害啊。。”


    “窈娘居然可以這樣子。。彈奏器樂?”


    正當是兩隻湊在一處的小腦袋,饒有意味的輪流看得有些眉飛色舞,或說是歎為觀止的起勁之際,突然就不禁低低嬌聲哀鳴了起來;卻是她倆粉妝玉琢的小耳朵,被一雙纖手給提領了起來,而沒法在湊近那道縫隙了。


    “這可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情啊。。”


    卻是穿著一身夾襖長裙而站在雪地裏,滿臉似笑非笑的青蘿一手一個的,揪住了這兩隻偷偷摸摸窺探的小東西,低聲婉婉的道:


    “是跟我迴去好好的罰抄五十遍千字文,還是稍後進去向郎君賠罪認罰。。”


    “我不要戴那個啥勞子的狸子耳朵一整天。。”


    雙環髻的琥珀當即像是踩了尾巴一般慘叫起來,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做瑟瑟發抖狀。


    “我不要裝上毛茸茸的尾巴。。。走來走去的逗死人了。。”


    三鬟髻的翡翠也反應過來,可憐楚楚弱氣十足的搖手哀求道。


    “那還不快迴去領罰,還等我押送你們進去麽。”


    青蘿不由好氣又好笑的又努力做出威嚴滿滿的斥聲道。


    然而待到兩隻小白毛委委屈屈的攜手離去之後,她又忍不住朝著間隙裏瞅了幾眼,不禁臉紅紅的呸了一口,卻有些心跳腳軟的站不穩了。卻是想起了過往的一些經曆和體驗了。


    自家這位郎君怎麽就能夠曉得,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和花樣呢。許多明明是風雅意趣的事情,都能經他之手別出蹊徑之後變得不可名狀,而讓人嬌羞不耐或是羞不可勝起來。


    而塔亭的內室裏,一連斷斷續續換過了琵琶、排簫等樂器,彈奏了好幾首《雨打芭蕉》《節節高》《浪淘沙》《塞上奔馬》,而讓裙裳單薄而春光無限的窈娘,已經是汗津津的遍體通透,仿若是整個人都要從水裏撈出來一般的。


    然而,以周淮安定期發動的感應能力,不但能夠感受到懷中佳人的身體狀況,同樣也能早早發覺躲在室外探頭探腦的兩支“小老鼠”,不過正是這種被人暗中窺破隱私的莫名興趣使然,才讓周淮安在某種惡意趣味之下沒有揭穿和驅趕之。


    尤其是湊在耳邊偷偷告訴窈娘的那一刻,那種自上而下奔流蕩漾的風情綻放更是讓人迴味悠長;作為代價則是周淮安肩頭被一貫性子外柔內韌的她,給留下一朵清晰可見的印花。


    就這麽宛若一直剛退蛹的蝶兒一般,軟綿綿依偎在周淮安懷裏,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緩過來的窈娘,有氣無力重新開口道:


    “周郎,相應《太平曲》的樂調已經譜寫初成,接下來就可以使人來試唱了。。”


    “好啊,你讓人多準備幾個版本,到時候一起對照著聽再做遴選好了。。這可是大都督府的象征之曲,聲調節奏一定要激昂頓挫感人肺腑,又能夠深入人心。。”


    正處於某種心滿意足玄妙狀態的周淮安點頭道。


    “隻是,奴奴想要從北邊送過來的那班人等當中,多挑選幾個通曉音律的好手,來充實相應班子裏的協力。。卻又擔心其中,怕有一些手尾不清的。。”


    窈娘又接著請示道。


    “這個不是問題,你想要多少人、哪個人,盡管和內務科去交代好了,隻要事後和藥兒念一聲就好了。。畢竟都是她陪過來的人。。”


    周淮安不以為然的應聲道。


    “至於依舊在身份甄別期間的人選,也可以在監督下先用著再說;我就不信了光靠編寫一些聲樂,還能令彼輩給翻到天上去麽。。不過你還是得注意自身一些,配給你的女衛時刻不要離身,不要緊事交代她們代勞就好了;萬萬不可以有絲毫的閃失啊。”


    “多謝郎君的關懷。。”


    這種於無聲之處的體貼備至,讓窈娘不由心中湧過一陣暖暖的滋味來。


    畢竟,在曆經了那麽的艱辛與苦難之後,她總算是得到箴言當中的終身所托,以及可以付與傾心的當世獨一無二之選;哪怕是要與他人分享而並不完整的一部分而已,也足以讓她彌足珍惜和眷顧不已了。


    若是再能給周郎懷上一個孩子就更加完美和圓滿了。她如此思量著,再度變得眼眸迷蒙而潮紅體熱起來。


    而在江陵城中的另一個地方,都督府官屬就近往來頗多的酒樓之上,同樣也有人在關心和議論著相應的周淮安子嗣和後代問題。


    “你說,大都督雖然正當壯年而功業大有所期,但是一直膝下無所出,始終是個隱患和變數啊。。為何就沒有人勸進多納房帷之選呢。。”


    “你以為其他人沒有做過類似進奉的事情麽,隻是除了那個王婆先僥幸得以白頭同貌雙子的異類手段投中所好之外,其他都是方才起意就碰壁和迴絕當場了啊。。”


    “你說他為何喜歡小女,而屢屢對那些進獻個奉納之一視而不見,甚至嚴詞訓拒之呢,其中自有相應的道理。。”


    “某自當洗耳恭聽,還請年兄千萬指教一二。。”


    “大概因為年幼的女子,相對要心思單純而諸事懵懵未懂;就算是收入後宅之中,怕也是少有是非和爭執、計較的道理啊。。”


    “那如今大都督之下橫跨以五南數道之地,治理之民戶數以百萬計,難道擇遍殷實以上的良人之家,還選不出容貌才智俱佳的小女麽。。”


    “這就牽涉到另一個重要的幹係了。。”


    一路解說的人頓時在這兒忍不住賣了個關子。


    “來來莫要吊人胃口了,大不了我讓店家再上幾瓶潭州的鬆廖春,再來一套渾羊歿忽招待大夥如何。。”


    這是也有人耐不住插嘴催促道。


    “也罷,你們可曾發覺過大都督身側的幾位女子各自來曆唿?除了曹小夫人乃是出自昔日大將軍府的聯姻之議外,其他女子都有一個很明顯的共同之處啊”解說之人沉思了下繼續道。“便就是沒有多餘的家室和親族啊!”


    “沒有家室和親族?”


    在場其他人都有些驚炸和嘩然起來。


    “不是出自不知前身的教坊、樂班之選,便就是半道收攏的孤苦無依之女;而既沒有相應的家人可以幫襯,就自然沒有需要提攜和分澤的外戚親緣問題,而隻能全心全意的依靠大都督行事了。。”


    解說之人這才歎聲道。


    “你們現在明白了沒有。。大都督所好的不過是那些身份背景幹淨,且沒有家室牽絆和拖累,而又要容姿出眾的年幼女子啊。。是以,那對白頭同貌雙子才得以正中心思啊。。”


    然後他又拍案叫喊起來。


    “我的鬆廖春呢,怎麽還沒有上來。。”


    然而在場眾人卻是陷入一片沉思不已的議論聲中。這條件可起來很簡單但是又相當的苛刻。畢竟在如今的世道之下,想要找到符合這一係列條件,容姿出色而又沒有牽絆的年幼孤女,可不就是意見簡單的事情啊。


    “盡然會是如此麽。。”


    這時,正巧身在旁側包廂中的督學皮日休,麵對著倉曹左判陸龜蒙明顯無可奈何的苦笑。


    而在他們的樓下,一行簡陋而堆滿雜物的牛車,運載著相應前來賣藝的班子成員,而帶著各種好奇和驚異的表情,緩緩走過街道當中。


    ——我是分割線——


    長江下遊,出海口附近的北岸,天下屈指可數的雄城和繁華勝地——揚州城中,隨著清晨灰蒙蒙天色中哐當聲開合的城門,最先出現在門裏的,卻是那一車車如同霜雪一般顏色的青白屍體。


    雖然草賊的大軍已經北上中原,但是他們所留下的餘波蕩漾,卻是造就了依舊紛亂不止的遍地烽火處處。而隨著淮南境內的嚴冬來臨,大量因為動亂和災荒失去家園的流民,也大量湧入到揚州境內求活。


    但是城邑之中也未必能夠容納和庇護的大多數人,於是他們隻能露宿於簷下牆角巷邊。往往一夜寒流下來,就是處處可見的凍斃和路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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